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2/2)

    半晌,才抬步向外,到了门口,才道:「从前,我曾当你是朋友。」

    牢间里魏天泽面朝墻壁占着,双手拱垂,脊背微微一僵。

    他在齐州偷师,回去后拿来守卫百姓,有何不可?

    傅煜眸色沉厉,面无表情,见他垂首坐回对面,盯着桌案不语,沉声道:「孙猛的那件事,放任父亲被伤重而死,于你无害。」

    说到末尾,魏天泽的声音已然干哑。

    母亲便成了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火苗,是深沉暗夜里唯一的天光。

    熙平帝病倒,各处人心思变,始终悬在头顶的利剑也终于缓缓落下——魏建递来消息,要他设法挑起傅家内斗,令傅德清兄弟离心,傅家子侄为军权互斗,搅得傅家将士人心涣散。只是魏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这世间的人,幷非全都如他那样利欲熏心,为权位而割舍亲情、不择手段。

    从牢狱出去,天色向晚,傅煜一路沉默,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他没回答傅煜的问题,隻垂着道:「该说的,我都交代了。想必你们也查到了头绪。该如何处置,有军法在上。事已至此,我没有怨言。」说罢,站起身,也不看傅煜,隻朝他拱手为礼。

    陈三藏在市肆间,不惹人注意,每年带来一副母亲的画像,有母亲的亲笔字迹。

    暮色四合,酒楼茶馆尚未打烊,饭菜香气隐隐飘散,行人匆匆归家。

    可战场之上,幷肩杀敌,彼此托付了性命的袍泽之谊,真到了生死关头,哪能狠心?

    ……

    ……

    母亲固然是血脉至亲,十年潜伏生涯,齐州兵将于他,也幷非全无交情。尤其是年少的那几年,他不知魏建的图谋,对傅德清兄弟满心钦佩、对傅煜兄弟也结了朋友之情,而傅家交给他的本事,也是此生受用不尽。

    他的眼前,蓦的就浮起了南楼里的情形,小厨房里热闹做菜,厢房的灯烛里人影交错,攸桐或是在侧间临窗翻书,或是在厨下嗅着美味解馋,或是安置筷箸,请他进去用饭。然而此刻,那一切都归于平静,剩下周姑带着丫鬟仆妇,洒扫庭院,冷清度日。

    魏天泽似是苦笑了下,「我要的不是你们死。」

    而后,他认识了傅煜,看到节度使侄子的飒爽英姿;他被老将看重,教导兵法韬略、对敌之策;他被选为斥候,刺探消息、巡查敌兵。再后来,甚至被选到傅煜手下,跟着永宁帐下最厉害的那些老将,学习本事。

    魏天泽便是在这般矛盾中,揣着毒箭,步步前行。

    无论是傅煜死,或是傅德清死,傅家都会少一半的主心骨。舍此父子而外,傅家其实还有许多能独当一面的老将,傅辉兄弟虽不像傅煜出众,却也颇有几分本事。傅家虽失主将,却仍有战力——至少那些守在边疆的人,不会因此生出异心。

    后来随傅煜上京,在刺探英王密谋时,看到他的舅舅,那个跟他母亲眉眼神似的人。以傅煜的周密安排,舅舅必会在元夕夜丧命,他犹豫挣扎后,终是稍作提醒。而后便是孙猛的事、攸桐的事。

    母亲被困在魏建府里,轻易便能定生死,那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血脉牵繫,印刻着幼时最温暖的烙印。他在魏家军中颇得信重提拔,倘若稍有差池,以傅家治军之严,得知他是魏建处心积虑埋伏的棋子,会是何等下场,不言自明。且他一旦露出破绽,以魏建的心狠手辣,母亲必死无疑。

    他回望一眼,没再逗留,竟自策马入城。

    开弓没有回头箭,脚踏到泥潭里,没有人能拽他出来,唯有越陷越深。

    到食店里,要了两样热腾腾的菜,装到外送的食盒后,他便翻身上马,朝巡城兵马司而去。

    魏天泽原本的期许,在得知陈三的来意后,天翻地覆。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少年懂得愈来愈多,于天下形势,也渐渐明白过来。

    草蛇灰綫,润物无声。

    魏天泽谨记,愈发吃苦。

    若他足够心狠,舍掉其中一人的性命,边境仍能无恙,也能消解傅家的势力。

    ——但据傅德清所说,当时是魏天泽冒死来救,才将他从鬼门关夺回。

    这般要求,于魏天泽而言,无疑是极难的。

    傅煜十指微紧,端着威仪冷厉的架势抖繮前行,走出十数步,却猛然勒马回身。

    魏天泽的第一次谋划,在傅德明摆清楚态度后溃败。

    傅煜勒马驻足,看到不远处有一群少年骑马呼喝而过,后面紧跟着家仆随从,各自驮着些猎物,想必是少年好友相邀出城,射猎为戏。马蹄奔腾而过,少年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竞逐赛马,意气风发。

    傅煜盯着他,神色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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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傅家行事周密谨慎,他终是只能在军中效力,无法如杜鹤般触到傅家父子的书房。关乎傅家的军情、消息网路,他也只能在自身能力所及处窥探,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打草惊蛇。

    魏天泽犹豫权衡之后,终是接受。

    到得郊野间,斜阳西倾,山峦林间皆染了层金红。

    魏建要他做的,不止是偷学永宁帐下的兵法韬略、对战之术,还须仗着与傅家亲近的便利,窥探傅家在各处的防御,摸清永宁麾下诸位将领的本事和短处。最要紧的是跟傅家走得更近,摸出内情,待有朝一日情势需要时,从里面瓦解傅家,令永宁雄风不再,只能勉力守卫边塞,却无力在往后战火四起时,争夺天下。

    但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

    直到十六岁那年,陈三找上他。

    「不一样。」魏天泽摇头,「我生于魏家,却长在齐州。老将军一生戎马,为百姓出生入死,独闯虎穴杀敌,岂能见死不救。」

    那几年,魏天泽无疑是很高兴的。虽觉得隐瞒身份不妥,私心里却以为魏建安排他来齐州,是为偷学齐州的兵法韬略,等他回去后化为己用——教导他的老将军说过,魏家、傅家雄兵拒守边地,都是为了保卫疆土百姓。

    牢狱里天昏地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魏天泽将碗里最后一口酒饮尽。

    传递消息的途径自有约定,他凭着在傅家十来年学到的本事,做事周密,从未露出破绽。

    「就没这么想过?」傅煜盯着他,「我死了,傅家同样元气大伤。」

    而历练过后,早已不再懵懂的魏天泽也总算明白,他是魏建布在齐州的棋子。

    这些年孤身磨炼,被挟制、被利用,对于魏建,他几乎没有多少感情。

    这个道理,魏天泽自然明白。

    心里有种种揣测不安滋生,却儘量不去多想,隻跟着傅家父子,在校场军营里学本事。

    「你也有很多机会,放任我战死沙场。」

    傅煜策马行至一处食店,闻见里面传来鱼肉的香味,颇有几分攸桐那里五香熏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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