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4/5)

    “文景,以后有的是机会。”吴长方这天特别谦和。“春玲搅嘴难缠,先让她出去;这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他用双腿控制稳永久牌自行车,弯前上身来想用那只独手替文景摘掉她头上的枯叶。

    陆文景愤然抬起胳膊,打掉他的臭手。她不能容忍这骗子碰自己一下。

    “阴谋家!”她哆嗦着嘴唇,从齿缝儿挤出三个字来。

    “哼,你以为你是谁?”吴长方突然恼羞成怒道,“你一再怂恿长红替你办事,算不算耍阴谋?针织厂这一个指标凭什幺就该你去?”

    “针织厂这一个指标凭什幺就该赵春玲去?就凭她搅嘴难缠?”陆文景大声叫嚷着,向前逼进一步。她已失去理智,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好啊?咱可以比一比你俩的条件!她是党员,你不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她冲锋在前,你却连那幺重要的传达都不去听;她总是与革委的立场保持一致……”

    “罢罢罢,也不为这前后自相矛盾害臊!”陆文景凛然冷笑道。“鬼都知道她凭的是什幺!”

    “对,对啊。”吴长方前后了了,阴阴地说,“就凭她肚里怀着吴家的孩子!”

    陆文景一愣,几乎被吴长方这歪理气晕。当她身子一瘫,就要栽倒时,天空似乎有另一个陆文景倔强的声音在给她鼓气:“陆文景,决不能倒下去!”于是,她硬撑着退向路边的一棵柳树,背靠了树干稳住自己。

    “只要你拿出实际行动待长红,不会亏待你的!——有人想翻叨你家的成分,我都一直压着。毕竟要做一家人!”吴长方说罢,弓身向前一蹬,径直朝吴庄去了。那明哗哗的车轮扑楞楞飞转。他扭头朝县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嘴里还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调。

    

    ※※※

    

    人在该交背运的时候,喝口白开水都硌牙。在文景去县针织厂的事情上,一个关键的人物没起关键的作用。不是这个人与文景交情浅不肯诚心帮忙,是因为她刚巧出了远门。细心的读者一定会联想到这个人就是小个子喜鹊。也就是最先给文景提供信息的公社卫生院的妇产科小护士。当文景爬上公社卫生院的高坡,穿过那铁栅栏门,想找这“吉祥鸟”问个究竟时,又扑了个空。那位身穿白大褂的妇科女医生告诉她,喜鹊到地区办的培训班学习去了。培训期限为一个月。关键时刻,传递佳音的喜鹊飞走了。

    返回的时候,红旗公社的广播员正作午间播音。吴庄“一打三反”的新成果已成了头号新闻。路旁三个端着海碗的吃饭的男人正蹲在一棵槐树下,一边听广播一边拉话。其中一个大个子说:“红旗是不让栽荆条编筐了,吴庄是不叫种苇子编席子了,这不是尽卡老百姓的手脚幺!”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极象是吴天才的妹夫。他的话说得更难听:“家里炕席烂了,再也没地方寻些苇茬子来补了。今后买不起棺材的穷人甭指望用席子来裹尸了。”……

    他们的牢骚、他们的一筹莫展,象一粒粒石子儿击打着陆文景的心湖。使她内心的痛苦和抑郁一波一波推进,此起彼伏。日头已经偏西了,她不觉得饥饿,只是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她慢慢腾腾踽踽而行。不想回故乡,不想回那毫无希望的吴庄。不愿见父母,更不愿见吴家兄弟!然而举目四顾红旗村所遇到的都是生面孔,又那有容身之所呢?

    在红旗村的村口,文景终于遇到一位熟识的人。他是红旗的文艺骨干。相貌和演技曾号称红旗宣传队的“洪长青”。他一见文景,就堵住她大骂这次招工的不公。他说在红旗论个人条件,他是首屈一指。连下来选人的针织厂考察组的人都这幺说。他们特别想招他,还与他单独交谈过。因为男演员象他这水平的特别缺乏。结果却走了个副书记的小姨子。那小姨子会什幺?就回浪浪地扭屁股,唱个“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怪不得社会上流传“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的联语。他说起初还不明白这话是什幺意思,这一回可领教了。……

    “有人给你做过档案幺?”文景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埋怨,问。

    “什幺档案?”那文艺骨干又反问。

    “不是说革委要给被推荐者做一份儿个人档案幺?”

    “嗨,那都是哄人哩!比如你,我听说针织厂的领队对你也特别满意。在你和春玲的取舍上,考察组和吴庄革委分歧很大。最终还不是贵庄革委主任一句话拍板定案?用什幺档案?”

    “他说了句什幺?”

    “陆文景在政治上不可靠!”

    听到此陆文景再没吭声。当她确认吴长红伙同吴长方联手骗她时,那憔悴的面庞一会儿变得惨白,一会儿又变作灰黄。

    “肯定你没送大红枣儿!你没权没钱再不送,当然办不成事!他妈的!整个儿一个旧社会!”

    此前,文景同病相怜,憔悴的面庞上还覆盖了一层悲悯之色。她只是感同身受,不知道说什幺好。当她意识到他说的“送大红枣儿”是淫秽隐语时,便虚火上升,两腮烧成了红布。尽管他是一时愤慨脱口而出,到底对一个女娃儿不够尊重。文景便局促不安说声再见,转身就走。

    “唉。你们女娃们只要长了好脸子,还有找女婿这条出路。我们男男就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土坷拉了!”这“骨干”望着文景那玉树临风般的背影,又找补了一句。口气竟然酸酸的妒妒的,满是醋意。

    他怎能说出这等不中听的话呢?在文景孤傲的心灵中,历来把自强自立、才德兼备视为立身之本。压根儿就瞧不起靠了自身一具皮囊买弄机巧、攀高结贵的春玲式的女性。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扮演党代表“洪长青”的角色,怎幺能说出这种荤话呢?

    陆文景百般地不愿意回吴庄,双脚却还是朝着吴庄的方向走着。在她二十多岁的人生阅历里,除了在县城读过三年中学,知道地理课本上有七大洲四大洋外,滹沱河东、南山岭前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能飞到哪里去呢?——也许,正如她娘所说,是因为她在县城多读了这三年书害了她。一个人精神世界里视野的广阔和现实生活中出路的狭窄相冲突,往往产生陆文景式的悲剧。

    翻过一个大坝,进入吴庄的地界时,吴长方那自行车的新轮胎碾压下的花蛇般的车辙就映入眼帘了。陆文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阴谋家”,这是只可以心里想而不敢说出口的三个字,她怎幺就脱口而出呢?在吴庄谁敢这样咒骂“小红太阳”呢?“你以为你是谁?”吴长方的口气咄咄逼人!是啊,在吴长方的眼里你小小陆文景恰如草芥虫蚁。没有人家的首肯,你蹦达半天能蹦出人家的掌心?叫你入火坑,你就不得进沼泽。吴天才的性子再刚烈,也逃不脱又打又反的厄运。——红旗那文艺骨干的话虽不中听,倒给文景提供了换位思考的人生经验。你陆文景傻里傻气只知道自己想要什幺,却不考虑旁人想要什幺,领导想要什幺。春玲给吴长方怀了孩子!这是以青春作赌注、以一生作代价呀。你陆文景对领导又付出些什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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