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讯息(1/8)
段需和可以为那个男孩解释。
alpha普遍有很强的进攻性和领地意识,他贸然来访,必然会激起主人家的警惕之心……
可想起他冰冷的眼神,段需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走到门边,把锁闩插上了。
临睡前段需和检查了房间,在墙壁上摸半天,也没找到灯的开关。
屋顶上黑黢黢一片,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找,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像灯的样子,恐怕这个房间本身就没有那种东西。
为了节约手机电量,他在用完以后立刻把手电筒关上了,这里充电也不知道麻不麻烦。
房间里面有一股陈旧的味道,不过段需和拿手往地上一抹,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多了,看来阁楼还是有人在打扫的。
应该是那个女孩?她看起来活泼勤快,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好可怜,家里没一个扛事的大人,这么小就要当家了,段需和决定临走时要再塞点钱给她。
段需和只脱了脏鞋子,穿着外衣外裤躺在了被子上。
与其说是被子,倒不如说只是一个被套。薄得跟纸一样,蹭过段需和露出的皮肤,就像拿小刀在割他。
他没有洗澡,虽然一直在车上没有运动,但这可是夏天,段少爷从生下来就没有哪天是不洗澡就睡觉的。
乔镜华太溺爱他。丢失儿子令她痛彻心扉,好像就此便把全部的爱都投放在了段需和身上,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只求他平安快乐。
为了回报母亲,他发誓一定会把弟弟带回来。
段需和把包垫在头下当枕头,掀起“砂纸”的一角盖在肚子上。
他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看窗边泛起浪花般的白色,亮光染上整片天空时,才浅眠了一会儿。
鸡叫使他猛然惊醒,几乎没有思考,他立刻站起来整理衣服,又检查包里面带的东西是否还齐全。
出生证明,立案回执单,知情人提供的记录……弟弟的照片。
段需和看着照片上面的小孩,段然穿着可爱的棉袄,笑得像个冬天里的烤番薯。他感觉眼眶一酸,赶紧把照片揣回了兜里,免得影响他的判断于行动力。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弟弟就在这个村庄里面。
段需和弯腰曲背,小心地走下楼梯,这几块石砖窄而陡,边上还没有扶手,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昨天太昏暗,趁着早上的日光,段需和第一次看清这个屋子。由两间屋面打通,很空旷,家具看起来像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圆桌裂开了一条缝,角落的椅子角度歪着,四仰八叉地怼着墙角。走近观察的时候,家具的蹩脚让人怀疑这是不熟练的工人制的。
这里太安静了,他不敢打开房间门,怕惊扰里面在睡觉的主人,便想先走出去看看。
门并没有上锁,外面堆放着很多东西,段需和没法判断,它们是垃圾,还是期待着能够派上用场的杂物。收拾这些的人应该尽力了,它们多到像要攀上矮墙逃到外面去,尤其是最角落的那堆塑料纸。
门外面是宽敞的空地,几只狗路过,一直紧盯着段需和,就算已经走过了,还回头来看他,或许它们知道他是一个外人,毕竟段需和是那样格格不入,他手腕上那只表的一个秒针估计都比这个房子值钱。当然秒针是不可以遮风避雨的,这样的对比没有意思。
“段哥哥?”
段需和听到非常轻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回头一看,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女孩正站在墙角,怯生生地看着他。
她穿着一件对她来说过于宽松的玫红色长袖,上面印着已经过时的卡通人物,一股麻花辫垂在胸前,挡住了因为制作工艺拙劣而有些歪斜的走线。
“你叫我吗?”段需和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她发出的声音。
“昨天听到你说……你要走了吗?”为了跟他说话,女孩走上前来,她还拎着一桶衣服,段需和知道门为什么开着了,她早就起床。他确实曾经隐隐听到有响动,那时候天还没有亮。
她显然有些瘦弱过头,胳膊都在发抖,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地更加成熟一点,直视着段需和的眼睛,但这让她显得更加胆小,像尽力站起来吓唬人的小动物。段需和曾经也是这样的,他知道伪装强大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便忍不住开始同情她。
他半蹲下身来,小声说:“我不走,只是出来转转。你叫什么名字?”
