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3/5)

    “什幺?她不是很支持你和赵春树幺?”文景好奇地问。

    “唉,她就是那种观念。既支持我嫁给春树,又希望我委身于一把手。她说人生在世就要风光洒脱,红烧肉也吃,青菜汤也喝。女人就要学会占这种便宜,这才活得有滋有味儿哩。”

    “天啊,世上还有这种人!”文景扁了嘴说,露出不屑为伍的神态。

    “她认为城儿的也追,村儿的也追,两个男人象模象样又有头脸,是她干孙女的福分呢!”

    “离开她,回自己家去!”

    “那不前功尽弃了幺?再说老人家待我又不错。看出我怀了孕,在吃食上还总是先让着我呢。高兴地说她要抱重孙子了。还替我严守着怀孕的秘密哩。我怎好与人家撕破脸呢?”

    原来,先前对爱情之花的怒放极有营养的地利与人和,如今又滋养着霉菌的生长泛滥。慧慧所谓的水深火热正在这里。

    两个密友沉思半响,不知道说什幺好。文景想:这忙真不好帮呢。老虎吃天,找不到下口处!

    

    ※※※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公社社员们对待“飞鸽”,“永久”牌自行车,就象新世纪的城里人对待“宝马”和“奔驰”牌小轿车。尤其对于陆富堂这样的贫寒之家,自从赵春怀推去这飞鸽车,老夫妻俩就象护弄孩子,没少为它操心劳神。深怕磕着碰着。文景的娘为那自行车的车座儿缝了柔软的绵垫套子,以防磨损那皮座儿。为那三角形的大梁还做了“裤子”,避免文德擦破漆皮。文景的爹还到镇上买了黄油,三天两头往车轴上擦、往链条上擦,以防干枯。而且,只要有些微小雨,就不让文德再骑。惟恐湿了那明亮的钢圈和辐条会生锈。两代人为骑车动不动生气。父母的主张是能不骑就不骑,尽量少驮东西少带人,怜财惜物方可天长日久。文德却反问:到底是车子为人服务,还是人为车子服务?

    文景对父母和弟弟的争执不加表态。听他们各执己见,她只是快活地笑笑。从内心讲,她觉得文德说得似乎也有道理,车子当然是为人服务的。但看见那自行车依然是铮亮铮亮的,又觉得父母的话也不错。还是小心爱护些好。

    这天,文德从赵庄一位同学那里借来个把手套子的样品。黑毛线套筒,筒口处还织了红色的花边儿,象喇叭似的张着口儿。而且扎筒口的地方还吊了两颗黄毛线织成的枣儿大的圆球。文德说那同学骑了车子飞时,这两个圆球就在手下面丢儿丢儿地晃动,风光极了。

    于是,母女俩就决定拆掉文德穿罢的一件旧毛背心,来满足他的虚荣心。母亲坐在锅台边拆线,文景立在躺柜旁绕线团。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告诉。话题由织座套、把手套引到自行车,又由自行车引到了赠车人。文景娘觉得女儿这次回家太突然太仓促,便怀疑两口子发生了口角。不然,赵春怀一向是孝子,为什幺没有让文景给公婆捎一点儿吃食?一再追问,方知女儿女婿果然有冲突。当娘的首先就把自家女儿怪怨了一顿。她说:“千万不能不识抬举啊。人家可是真心喜见你哩。结婚前你说一人家不二。咱还没提车子的事儿,人家倒推来了车子。你还要人家怎样?”

    “不是我要人家怎样,是人家嫌我不怎样呢?”文景嘟了嘴说。她一边飞快地绕线团,一边对娘讲述他(她)们争吵的起因。

    “好我的闺女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和一个年轻男子钻到一把雨伞下呢?”母亲生气地埋怨道,“换了我是赵春怀,我也不高兴!”

    “脚正不怕影子斜!哼,鼠肚鸡肠!”

    “听娘的话。这样的女婿难找哩。你要想办法讨他的欢喜才对。自从你去了省城,吴庄人谁不羡慕?有闺女的没闺女的见了娘总要说:‘你咋那样会生哩,一生生个金凤凰!’自从你做了赵福贵家的儿媳妇,你爹站到十字街井栏旁的人堆里,身杆儿也高了一截,说话底气也壮了。文德在同学们面前也不畏畏缩缩了。”文景娘絮絮叨叨为女婿评功摆好。她大约嫌那毛线带出的尘土呛人,把胳膊朝左边伸得展展的,把脑袋朝向右边。一边拆那毛背心,一边只顾望着文景。“瞧瞧你在城里住了二年,那脸盘儿、手指比离开吴庄时还水灵鲜嫩。你瞅瞅慧慧,干枯成个什样子?”

    娘一提到慧慧,文景的心就又一揪一揪地难受。她一直都没想出帮助慧慧的好法子呢。

    “再说啦,可别小瞧这一月十块钱!你在家里时,没明没黑地受,和你爹两个人的劳力一年才能分二、三十元的现金。这一月十块,三月就超过咱一年的收入!文德上学的学费书费、咱家的油盐酱醋、糊窗的纸、娘吃的药、生炉子的煤、新添的小平车……,什幺不是靠这?”

    “好了。好了。我巴结人家就是了。”文景不耐烦道。

    “你那头惹他生了气,这头可以给自己铺个台阶下嘛。——让人到红旗供销社捎些吃食,回去给你公婆嘴上抹抹油,保准二老替你说好话。——再说你已经怀了人家的娃,还想怎样?”

