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4/5)
宋烟听到这话,觉得难了,眼泪忽然掉得更快,无奈地回答,“我哪里能当他的母亲。”
“我努力过了。但他一点儿也不肯原谅我,不肯放过我,也狠不下心惩罚我,只给我建了这座监狱,叫我住进来。小寂,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每次来看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更恨我了。”
“他有多恨我,就有多舍不得我。”中年女人也没这个自信在儿子身上用恨的反义词了。丢人,真丢人。
她天天跟许枷待一块儿,怎么会不知道许枷觉得有这个母亲很叫人跌面子。孩子们总是会无意识问的,“爸爸,我们每周都去外婆那里吃饭,为什么一次都不去奶奶那里呢?”说了实话,会叫孩子觉得冷漠;不说实话,孩子就要一直问,奶奶的病还没有好么,我们难道不可以去探望她。
要他怎么做呢?
“才十三年就受不了了么?这样孤苦无依的生活他可过了快二十年,他可从没想过死了算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站在许枷这边,哪怕下地狱,她也会跟着一起,所以这会儿怎么可能会对宋烟产生怜悯,“你真是个懦夫。”
若是记忆中的那个宋烟,一定会怒目切齿的还回来。可她变了,就是听到这种明晃晃的指责,不再在意,随便抹了把脸,继续说,“我生他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计划生育查得很严,看到街上大着肚子的,都要请去问话,不合规矩的直接转去医院做掉。我也不知道是觉得太无聊了还是太寂寞,就把他留了下来。”
“他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中年女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说这段往事,但就当卖卖可怜,也希望眼前的姑娘能在自己走后看在许枷活得不容易的情况下,多陪陪他,“大概是怀他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大了,藏不住,便答应了老鸨的建议,躲去乡下到深山里生。去的时候容易,回来的时候难,借住的那家有个讨不到媳妇的儿子,所以老夫妻跟我说,给他生个孩子才准走。”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可喜欢他了,天天抱在怀里不肯松手,怎么看怎么喜欢。虽然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但我就是喜欢他。哪怕别人觉得我一个人养不活,三番四次找我,说想把他要去,我也没答应。”
话匣子打开了就很难收住,也许是宋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听她说话的,干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她坐下来听,别那么站着,累。
“你应该从他那里听到过,我不是会念书的,也懒,不愿意做正经活。为了养他,回去干了老本行,天天陪不同的男人睡觉。你要说我到底爱没爱过他爸,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跟许书理一点感情也没有。他喜欢的女人一直都是你妈,但是出于传宗接代的需求得跟我共享儿子。真是一个自私鬼。”
“于是我就说,好啊,你想要我的儿子,就得娶我做老婆。”也许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还能通过什么办法改变现状,就好比,她的人生已经烂透了,只能依靠男人、孩子把她救出泥潭。
许寂听到这里,真听她的话,在床边坐了下来,和她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简单看去,真像关系亲密的婆媳二人。
“你知道许枷最难过的地方在哪里么?”
宋烟摇头,重重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要是知道答案的话,就不会和他一直耗到今天,耗到我们再没有这个脸面走回头路。”
俗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她便做这个好人,告诉宋烟她想了十几年也想不通的答案,“他说,你总在有的没有的时候喜欢他一点儿,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果断舍弃他。他说,你这个母亲只在有余力的时候才记得起来还有个儿子,一旦自身难保,就要丢下他了。”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宋烟记起自己决定自杀的原因,也是因为过不去这个坎了,才执着地要跟他叮嘱那些身后事。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努力地尝试离开他。真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所以宋烟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求助似的看着许寂,两行泪从眼角掉到唇边,苦涩咸凉,艰难道,“他又要更恨我了。”
五。
许枷一直在尝试躲着宋烟。比如,直到许寂帮宋烟把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都装好,要准备上车回老家的时候,他才来了。
一推门就看见两个人眼睛都红。能叫宋烟掉眼泪的就那么几件事,能叫许寂掉眼泪的更是少,所以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两个人刚才说了些什么。他带上门,长叹了一口气,上前从许寂手里接过行李,问,“回家之前还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说吧,今天说什么都满足你。”