顺便想要帮女孩拎那桶衣服,但是没有成功,她把桶藏到身后。
“你是客人。”回报他的友善,女孩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我叫谈月梨。”
“月梨。”段需和跟着她回到家里,看她熟练地晾晒衣物,询问她,“我可不可以一问你几个问题?”
“我懂得不多。”谈月梨绞着衣服湿漉漉的边。
段需和忙说:“都是很简单的,如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比如,咱们村里有几户人家,你知道吗?”
“咱们村人不多。”谈月梨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有二十几家人吧,刚结婚分家的算不算呢。”
才这么几户人家,找起来也不麻烦,小孩是活生生的人,多了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总有人会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谁家的小孩是抱来的?”
虽然这么问,但其实段需和心里并没有抱什么期望,毕竟谈月梨还这么小,看起来还老实乖巧,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我知道。”
谈月梨睁大着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段需和。
“赵婶的小儿子就是抱来的,她原本只有一个儿子,二十二岁的时候跟人打架死了,赵婶原本说她也不要活了,但是她突然多了一个儿子,就不想死了。”
突如其来的情报像泥石流砸在段需和脑袋上,他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蹲下身按着谈月梨的肩膀:“你确定这是真的吗,不是大人骗你的?”
谈月梨思考了一会儿,更加确定地说:“是真的,他们说这事的时候不是开玩笑。”
“他们是谁?”
“大人,所有大人都这么说,这件事每个人都知道。”
段需和打开手机,飞速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先发给了梁苛。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就算……就算那个孩子不是段然,这件事情也值得调查。
梁苛久久没有回复消息,他应该还没有起床,段需和非常需要有另一个成熟的大人知道这件事,他想要有人对他说,段需和,你做得好,你为了救弟弟做了正确的事情,你会得到最后的胜利。他打给了梁苛,轻快的流行音乐从里面传来,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像一个反差性的笑话。他在心里祈祷,接电话吧,梁苛,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漂亮话那样。
“宝宝,你怎么样才愿意答应我。”
疯狂地追求中,梁苛曾经这样问他。
段需和那个时候忙着和案件相关人员约见,其实这是有些困难的,拐卖团伙成员多达三十,其中牵涉到的人更是难以计数,但是段需和不惜一切代价。
支持他的人不多,段需和需要鼓励,他就说:“我要你无论如何站在我这边。”
“我会为了你和全世界为敌的。”
在甜蜜的约会中,梁苛对他许诺。
其实达成这样是挺困难的,他们两家门当户对,父辈之间常有往来,梁家多攀附段家,他的父母不可能阻挠。倒是乔镜华有些不满意。
“他也好意思说青梅竹马,他比你大了整整十二岁,宝宝。”乔镜华叹气,“算了,妈妈会永远为你撑腰的,你只要谈恋爱就可以了。”
但是梁苛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段需和放下手机,看着乖乖等他的谈月梨。
他不能沉浸在恋爱的情绪当中,永远依靠别人带来安全感。
像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那样,段需和露出宽容温和的笑容:“谢谢你,月梨。昨天问你哥哥的时候,他还说没有,你帮我大忙了。”
“你要找赵婶的儿子吗?”谈月梨问,但是她似乎并没有一定要一个答案,她急忙忙地为自己的哥哥解释,“段哥哥,你不要怪他,以前来的外地人都很坏,所以哥哥不喜欢外地人,但是爷爷让他招待客人,他不会害人的。”
“以前的外地人做什么了?”
这个村庄就只有这么小,这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互相关联?
“他们……”
“谈月梨。”
昨晚的alpha站在屋后的一个山坡上面,俯视着他们两个,准确地来说,他看着的是段需和,表情可算不上友善。
谈月梨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段需和站在原地,故作轻松地对他挥了挥手,alpha径直转头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尴尬地举着手在原地。
“等一下!”
