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世事经过浮云散群芳设宴贺娠辰(2/3)

    “想。”北堂岑背倚着三圣屏坐下,兜手抱住边峦的腰,笑道“我想,我想过。”众目睽睽,金淙和几位年轻的侍人就在旁边睁个圆眼睛,边峦也没想到她冷不防来这么一下子,耳根子都红了,慌张地想往后退,不住地推她的手,小声道“快撒开,岑儿。”二爷平日给人的观感总是铁拳铁腕,冷面冷心,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态,引得小家伙们纷纷引颈来看。一张张十几二十来岁的脸,看热闹不嫌事大,齐寅站在他们中间,自然也是笑吟吟的。

    这个实心眼的孩子,笑得是再欢实也没有了,走到她跟前,膝盖往毯子上找,结结实实地跪下来。唬得北堂岑‘呦’一声,怕他把自己磕出个好歹来,两只手已经伸出去,扶了个空,被斑儿握住,轻轻晃了晃,“那个…娘”这会儿他倒有些羞赧起来,自己一个人傻乐半天,说“过了今天,我就二十一了,娘把我生下来,已经二十一年了。”他摸摸娘手上的茧子,又仰头瞧了瞧,忽然眼睛一红,搂着腰把娘给抱住了,脸颊贴着娘的小腹,依恋地磨蹭着。

    “大爷在翠绡院吗?”北堂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诓我什么呢?你家大爷也是,这几天怪模怪样的,成日里把我往出赶。以前不在青阳院歇着,他要急,现在懒怠挪窝儿,还跟我急。”

    “哎呀,没有,没有。”梅婴被说得一乐,很快又收住了,拖着长音往北堂岑跟前凑,说“没有的事儿,家主,您就别问了嘛。”

    遥遥看见竹烟站在翠绡院门前,见家主来了,原地福了福身子。他在这儿倒不奇怪,锡林把浣葛堂收拾出来给边峦住,就在这附近,离得不远,北堂岑最近半月常常看见他打门前经过。奇怪的是他跟着边峦,一直素净得很,今天似乎也打扮了,肃霜的冬日里穿一身茶色,看上去倒显得暖和。

    “我不是跟着家主。”梅婴紧赶了两步,笑着说“我找大爷。”

    “娘把你生下来,都没有好好养你,真对不起。”北堂岑哽咽着抚摸斑儿的颅脑,愈发觉得歉疚。她的乖乖儿,她失而复得的小白鹄,一眼没有看住,就跟娘一样高了。“可是我记得娘教我走路,还记得娘靠在床上,把我举起来,举得好高好高。娘还让我坐在肩膀上,我都记得,之前我还以为是梦到的,但一看到娘我就想起来了。”斑儿低下头,用脑门儿轻轻撞了撞北堂岑,埋着脸蹭个不停,这是跟娘撒娇的意思,说“娘就是好好养我了,娘现在也在好好养我。”

    “家主,我来开门。”梅婴快步走上前去,将手上的焐子摘了,夹在肋下。待不解其意的北堂岑走到门口,才与竹烟两人一左一右地将门推开。

    这还是她的演武场吗?看见门内情景,北堂岑倏忽一愣,随即感到巨力撞击心灵,站在原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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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儿。”北堂岑对斑儿爱惜极了,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捧着他的脸摸个不停,斑儿就笑,揉揉眼睛,说“娘快进来嘛,我要给娘庆祝娠日的。”

    廊檐底下悬挂的薄玉马首随风摇晃,叮当作响,零落悠长。北堂岑掀开帐帘,打眼便是一片金碧辉煌。翠绡院久无人住,早落索了,腾出偌大一片地方布置了娠堂,热热闹闹的,很有人气儿。怪道她醒时青阳院里无一个人,别管手上有活儿没活儿,全被锡林叫来帮忙。北堂转身望了一眼,南墙上挂着红绸,两根翠竹杆挑起红绢金墨的百寿图,一看就是锡林的手笔,想来花了他不少功夫。装饰室内的盆松将将突尺,已是凌云的姿态,绿华寒烟,绰约相随。娠堂正面墙壁正中贴着斗大的一个‘福’字,四周团花朵朵,底下摆一张四方大桌,金淙抱着大捧大捧的花枝从内室绕出来,小脸都快让花埋上,走两步停一下,低头看看路,再走两步。湘兰、沅芷拥上前接他,将花插进瓶里。锡林在旁边看,说左边多了,往右移两朵,中间还摆别的呢。

    “我恐怕你在外忙,想不起来,也没问你,就告诉大房了。”边峦见她终于腾出视线,看清周遭这帮小家伙各个都在忙什么,便走上前来跟她说话,请她上座,道“也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过,此事是我自作主张——”

    最开始是边峦找到他,说岑儿的娠日要到了,还给他报了公子的生辰八字。得知公子遗落以后,家主哭断肝肠,十几年来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齐寅想着既找回来了,怎么也该办一场,不过和家主往来交好的卿娘都身居要职,在年关前得把手头积压的卷宗批完,不一定有功夫。且肃使在京,正是多事之秋,圣上政务繁忙,臣下在家连日饮宴也不成个体统。何况家中只是个男儿,实在不宜兴师动众。他问边峦,后者也只是摇头,他遂将公子和金侧夫都找来商量。公子听说很快到娘的娠日了,原来自己是冬天出生的,新鲜了好一阵,说要办要办,可以关起门来偷偷准备,让娘惊喜一下。

    入眼一团红融,好似春光暖意。翠绡院的匾额上挂有红绸团花,两旁喜联高悬:伏槛观花贺绮岁;称觞庆娠拜红氍。巨幅金丝产帐悬挂于正堂三关门前,直延伸到东西廊檐的拐角,北母骑虎在左,佛多执柳在右,群娏玉女姿态各异。原本陈列在武场中的兵器并未收起,不知是谁如此手巧,每样都用红绸在柄上攒了朵小花。她那蟒首吞刃的花虬枪最是可爱,估摸着是锡林还记得她说‘这是我小夫郎’的醉话,给裹了身龟纹香云纱,显得挺括有筋骨。

    北堂岑从来不相信‘心碎’这个词,人心由致密的筋肉与复杂的脉络构成,为无形的手掌挤压时并不会破碎,只会愈发挺倔地搏动以求存,所造成的不适感早已为她所熟知,以至于她一时之间并未反应过来充盈她胸臆的究竟是何物。浮云散尽,崎路皆平,想要落泪的冲动萦绕在北堂岑的脑海,经久未能散去,她只想抱着斑儿大哭一场。

    放眼望过去,斑儿穿得最喜庆。栀子纹锦袍,海棠色的滚边,兴冲冲地从屋里出来。这孩子有把子娘的力气,木红地大团花的栽绒毯,两个侍人抬都显得吃劲儿,他打横抱起来就走,从产帐底下一路铺到院门前。

    见她来,一众夫侍已迎出来了,边峦难得和他们聚在一起,令两名侍人替公子扛来绒毯。锡林站在略靠后的位置,挑着产帐望着她笑,金淙躲在一旁好奇地看,愈发显得小头小脸。今天是她的娠日,是她生下斑儿的日子。刚到京师的头几年,日期临近时她便感到焦虑,往母亲灵前兀自独坐,时而痛哭,时而垂泪。斑儿的生辰八字她倒背如流,思念刻骨铭心,所造成的苦痛没有穷尽。是某天清晨睡醒,忽然一下,她就全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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