    “对,给他家那辆旧车子上面也织副座套、把手套子!”文景突然快活起来。将线团塞给母亲,从躺柜里取了钱,跑出去推了自行车,就去红旗供销社买吃食去了。

    

    ※※※

    

    对赵春怀的父母,文景一直建立不起公婆的概念。虽然在她离开吴庄去省城西站之前也曾在婆家吃过一顿定亲的饭,赵媒婆让她斟满了红色喜酒,高高举起先敬公爹、后敬婆母,也表演过一回。但她总觉得那是在做戏、在完成一种仪式。无论在记忆里还是从情感上,当人们乍提到婆家以及公公婆婆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还是长红家那土门土院、以及他那胆小如鼠的爹和饱受蛇头疔折磨的娘。他(她)们的公婆形象一经占据了她的记忆,暂时就谁也不能代替了。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容、欢喜的眼神已深入她的骨髓了。所以,文景对赵春怀的父母也没有任何企求。不象有的新妇一样盼望婆婆给个银锁儿、手镯子,或者埋怨公公没有交给她个传家宝物。与此相反,文景所接受的财礼中,好多衣物都是“京壳儿”退回来的。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挑剔。文景觉得自己嫁人家的儿子仅仅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出于利益的驱使,是一种庸俗自私的行为。既然在道德方面有所缺失,在其他方面就没有资格过分苛求了。当然,这种想法与她的品性相一致。她性格中的较真的特点就暗含着对自己的自查自省(当时的时髦叫法是严于解剖自己、有自知之明)。另外,她品格中富有的独立精神也决定了她不爱攀缘附会。她从来都不奢望得到她不该得到的东西,也不需要别人的恩宠和怜悯。然而这一回文景却是主动上门讨好公婆来了。首先是娘家的现状和吴庄的现状再一次提醒她,她必须维持自己的婚姻,重返省城西站。这样就要努力融入赵家,使自己成为赵家家庭中重要的一员,为自己与赵春怀的重修旧好搭桥铺路。其次,只有与法律意义上的公婆处出感情和信任,才好给慧慧说情,救一救那可怜人。

    为这次回婆家,文景与母亲颇费了些心机。文景本来已经从红旗供销社买回了免收粮票的高价挂面和苏打饼干,这对吴庄的一般人家来说既是待客上品,又是哄孩子吃的方便食物。都是极其实惠和珍贵的。当她娘从赵媒婆处得知赵福贵两口子爱吃甜食时,又急忙叫文景去供销社退掉这些东西。换成了糖水梨、糖水桃等各种罐头和糖腌的红枣儿。售货员不肯给退货,文景还跑到红旗卫生院搬动了喜鹊呢。文景织了两副车座儿和把手套子,也只拣漂亮的给婆家拿,惹得文德也大不高兴哩。而且,在临走前还换上了婆婆给改过的定亲时只穿了一次的衣服。走出门外,她娘还追出来,要她带上医书和针具。文景的娘是处事公道的人,她说:“你以晚辈对长辈的孝顺和体贴待人家,人家才能以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和疼爱来对待你。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嘛。”

    然而,进了赵福贵家的院,文景还是觉得格格不入。他家的红门绿窗和梁柱上终年不退色的油漆的对联、屋内传出的咯噔咯噔的脚踏缝纫机声,与初秋开镰后的节令极不协调,与庄户人家忙忙碌碌的气氛极不协调。文景明显地感到自己寻了个特殊婆家,是高攀了人家。这种感觉让她生分和拘谨。但是,想到慧慧的处境和母亲的嘱咐,文景还是鼓足勇气,以压倒缝纫机声的女高音响响亮亮叫了一声娘。

    “春玲幺?”那婆婆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媳妇的真实存在,停了机子问。

    “娘。是我。”文景纠正婆婆的误会,抱着一大堆礼物已经来到了婆婆面前。

    “啊呀,文景!”那婆婆双眼一亮,忙从缝纫机旁迎了过来。一边问那天回来、身体怎样等客套话,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文景。文景这天穿了一件红底子黑花的上衣、深蓝的裤子。都是赵春怀送给“京壳儿”的定婚服装。因两人婚事没成,又被赵家索要回来。赵春怀的娘在缝纫机上改了一改转送了文景。不想这身不被京壳儿认可的衣服穿在文景身上既不趋时髦、又纯朴得体。而且衬托着她那白里泛红的脸颊和脖颈,还十分袭人。

    “呀呀,二年了这衣服还这幺簇新?”婆婆笑着问。

    “平日不舍得穿啊。”文景学着撒谎(其实是不愿意穿),脸呼地红了。惟恐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她便一样一样地取出给公婆带来的礼物,转移婆婆的注意力。

    “唉呀呀,买这些干什幺?——春怀怎幺不一起回来呢?”赵春怀的娘虽然一条声儿责备媳妇不该为他们破费,但还是满心欢喜。尤其当那自行车的座套儿和把手套子将那辆旧自行车装扮一新时,老太太简直喜不自禁。心中想着“好媳妇富三代”的乡村民谚,早忘了“春怀怎幺不一起回来”的话题。看这花朵儿似的媳妇既懂得怜财惜物、又懂得孝敬大人,真是欢喜得合不拢嘴了。情不自禁就轻轻地摸一摸文景的小腹,自言自语道:“三、四个月,还没显怀呢?”她这亲昵的举动弄得文景更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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