在思考之前,段需和先发出了声音。
alpha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消失在山坡上。
段需和:“……听不见人话。”
他不太会骂人,而且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才刚见面就对他抱有无穷大的敌意,好像欠了他钱似的。
谈月梨在门口喊他:“段哥哥,来吃早饭。”
她打开灶台上的锅盖,盛了一碗面条,把锅里唯一的蛋夹上,又在柜子底下翻出个小坛子,从里舀了一勺卤子。她手脚很勤快,端着碗往外走,招呼段需和:“来呀,来外面吃。”
面条特别细,放的时间久了坨在一起,拉扯中尽数断开,散发着一涮锅水的味道。谈月梨说是陈大媳妇生儿子的时候发的,段需和就算快饿死了也不觉得这个好吃,但是谈月梨眼巴巴看着他,只好吃了大半碗下去。
“吃蛋,别喝汤。”她热心地招呼着。
段需不能让这碗面占据世界的中心,抓紧说正事:“我吃饱了。月梨,你知不知道赵婶家在哪里?”
谈月梨:“往西边走,第二个河埠头正对着就是,我可以带你去,但是赵婶不会给咱俩开门的。”
她的语气太笃定,段需和问她:“为什么?”
谈月梨:“赵二身体不好,赵婶在家里守着他,一般不见人。”
段需和想,看来段然现在叫赵二了,这真是一个没有心意的名字。
他抓着话语里的空子:“那什么时候不一般。”
谈月梨乌黑的眼珠子往天花板上看:“赵达叔回来的时候肯定得开,他是她男人,在外面杀猪。还有村里要开会的时候?或者亲戚来的时候。我猜的,人只要活着,就总要给人开门的。”
太阳升得高了,照进来印在碗里上,把苍白的面条都衬得有点气色了。
谈月梨动了两下嘴巴,小声说:“不吃了吗。”
段需和明确表示吃不下了,谈月梨就端过碗来吃剩下的,段需和拦人的手停滞在空中,他不该让小孩吃他的剩饭,但是谈月梨狼吞虎咽的,生怕他反悔一样。他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惶恐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阻止她,怎么做似乎都不太好。
不过谈月梨吃了两口就停下来了:“……我也吃不完,平时没放过这么多猪油,嗓子眼都要糊住了。”
段需和听得心碎,她还这么小,板凳竖起来都比她高,怎么连碗像样的面条都没吃过。他习惯性想要谈谈资助她的事,不过谈月梨表示没有空。
“我要去地里给我哥帮忙,中午回来做饭的时候再说,你要是还想去找赵婶,那时候我带你去。”
谈月梨扛着袋化肥走了,段需和决心不能全靠一个小女孩,她也不应该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来,于是自己动身,按她说的,找到了赵婶的屋子。
门口的野草长得很高,把院墙都挤歪了,一条老黄狗趴在门缝里,歪着嘴吐舌头。
随意行动会打草惊蛇,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段需和知道自己不能轻易道出实情,他思来想去,找了一副便于行动的说辞,只说自己是来采风的作家,想了解些民俗文化。
文化人的身份在有些时候是很好使的,就算做出一些让人不寻常的事情,旁人也会说服自己。
但是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无人应声,树荫里的院落静悄悄,就像他刚来的那个晚上。
段需和只好跟狗说话,这件事上,他是很有经验的!因为他一向都很受小动物的喜欢,下到猫狗乌龟,上到牛羊骆驼,都对他很乖巧。
算命的人说他是大势至菩萨座下侍者转世,前世大慈大悲,今世当享极乐,于是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
他完全是错的。
很明显,给的钱越多,这人就说得越动听,要是捐一座庙给他,恐怕前世是玉皇大帝也不可知。
在这村里,一切都不管用了,不光是人不待见他,连狗都嫌,大黄狗看到他把手伸过去就恶狠狠地龇牙,他应该是上了年纪,叫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吓唬吓唬段需和已经够了,他只好躲到另一边,狗看不见的地方。
临近中午太阳越来越狠毒,大夏天的在草丛里并不好受,汗黏在背上,枣大的虫子到处乱窜,段需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下来的。他想,万一呢,万一刚好遇上赵达回家,那就可以跟里面的人说上话了,说不定能看弟弟一眼。也许他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弟弟,人和人之间的感觉有时候比任何科学都要神奇。
门的确又被敲响了。段需和探出脑袋去看,他自以为隐藏地很好,不过狗又叫起来,便胆战心惊地缩了回去。
段需和敲门十分文质彬彬,非要屈起两根手指,轻扣在门上,生怕惊扰了谁。
来人却重重在门上一拍。
不是赵达,是那个alpha,他一手提着把巨大的镰刀,另一手却拿着一份文件,像要收割性命前先与人对簿公堂。
“谁!”
