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孤胆(5/8)
对她来说,其实这样不梦不醒的生活已是仁慈。没叫她像隔壁病房那个天天遭护工打骂的老人家一样,也没断供她的生活费用,要她像走廊尽头的那个,每两天才能吃上一顿饭。
这样好的孩子,再也不是她的了。
所以他每次来,宋烟都会哭,走路的时候也哭,吃饭的时候也哭,送别的时候更要哭。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但许枷已经不会心软了。他会挣脱宋烟的手,耐着性子告诉她,“感谢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不再喊妈。
老许也许得到了自己该有的结局。
和宋烟分开后,他因为公司破产,走火入魔了。他想着等自己有儿子了就能东山再起,新的孩子会成为他的雇佣,会为他所向披靡。所以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代孕。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没什么钱了,做不起试管婴儿,所以找了几个乡下的女人生孩子,配了好几次,事前承诺对方,只要生下来,就给对方一万。
也许是他的好运气没了,怀了几次都是女孩儿,最后没等孩子生下来,就跑了单,被中介捅了出去。虽然违法不判刑,但不交上合同定的几万块钱,对方不撤诉,要背几个孩子直到成人的抚养费。
落魄、穷困、孤寂蚕食了他,像水汽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许寂睡醒了就去游戏房找丈夫和孩子,果不其然,一推开门就看见他们在打游戏。
两个小家伙天天嚷着要打对抗,但是妹妹对游戏不上道,每次都要爸爸加入她们的斗争才答应。许枷没办法,被迫加入两孩子的斗争中,操控着角色在小女儿面前蹲下,宠溺道,“快跳上来,姐姐已经出发了。”
姐姐操控的跳跳龙已经跑得看不见了,妹妹这边还在熟悉键位。她每次都会忘,非要许枷重新教一遍,才能跳上爸爸的背。
“出发!”闻玉抱着手柄,摇着脑袋奶声奶气喊,觉得自己有爸爸帮忙肯定能赢。
许寂预料到一会儿孩子要闹了,走进来挨着三个人坐下,叫许枷别帮太多。谁知道双胞胎偷偷听到了,扭回头叮嘱妈妈,“妈妈不要干扰公平,爸爸知道怎么玩。”
得。她看了许枷一眼,推脱道,“哭了你自己管。”
对抗嘛,一定有输赢。姐姐赢了要说妹妹有爸爸帮忙也打不过她,沾沾自喜;妹妹赢了要说爸爸偏心,下次爸爸得跟姐姐一边。然后两张小嘴说着说着就气得开始哭了,抢着往爸爸怀里爬,好像谁钻得快,爸爸就会帮谁。
许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坐在边上看他怎么应付。
他总有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一手一个把小肉团子抱起来,公正道,“还要继续闹的话,爸爸下次就不陪你们玩了。”这话绝对是杀手锏,因为妈妈是不让她们玩游戏的。
所以两小只哀怨地互相对视一眼,在爸爸肩膀上埋一会儿脑袋,就立刻变回原先的亲亲好姐妹了,两只小手黏糊糊地粘在一块儿,睡觉还要脸贴脸。
是有那么一个很确定时刻,两个人决定以后成为夫妻继续生活的。
许枷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向她求了婚,周围没有看热闹的看客,只有无数的群山与树木。
你知道实际上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结不结婚已经无关紧要了。但他没有忘记两个人曾经说好要一起做的梦,姐姐想成为他的妻子,他们要养两三个小孩。
所以打开装着求婚戒指的红色丝绒礼盒给她递过去的时候,说的是,“想拒绝也没关系,不会有人笑话你。”
他们根本不需要婚姻。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陪伴对方直到生命终结的直系亲属,是就算遭遇意外进了医院,也能在对方上手术通知单上签字的那个人。
许寂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久,感谢他没说更多的强烈的话语渲染情绪,感谢他没有低俗到单膝跪地要她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感谢他在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怀有足够的耐心。
他们根本不需要婚姻。因为世俗加给的要求落不到他们身上,不结婚,他们就已经是对方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以后选择分开,这项权益也被法律保护。
正因为婚姻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才要去细细考量,这样的美梦是否真是心之所往。
许寂最后去问了简女士的意见,成年后,她再次同自己的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望着天花板上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星光,问,“妈,如果你女儿真的要和自己的亲弟弟结婚,您会感到难过么?”
简女士的鬓间已经生了白发,遇到这个问题不再有年轻时那样浓烈的情绪了,这会儿听见孩子的困惑,只安静地看向自己待嫁的女儿,平静地回答,“不会。”
是真的不会了,她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知道自己背负了什么,又能选择自己想要的。
“就我们六个人可以么?你和褚叔叔,还有闻珠和闻玉。也许会租一个稍微大点的场地,或者包下整间酒店……就我们几个人。办一场悄无声息的婚礼。”她其实早就有想法了,只是不希望父母再为自己的任性痛苦。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简女士含着泪眼问她。这一刻,所有泪水一定是奔着感动而来。其实许枷五六年前就告诉他们他会求婚了。他会求婚。可决定权握在了许寂手上。
母亲等她坦白的这一刻等了太久,还以为这辈子看不到了。
“穿上最好看的红衣服,送我出门吧。”
有些仪式最后都是办给想看的人的。没什么目的也没关系,没有太强烈的愿望也没关系,觉得无关紧要也没关系。
她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并由衷地感谢所有愿意陪她做梦的人。
请柬
送呈《许枷》读者合启
谨定于公历二零二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农历癸卯年癸亥月壬午日星期一
为许枷许寂举行结婚仪式,恭请光临!
