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棒棒(8/8)

    “是的,选了一头青涩的绵羊呢!”那帮贵族的丑恶嘴脸,他再了解不过。

    毕竟他曾经服侍过那些人,回想起来依旧是惹人发笑。他被规训成一条狗的模样,本以为得到主人的疼爱,事实上,他那愚蠢无能的主人,一发起怒来,他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直到被他可怜,乖巧的老板收留,才算真正有了归处。

    他许久不曾回想过去的日子,那是老旧又无趣的记忆,一思索起来,便让他像根被翻找出来的蜡烛,迅速燃烧着。

    蒙丁把信封丢进灶台的火里,问。“是谁选的食材?”

    “是内街区里的那几个贵族选定的食材。”帕帕尼回答。“他们向皇城要来的那几位贵族做出了推荐。”

    “我们什么时候准备?”食材需要新鲜一点的比较好。

    蒙丁想了想,说:“在美食节开始前三天吧。”

    “太早了。”帕帕尼拿捏不准。“食材要冻在冰库里,到时候制作时就不新鲜了。”

    蒙丁单手叉腰,随意抚摸束腰的皮质,揶揄地努起嘴。“帕帕尼,你又糊涂了。那些人哪里尝得出食材新不新鲜?他们在乎的是皇城里的那位王,为的是趋炎附势地追求上流。”

    “那个‘人’喜欢什么,什么就是上流。”蒙丁举起手臂,透过指缝眯眼观看头顶的灯光,身体向后弯曲,整个人像是在舞蹈。

    “你看,我不就成了执行上流的皇家厨师。”

    帕帕尼沉默,用他早已僵化的脑袋,努力思索能活跃气氛的话。“您什么时候学会嘲讽自己了?”

    “又是在克罗诺医生那里学会的?”帕帕尼在围裙上擦拭手掌脏污。“我一向觉得您做什么事,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现在您是腻了吗?”

    自他被蒙丁收留后,伤害他的疯狗被处决,十年来,只有他陪在老板身边,他习惯观察他任何情绪上的细微转变。

    因为他的老板,需要非常细心,体贴地呵护。

    蒙丁依旧看着灯光,直到眼前浮现一块块白斑,视角朦胧起来,黑色的眼睛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父亲不在后的几年,我接手了他的工作。”他声音低沉,像是在呓语。

    ……帕帕尼,我什么都不会,真是的,这双手只会做饭!那位克罗诺医生除了本职工作,可是还会画画呢!

    如果不继续打理这家餐厅,我能做什么?也许我可以去劈柴,天啊,我劈柴可利落着呢。

    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本事。

    帕帕尼,我只会做饭,只能当个厨子。

    “老板,只要您想,您喜欢,不论做什么,我都会帮助您的。若是有一天您厌烦当个厨子,就请告诉我,我带您离开塔利亚城。”

    帕帕尼回应蒙丁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他的老板还是个孩子,是不会孤独的,他会找来一切能填满他漆黑躯壳的东西。

    蒙丁转过头,睫毛轻盈扇动。“帕帕尼,可不能宠坏了我。”

    他恢复以往温柔又懒散的笑容。“你问我为什么要早三天。”蒙丁用手背蹭着下巴。“总要给警长时间去找我的那只有秘密小窝的猫咪,我才好去做个小偷。”

    “我想,克罗诺医生非常欢迎您去他的家。”帕帕尼促狭地眨动右眼。“我会帮您准备好开锁工具,您可要利落点,千万不要被抓住。”

    他传授蒙丁经验。“不然,可是会留下坏印象,您就再也无法与克罗诺医生约会。”

    距离美食节还有三天。

    此次舞会地点选定在四街区阿那亚礼堂。不仅内部空间开阔,灯光明亮;在舞会结束后,便可立即前往第二层,参加开始的美食节;由塔利亚城内多位厨师进行烹制,其他贵族品尝作出评价,最后得到红丝带最多的人就是胜利者。

    虽然塔利亚城接连发生命案,却是与内街区完全无关的小事,丝毫不阻碍他们为美食节而欢呼;早早便在阿那亚礼堂前的街道上装点起来,热情讨论今年最有可能的得胜者。

    被讨论最多的名字,当属潘地曼尼南餐厅的老板,蒙丁利维菲斯。顺便感叹一番最近他不再亲自做饭,就连餐厅内都很少出现。

    这是平常的一天,因美食节在即的火热气氛,不少人都走上街道,去找熟络看好的厨师闲聊,攀谈他们会准备的菜肴,以便深思熟虑到时选定哪一位厨师,这也算是正式品尝前的一点小趣味,看谁押宝的眼光最好。

    对比内街区的欢乐,外街区相对而言平淡太多,虽然每年外街区也会自发地家家户户做起美食互相品尝,等待游行美食车,从内街区开出来,供他们上前品尝那些有名厨师的美味。

    但因今年多发的凶杀案,外街区几乎见不到几家人为美食节开心,他们依旧行色匆匆地离开房门,尽可能早地返回家中。

    可惜的是,尽管如此小心,也不能阻挡可怕的凶手闯入他们家中,将其残忍杀害。

    下午五点十二分,警局接到了报警电话。

    又是十五街区发生了命案,只不过这次是安静还没有多久的开膛手,而非刚刚到来的邪教。

    弗洛姆沉痛地整理衣服,仿佛正在墓前悼念,手臂撑在桌面文件,将纸张压皱,慢慢站起身,粗重地呼出气息,才抬起他那双闪着精光的褐色眼珠。

    “走吧,阿契恩。”他已经能保持平静,虽然弗洛姆认为这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能。