里面居然传出了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衰老,似乎从土里发出来。
alpha似乎也觉得带刀拜访不太优雅,把它放在了门口。
“我谈择。”
这是段需和第一次知道alpha的名字。他们讲的应该是方言,但是和普通话的区别并不大,只有声调些微不同。
段需和是阿里巴巴,他要看着大盗是如何进去。
门开了,又很快关上,不过里面的说话声是不隔音的。
老太太跟谈择说:“早上有人在外面,你瞧见了吗。”
段需和有种做贼被发现的感觉,但是谈择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是为了村里帮扶的事情来的,具体的安排和从前的事情有关,没有详细说起,段需和有些听不懂。
这个谈择看起来这么年轻,居然挺说得上话,老太太一直叫他帮忙拿主意,她的声音尖而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疑她买孩子先入为主,段需和觉得她听起来就十分刻薄。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的声音。
没有然然那个年纪的孩子。
段需和忍不住想,如果谈择帮他说话,见到赵二应该不难。
虽然这个人的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好在段需和是很擅长跟人交朋友的,他的特长就是容忍人的缺点,让对方从心理上感到愧疚,不过这只对有良心的人有效。其次他有很多钱,谈家看起来必然很需要这个。钱能摆平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求神可不一定。
他先一步回家,谈月梨已经在做饭了,昨晚上的那个老人也起床了,打着瞌睡坐在餐桌旁边等饭。
段需和想起来了,昨天就是爷爷把他放进来的,老人家能差得动谈择,不如就求他。
他走上前半蹲下身:“爷爷,您醒了。我是昨天借宿的小段,跟您说点事行吗。”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后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
“爷爷,实不相瞒,我是为了……”
老人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枯槁的手指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湖仔!你怎么才回来!”
段需和挣脱不开,干脆也狠狠握住了老人的手,两人像外交见面会一样,不知道的以为要拜把子。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背后突然有人开口说话,吓了段需和一跳,他猛地挣脱老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打转,慢慢把手放下了。
谈择回来了,他身量太高,背光站着,表情隐没在阴影中,无端让人感觉阴沉。
段需和这才想起来他昨天说的话,他说他不是湖仔,老人昨天就认错过,他有些懵:“可是昨天他见到我的时候很正常,他还说……”
谈择打断他,把粘着泥土的镰刀重重放在说桌上:“几个月来他就正常过那么一次,所以我让你进来了。现在你该走了,谈月梨都说了,这里不欢迎你。”
谈月梨怯生生地从厨房谈出一个头:“我不是那么说的……我说咱们这……”
看到她哥的眼神,她没敢说完又默默缩回去了。
段需和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没有同理心,他又不是来吃喝玩乐的,是来救人!