恕邀席设:xx市xxx酒店xx厅中午十一时二十八分许枷许寂敬约
这一定是婚礼司仪见过的最空旷的礼厅,办了二十多桌,最后只来了四个人。
不过没关系,一定有人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他们,期盼着要来参加这场不能亲往的典礼。
end
bg:《面会菜》
引言
一朵花一棵树
一座房子一条路
一座山一条河
一只小船一个我
一颗心一把火
一个木瓜一个你
划着船过了河
你在水边看着我
——
一年前你走过
我家屋前的那条路
我悄悄地看着你
你也偷偷地望着我
一。
八月的时候,许枷接到了老家打来的一通电话,是舅舅打来的,说爷爷的身体撑不了几个月,走之前想看看女儿外孙外孙媳妇。又说,无论以前家里面大家伙的关系是什么样,现在也都不会再在乎了。
难得听见老人家低头。尽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许枷也清楚,说出这种话,证明事情已经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
其实他们爷孙俩没什么感情,许枷上一次见到这位老人还是在他五六岁没给许爸接走那会儿,甚至不是正儿八经地走进了外祖的家,而是被舅舅领着,在马路的另一头用手指,告诉他,马路对面那个背着手,正在摊子上询问菜价的就是。
距离现在都过去了快三十年,他坐在办公室里接电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外公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好,我知道了。等我这两天和姐姐商量下,要是工作上能排开的话,我们就周末回。您让外公放心,别多想,先好好休息。万一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的话,我们再请个长假,一两个月,更长也没关系,他老人家舒心最重要。”他看了眼摆在桌上的日历,伸出手指捏着往后翻了几页,看着助理帮他做好的标记,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倒是您得给我妈准备个住的地方,多大都行,钱我出。”
舅舅是知道这外甥和妹妹闹得很僵的,这几年退休后,也会抽空过来去医院里看看她,所以心里琢磨着,都到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能松松气,给妹妹一个机会呢。便忍不住问,旁敲侧击,“她还是不肯原谅你妈么?”
许枷勾了勾唇,不满意舅舅这种把他的什么决定都扣在许寂头上的说话方式,张口就答,“是我不原谅她,不关她的事情。”说完又觉得自己得给许寂说点好话,“虽然这些年创业比较忙,很少带她回家看你,每次都很难凑上时间见一面,但是舅舅,你很早就见过她了。”
舅舅觉得奇怪,“哪里见过,也就隔几年给长辈扫墓的时候你才回来,每次你都说她得跟着丈母娘那边去……”
他知道这话很难理解,但他还是这样说了,“高考之后,她在你家住过一周,因为一开始和你不熟,所以还担心你会凶她。但是她最后回来和我说,舅舅对她很好,她很喜欢这个亲戚。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今天回家,她还会给我说,外公外婆也是非常非常好的亲人。”
高考?舅舅也上了年纪,都六十多快七十了,一下子还没记起来十几年前的事情,握着电话扭头去问舅母,“香啊,小枷高考之后有带什么女孩子回来过么?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舅母一听,两手一拍,来劲儿了,语气里有种获胜的骄傲,同时还暗含几分指责之意,“就是那个女孩子啊,我跟你说过的,明明是小枷的模样,但一句方言都听不懂,每次上桌吃饭都得红着脸要你结结巴巴把咱们唠嗑的那些翻译成普通话才能沟通。我当时就跟你说那孩子怪着呢,你非说没这回事。”
舅舅觉得这事儿玄乎呢,才不肯信,摆摆手说,“你一个老婆子懂什么,别整天搞这些神啊鬼的东西。”
许枷坐在电话这头听,没打断,只轻轻地笑,“看来这次去,她也会红着脸要我当翻译了。”
二。
真要说起来,许寂的工作比许枷还忙,如果运气好,有价值千元的订单,就得连续在工作台前坐八九十个小时,午饭晚饭都得随便对付,所以许寂上班的时候,通常是更晚到家的那个。
今天也不是例外。许枷把孩子弄好后看见两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到现在还没回,干脆和闻珠闻玉说了一声,拿上车钥匙和出门接她。
可能听起来有些豪气,许枷在许寂的店门口买了几个固定停车位,方便他接送,那几个地方的位置也好,刚好是坐在落地窗前给顾客画累了,想要抬起头缓解下脖子上的酸痛,一抬头就能注意到的地方。他停好车,开车窗,熄火,把手搭在窗框上,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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