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2)(5/5)
这倒与祝大胡子说法有几分相符,丁寿挑眉,“可还有三?”
“考官为彰显才学,经义题目日益晦涩,不复洪武、永乐年之浑厚朴直,举子穷日夜,劳精神于首场空言,待二、三场实问时早已力穷智竭,如何能做得好策论,是以后两场试卷也不足以为收录之凭。”
“其四,经义之学为儒家经典,乃士大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源,在世人心中分量强于其他,纵有人疾呼实学之用,亦难改人心成见。”
人心?哼,丁寿不屑一笑,“所以这四点便是科场之弊源?”
“还有第五,”康海伸出五指,“经义之题皆有四书五经与其传、注为据,相比较中场之‘论’与末场之‘经史时务策’,有更多凭依之处,考试官为免受人指摘,绝朝野之口实,故也乐将首场经义作为取士之凭。”
“这是否因噎废食了,只要心底无私,俯仰无愧,何惧流言蜚语。”
“康某如今坐在此处,不足以证明那并非杞人忧天之举么?”康海似笑非笑,乜眼看着丁寿。
丁寿凝眸望着自己的康海,嗤的一笑,“言之有理,既然话已说开,状元公也非外人,丁某便有话直说了,听旁的考官言讲,为了榜魁之事,德涵兄曾与王阁老有些争执……”
“不错。”康海坦言。
丁寿拄案向康海处靠去,轻声道:“那德涵兄以为,王守溪与梁厚斋是否会有舞弊之行呢?”
“若说王阁老重南而轻北,心中有私不假,但若说王、梁二公在取士之时罔顾国法,徇私舞弊,以奸邪无文之徒冒名登第,康某第一个不信!”康海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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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涵兄出来了!”
“对山,那丁南山如何询问得你?”
康海步出锦衣卫衙门,一众被传来问询的会试考官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只是随便问询了几句会试事宜……”
湛若水急拉着这位翰林院前辈的袖子问道:“那他可问及焦黄中与刘仁的试卷?”
“却是不曾,只问王、梁二公会试是否有舞弊之情,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咦?他为何对我闭口不问王、梁之事,只问焦、刘二人的试卷是如何录取,评语为何,还问哪篇可列为程文,”湛若水一脸不解,悻悻道:“简直荒谬,纵然中试,也未必文章便可作为程文啊!况上千试卷,谁又能记得住他们的!”
“我言说科举取士从来是以主考之意为先,纵然我等有心选拔,倘那试卷不尽人意,同样会被主考黜落,身为同考并不能左右取士公道,这有哪句话错啦!那丁南山非言说我推卸职责,妄想攀诬贤良,怪哉,王阁老几时与锦衣卫有了交情,不惜这般颠倒是非为他开脱!”给事中蔡潮更是愤愤不平。
都给事中王承裕一声冷哼,“还用多说,定是王守溪阴结锦衣帅,甚或刘瑾也插手其中,分明想将我等推到风口息却物议,为他等权贵开脱!”
湛若水迟疑道:“不会吧,王相素来与刘阉不睦,人尽皆知啊。”
“明面是不合,但内里是否勾连谁能清楚,王守溪屡与刘瑾相抗,但哪次成事过,偏偏又能步步高升,谁知其幕后有无关节!”
众人面面相觑,王承裕是真敢说啊,刘瑾王鏊两边都往死了得罪,想当年他老子王恕主持吏部京察、大计,同样是满朝皆敌,而今看他老爹的本事学了多少尚且不知,王三原的火爆性子是传了个十成十。
“平川所说,是否过于臆断……”康海想着劝劝这位乡党。
“对山你与刘瑾有旧,自不用担心,王某却不会任人拿捏,坐以待毙
,这便回去具疏自陈,王晋溪想置身事外,哼,做梦!”
蔡潮迟疑道:“事情一旦闹大,恐不好收拾吧……”
“虽同为考官,我等官卑职小,不过受人牵连,却被锦衣卫传讯,横加指责,那非议指向之官反晏然自若,巨源,你便甘心代人受过?”
“这……”蔡潮哑口无言。
王承裕振臂呼道:“事到如今,诸君倘要自救,便随我一同上疏,唯有掀起风潮,才可让朝中枢要不敢轻擅处置,还我等清白!”
十四名同考官虽都是进士出身,但多是翰林院与六科官员,少历实务,这为官眼界与做文章就不在一个水平上,此时一听王承裕撺掇,立时群情激奋,纷纷叫好。
康海虽觉不妥,张张嘴还是未将心头疑虑说出,众人都以为自己与刘瑾一党,就算说什么恐也无人肯信,唯有喟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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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顺胡同,杨府。
杨廷和轻抚颏下短须,坐在椅上沉吟不语。
位居客座的蔡潮与湛若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同伴心中的担忧与疑惑,湛若水轻声道:“恩师……”
“哦,”杨廷和似乎才回过神来,“元明还有何事?”
“王天宇首倡之事,我等是否附尾,还请恩师示下。”
蔡潮跟着点头:“是啊,还请恩师指点。”
二人都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那届主考张元祯已然翘了辫子,副主考杨廷和新近入阁,可是两人今后仕途寄望所在,上疏拉王鏊垫背这等大事,自然要来征询恩师意见。
“此事尔等自便就是了,老夫不晓内情,也不好多言。”杨廷和淡淡言道。
我们要是能拿主意还来问您干嘛呀,蔡潮急道:“事涉中枢,非同小可,学生心中实无定计,还请恩师明示。”
“王平川之言有几分道理,抡才大典,乃朝廷公道之所在,尔等同为内帘考官,心中有疑,不言即是不职,若是言语略有失实么,”杨廷和略微一顿,眄视神情紧张的两个门生,一声轻笑,“清流言官风闻言事,言虽不当,亦非为自家计也,算不得什么大过。”
湛若水与蔡潮心领神会,离座躬身道:“学生明白,谢恩师指点。”
送走两个神采奕奕的门生,杨廷和立在堂中,面沉似水。
“兄长,”杨廷仪自堂后转出,“丁南山是要捧杀王晋溪?可他问慎儿有关焦、刘二子之事又是何用意?”
“不论阉党内讧与否,老夫都乐见其成,要紧的是,”杨廷和转视自家兄弟,沉声道:“杨家定要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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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留步,学生告辞。”祝枝山对送他出府门的王鏊躬身长揖。
王鏊执着祝枝山手,感慨道:“滴水能把石穿透,万事功到自然成,今科未中,勿要灰心气馁,回乡好生温习,依你才学,终有金榜题名之时。”
“恩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祝枝山再拜,与恩师洒泪分别。
望着门生背影远去,王鏊惘然若失,仰头叹道:“南山小儿,你此举不是存心将老夫我置于火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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