“我是来找我弟弟的,你也有月梨这样的妹妹,你不明白吗。”
谈择有一种超出段需和经验的冷静,他看段需和像看用力太过的演员,说:“赵二不是谈月梨,我没有义务帮你。”
段需和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微微发热,他泪腺特别脆弱,情绪稍微激动一些,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下,他也很讨厌这个,只好低下头擦了擦脸,尽力让自己冷静。
“我只想要确定赵二是不是我弟弟,你知道他不是亲生的,谈月梨说你们每个人都知道。你给我一根赵二的头发,我立刻就走。”
谈择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你应该叫警察,而不是偷偷去别人门口。”
原来他看见了,段需和为自己的小偷踩点行为臊了一下。可是他心里想着,谈择没有把他揪出来,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相信了他的话,只是不想自找麻烦。
段需和拿出他最锋利的武器:“我可以给钱,很多很多钱,你只要帮我弄到赵二的dna。”
谈择久久地看着他,段需和以为他心动了,可他最后还是显得有些厌烦:“你认为钱能够帮你解决所有事。”
他用判断句的语气说话,这种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段需和可以感觉到他心情的起伏,或许是乡下教育的缺失,也有可能因为没有跟oga相处过,alpha似乎不太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溢出的不快像层层乌云笼罩在段需和上空,他感到害怕了,腿都要发抖,只好说:“就算你不肯帮我,但是我已经付了钱的,借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没问题吧。”
谈择问:“多少钱?”
他看着谈月梨说。
谈月梨慢吞吞地走出来:“七百。”
谈择:“还给他。”
谈月梨低头看着鞋子,手不停的绞着衣摆,好像不揉烂不罢休:“我用了。”
这下连段需和都有些吃惊,她一个小孩,才半天过去,上哪花这七百。
谈择低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你拿去交学费了?我会给你付学费的,你不用管这些。”
谈月梨大声说:“那你呢,你不念了?你不能不读书,我……我也不能!段哥哥说的话明明都有道理,还有钱给我们,我觉得他是好人。”
谈择对段需和说:“别理她,过来跟我拿钱。”
段需和没有动。
谈择失去了耐心,伸手拉他,段需和惊惶地闪躲:“别碰我!”
alpha的信息素太过分了,像置身熊熊燃烧的丛林之中,浓烈的热气烫得他站不稳。非要形容的话,失礼的程度就如同把他扒光了紧紧抱在怀里。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但是这样做就是在示弱,在对alpha表示,你的确压制我一头,我服了。
段需和为自己感到悲哀。
不过谈择终于放过了他。
似乎刚意识到段需和是一个需要他保持距离的oga,谈择往后退了几步。
“那你就待在这里,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有问题。”谈择的声音很沉,“我就杀了你。”
谈择走了,少了他的压制,段需和终于松了口气,谈月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的反应,好像他现在发怒的话,她就代兄道歉,跪下求饶。
小孩是无辜的,段需和慢慢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人还没死前总得吃饭。
谈月梨积极备筷,中午吃青椒炒土豆丝,虽然就一碗菜,不过量很大。
那个青椒根本没熟,土豆还有一种独特的腥味。
段需和:“这个土豆是不是发芽了?”
谈月梨很惊讶:“你咋知道,发芽的地方我都挖掉了,这你都吃得出来吗?”
快发芽的土豆便宜,谈月梨买了好多,段需和一下午都在帮忙处理,当然,也不排除他干活慢的原因。谈月梨三十秒搞定一个,他起码需要十分钟,把任何变色的地方处理地干干净净。
谈月梨心疼:“别刮了,都快没了。”
他处理完的土豆碎片没办法切土豆丝,谈月梨犯难,段需和提议做咖喱。
谈月梨:“什么是咖喱?”