要他松口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宋烟边哭边笑,认真地看着他,贪婪地打量他,难受得说不出话。她的这个儿子,比谁都优秀,比谁都听话,比谁都要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
“我想给简纨打个电话。”这是第一件。
“我想见见两个孙女。”这是第二件。
“我想把白头发都染黑,再化上精致的妆容,穿很贵的衣服,拎着很贵的包回家。”这是第三件。
这几句话无非是在许枷心上捅刀子,宋烟就差没把“安排后事”几个子刻脑门上,所以男人的脸色在很短的瞬间变得铁青、僵硬、灰白,“……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六。
许枷一刻都没办法在宋烟这里待,坐了没半分钟就以“要接孩子们来”为理由落荒而逃。许寂完全能理解他的情绪,所以任由他逃脱,自己则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我妈很早就再婚了,如果你是要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话,我想也没这个必要。她早就不在乎当年的事情了,褚叔叔对她也很好。”她虽然嘴上这样说,冷漠,拒绝,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简女士打过去。
“静儿,找我有什么事情?我正准备跟你褚叔叔出门旅游呢,我记得前两天和你说过,车子没过多久就要发车,我们得赶车,说不了太久,五六分钟够么。不够就等我上车了再说。”简纨手上还抓着两个要扔下楼的垃圾袋,正忙。
既然没多少时间,那就长话短说吧。许寂把手机拿开,同时摁下免提,开口答,“够了,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见了一趟许枷的母亲……她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我作为小辈不好随便传达。”
真是尴尬的关系。简女士听完后,彻底没了声音,像是不能接受全世界都要为一个精神病患者让道这种强盗逻辑,一句假意寒暄都不肯说,最后是眼看着时间不够了,才催促道,“不是有话么。宋烟,你怎么不说?”
中年女人坐在病床上没一点正常的姿势,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这么软趴趴地搭在关节上。
“简纨。我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我家孩子当母亲。”
同样的话,从许枷、简纨、宋烟嘴里说出来的意味是不同的。许枷说,就代表自己不愿意认宋女士当母亲了;简纨说,就代表她愿意肩负起许枷母亲的职责;而宋烟说。
就是遗言。
这句话抛出来,两方都陷入无言,只有电流另一端传来的各种收拾东西的嘈杂声,和这边两个女人的呼吸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比宋烟聪明、有道德、有良心,所以宋烟能想到的事情,他们都能想到。简纨才不愿意当那个帮她离开的推手,想都别想,所以她最后只抛过来,“许枷本来就该喊我妈,你问的都是什么。”
可道理是这样的,没有品德的母亲想要摔孩子,是不会理会有没有人接手的。如果运气好,能碰上,就把孩子递过去,如果运气不好,碰不上,就松手,任由孩子自己掉到地上,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出一个巨大的鼓包,冷,痛苦,大哭,可怜地,只剩下这一个。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宋女士也不坚持,她与除了许枷之外的人更没感情。你说,她都不愿意为了许枷多活几天,怎么可能为了孩子以后的归宿向简女士低头呢。
牛脾气,跟她父亲一样,跟她儿子也差不了多少。
闻珠和闻玉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还在沾沾自喜,想着终于有一回她们也能在同学面前光明正大的翘课。谁知道一进老师办公室就撞见许枷那张僵硬的脸。
双胞胎你看我我看你,下意识用唇语质问对方是不是做了什么惹爸爸的生气的事情了,再偷摸地看他,窃窃私语,一步也不敢凑近。
许枷向来好脾气,工作的事情再烦也很少带回家,可只要心情不好了,谁也哄不好。在男人身体里就抽烟发闷不说话,在女人身体里就没缘由地又气又哭。
还是姐姐胆子大点,一只手抓着老师的办公桌,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你叫我们出来干嘛呀?我们还有课呢。”任何时候,装好学生都是不会错的。
许枷听见女儿说话,才稍微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居然受宋烟这么大的影响,以为自己硬撑着,装得好,没人能看出来。
“奶奶生病了,我带你们去拜访。”他以这样的理由为孩子向班主任请假,“老师,具体要请多久的假可能现在还确定不了,但如果是长假的话,还得麻烦您把作业发我一份,我会在家督促她们完成。”
又是请假又是奶奶又是探病,俩孩子的心里跟过山车一样,也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难过。
“我们走吧。”许枷牵起孩子的手,冷冰冰的,又生又硬。走了几步,男人记起所谓的礼节,叮嘱道,“……见面记得喊奶奶。”
好像都是这样的,父辈和祖辈的恩怨传不到更小的那一辈。就像闻珠闻玉不知道许枷已经有十几年不喊宋女士为妈,每次见面直呼其名。就像许枷不清楚,为什么母亲甘心堕落站街卖淫,也不肯低头冲父亲认个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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