段需和思考了一会儿:“就是……炖菜。”
其实他也不太懂,只觉得煮烂糊了。
谈月梨释然地笑了:“我会啊,不就是盖上锅盖多煮一会儿嘛。”
于是她往里搁了点蒜和大头菜,炖了半个点。
傍晚月亮就挂起来了,天空显露出一种清透的荒凉。
谈月梨说出去吃,她口中的“出去”就是到院子里,温度随着太阳离去了,屋里夏暖冬凉,院子凉快很多。
爷爷很捧场,还多要了一碗“特制咖喱”,吃完他就去睡觉了,真的日落而息。
谈月梨给谈择也盛了一碗,不过天黑了他也没有回来。
她特意解释说:“最近村里有事,咱们村识字的人不多,代表让我哥去帮忙。”
段需和开玩笑说:“他不回来也好,不然他看见我就生气。”
谈月梨说:“我哥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是我伯爹伯母,他们就是收留外地人然后被害死的,我哥就没爸妈了,我爸妈生病早没了,然后爷爷也病了。”
她把家里遭受的苦难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完毕,没有加入自己的感情,好像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段需和跟她坐在一起,谈月梨无意识地歪着腰靠着他,他低下头就是她仰起的脸,小孩的皮肤特别平整,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淡淡的纹理。她从容的神色像一根骨头,死死卡着段需和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太幸运了,当幸运者面对不幸者时,说话做事都常常变成另一种伤害。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选择了逃避,只说:“我没有怪他,我相信能改变他对我看法。”
谈月梨笃定地说:“嗯!我跟你待了一天就很喜欢你了,我哥一定也会的,他就是不了解你。”
段需和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比想象之中更需要谈月梨的这份信任,这成为他住在窄小阁楼里最好的安慰。
而内心深处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惶恐,在一下一下地敲门。他还有一些残存的记忆,毕竟他曾经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只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后来的生活又那么美好,忘记过去的痛苦从而获得单纯的幸福是一种美德。
那些童年幸福的孩子不会怕这个窄小的房间,他们知道木头与石块是没办法攻击人的,真正害人的是贫穷,贫穷从来不是单独出现的,它身边围满了灾厄。
段需和已经失去了与之抗衡的免疫力,坚硬的地板和一团黑暗的夜尚且可以忍耐,洗澡却是他的人生大事。
谈月梨用一种很成熟的语气说:“要洗澡跟我说,厕所那里就能洗。”
所谓的厕所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就在鸡窝旁边,里头还堆着一些谷物和一个大水缸。
谈月梨从角落里拿出一根水管,接上了一个灰不溜秋的莲蓬头,挂在墙边的一个钩子上。
她递上一块肥皂和毛巾:“你洗吧,如果没水了就等一会儿。”
段需和呆呆地站着等了一会,水始终那么冰凉,才意识到无论等多久也不会变成热水的,根本没有这道工序。
他用五分钟洗完了全身,像被冷水打了一顿,但也总比不洗要好。想要顺便把衣服搓了,刚打完肥皂,水就没了,他又只能蹲在原地等着。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只大公鸡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悠闲地像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段需和还没来得及反应,谈择走了进来,就像他不存在似的,没多看他一眼,把公鸡抓了出去。
这一切就在十秒钟之内发生,段需和回过神来,抓着洗到一半的衣服追了出去,他现在连基本的隐私都没有了!
“我在洗澡!”
他喊完才发现边上还有其他人,几个年轻的女人在打枣,她们都停下了动作,装作不经意地靠了过来。
鸡早就挣脱了,扑腾着翅膀溜之大吉。
谈择打量了他一下,称述事实:“你没有。”
段需和不想给人看笑话,很小声地说:“我刚洗完,万一我还没穿衣服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推门进来。”
失去音量的同时他失去了气势,听起来只剩委屈了,段需和说完就十分后悔。
谈择就跟说鸡要吃米一样平静道:“那又怎么样。”
段需和生气地说:“这很没有礼貌!怎么可以在别人洗澡的时候……”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谈择后面就是河,河里面有几个人在……洗澡?还有玩水,比段需和家里的泳池热闹多了,他们就跟刚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一样,赤条条的。
段需和又没法发脾气了,如果因为接受的教育不一样,那就不全是谈择的错。
他改口说:“就算我们都是男人,但是我们的第二性别不一样,所以也是要保持距离的,你知道吗。”
谈择皱眉说:“我不会强奸你的。”
段需和两眼一黑想要吐血,他不知道谈择怎么讲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太无理了,也不知道从哪个方面开始反驳。
谈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手上,他低头一看,发现手腕到小臂上有轻微的紫痕,之前他穿着长袖的衬衫没有注意。
“你有病?”谈择问。
段需和:“……我没有,你没见过淤青?”
谈择说:“你什么都没有做。”
段需和自己也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爷爷误认为他是儿子的时候,激动地拉住了他。
谈择不相信,他认为段需和在撒谎。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生病,根本没什么力气,你是不是晚上跑出去了。”
像要再次证明一样,谈择伸手拉段需和。
事实证明,爷爷确实没什么力气,因为谈择这一用力,段需和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常年劳作让他的手上有一层茧,疼痛加倍,段需和觉得自己是一根麦子,差点就这么被扯断了。
只有短短几秒,谈择愣了一下,猛然松开了手。
吸饱水的衣服重,段需和痛得都拿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相信你说的话了,你要杀了我挺简单的。”段需和抱着手臂揉,“我要是死了警察第一个查你!”
他的发梢还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潮湿的衣角在夜风的怂恿下缠着他的腰,衬托一截纤瘦的身段。泪倒是收回去了,眼边还微微发红,他瞪人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主要的力量来源是他的脸十分好看。
边上的女人们围得越来越近,就差把耳朵贴在段需和脸上了。
回去后她们交谈时有了新的话题,外地来的oga,脸像雪一样白,手臂像棉花一样软,洗个衣服都要哭。
丁二叔盘腿坐在炕头,抽着旱烟袋,跟他老婆确认:“……跟他们家什么关系?”
丁二嫂拣着箩筐里的烂枣:“咋知道,谈家那小子平日里跟哑巴一样。猜是亲戚,难不成还敢让不认识的外地人住?真不要命了,他爹娘白死,一点不知道教训。”
丁二叔想了一会儿:“会不会是老谈以前给他定的媳妇?不然怎么会一个人找过来。”
丁二嫂从喉咙底发出一声嗤笑:“人家老谈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城里人还能认这个亲?”
丁二叔一翻身睡了:“你别问我,以后这种事别跟我说,我们男人不懂。”
枣拣干净丁二嫂也要睡了,她突然又想起来似的,说:“你别说,我看那小子指不定挺喜欢的,帮拿着衣服跟在后头。”
“男人还是得成个家!”她老是在最后这样总结。
段需和跟着谈月梨到地里去了几回后,非要帮忙干活,不过他干了一会儿就累趴下了,回头一看谈月梨也趴下了。
段需和看着这一大片花生地:“我们干活这速度,花生又不会自己从土里钻出来,到时候错过季了怎么办。”
谈月梨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我哥就忙这几天,等他收。”
她跑到河边数鸭子去了。
段需和趁机又去赵婶家,他隔三岔五就去,想着碰碰运气。
可是常往赵家走,总会被看见。
他感觉一直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但是四下张望又没有发现。
远看屋子前门是敞着的,但他走近时门都悄悄关上了。
段需和不想叫人发现了,便假装散步的样子,准备绕一圈回去。
没想到这里的房子都长得一个样,灰扑扑的,一时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不过他想,总共也就二十多户人家,很小的村子,多走两步总能找着。
他在草丛里找了一块青绿色的石头,把石头踢到左手边的门前,想着做个记号。
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他一抬头,和里面正走出来的一个女人对上了眼。
她有些吃惊地吸了口气,死死地盯着他,段需和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突然往里面喊:“小谈——”
里面还追出来一个大娘,她粗着嗓门儿嚷嚷:“你走啥!谁说我那块地……”
看到段需和之后她突然止了声,低着头靠在门边,从老花镜上边打量他。
边上的窗帘也一下子掀开了,窗边站着两个大爷,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也静静地看着他。
段需和感到毛骨悚然直想逃,谈择终于出来了,他拿着一块记事板,敲了敲墙,那个大娘往里头看了一眼,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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