    阿契恩快步跟上,低着头聆听弗洛姆每一次脚步落下时,伴着的沉闷呼吸。

    他这辆老旧的警车,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一路开进十五街区。早一步过去的警员,经历过多次开膛手事件,仍然脸色惨白地走过来,身上散发一股酸臭味,显然吐过了。

    警员简单将事件诉说。

    受害者是一位独居的青年,平日里很少出门,有些孤僻,认识的邻居也不多,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位面容清秀,身形娇小的画家,最能常见的是他在房屋前草坪作画。

    近来,因为凶杀案,的确兴起了安装铁窗的风潮,这位画家也没有错过,遗憾的是依然躲不过凶手的杀害,他的家距离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并不远。

    弗洛姆从正门踏入,从二楼顺着楼梯蔓延下来的血腥味,就已经不讨喜地凑到他鼻翼。

    他环顾一周,视线停留在那扇被打开的窗户,铁窗栏杆被剪断,断口平整,是凶手大力下瞬间剪断,没有反复用力地卡顿。

    从剪断的数量,就能观测出凶手身形,一定非常壮硕。

    警员告诉弗洛姆,剪下的栏杆被平整放在窗外地面,凶手是在不惊动受害者的情况下,进入屋中,潜进二楼房间,将死者杀害。

    “死者平常这个时间会做些什么?”弗洛姆面无表情地问。

    “询问过邻居,他是位很勤恳的画家,偶有人拜访,他也是在家中作画。而且死者房间倒塌的画架和颜料也证明了,死者生前正在绘画。”警员回答。

    弗洛姆视线定在墙壁挂着的几幅画,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向楼梯走去。

    “警长!”警员忐忑不安地说:“您还是不要上去了,叫克罗诺医生来吧。”

    弗洛姆语气沉沉。“我是警长,无论多么残酷,我都将直面我的无能。”

    警员张张嘴,看见阿契恩向他摆手,只能闭嘴。他想说抓不到凶手,这不是警长的错,事实上,他已经是最尽责的警长了。

    换成之前的警长,早就草草结案。

    阿契恩默默跟随弗洛姆一步步踏上楼梯,看着那道笔直不动摇的背影,停在楼梯口,向血腥味浓郁敞开的房门走去,只向里望了一眼,便抬起手臂挡在他。

    嗓音干哑起来。“阿契恩,下去吧。”

    “警长……”阿契恩慌乱地为自己解释。“我没事的,我可以看……”

    “下去吧,孩子。”弗洛姆转头,脸部绷紧得像是要干裂的土地,嘴唇犹如两条岸上的鱼似的蹦跳,却还是拉扯出弧度,拍了拍阿契恩的头。

    “走吧,只能再去麻烦克罗诺医生。”

    这个时间不会有病人打扰克罗诺,他安然享受独处时间。直到被急促的门铃声唤到门口,他知道又有案件发生了。

    克罗诺披上外套,急匆匆与弗洛姆他们离开,在他离去不久,有人通知了帕帕尼,他向蒙丁递去钥匙。

    “现在,您大约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探索小猫的家,不过您要尽快回来。”帕帕尼嘱咐。

    蒙丁欣然接过钥匙,帕帕尼开车送他到三街区。

    另一边,克罗诺抵达十五街区,进入那栋周围种植翠柏的暗黄色房屋,刚进入他就被血腥味冲得皱起眉头,自弗洛姆去找他,应该过了一段时间,竟然血腥味没有散去多少。

    “克罗诺医生,真是难为情,又要麻烦您了,现场被破坏得很糟糕,只要能找到一点线索都是好的。”弗洛姆提前让克罗诺做好准备,他其实对验尸已经不抱有多少期待。

    就算有准确的线索,他也不可能闯进内街区,弗洛姆已经拿定主意,趁此次美食节,他必须找到那些暗处的家伙,哪怕是违背准则私下处决。

    克罗诺解下脖颈处的丝巾,绕过后脑遮挡口鼻,接过手套、鞋套。对弗洛姆说:“请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克罗诺向楼梯走去,阿契恩犹豫不决地张望,有心跟上去一同查看,弗洛姆了解他的性格,抬手拉住阿契恩的手腕。

    门前血腥味更加浓郁,克罗诺合眼缓了缓,再睁开坚定踏入房门。

    几次接触开膛手的案件,他完全了解那是一个多么残忍,没有人性的疯子。可是看见面前的尸体,他还是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僵硬与冰冷,也许是一刹那,也许过了几个日夜,克罗诺才捂住丝巾,闻着上面的香气深呼吸吐气。

    腰背塌陷,定了定神,克罗诺手掌托住额头,将发丝拨开露出被按出指印的额头。

    用力圆睁眼睛,仔细观察这具造型古怪,仿佛一位癫狂的画家临终留下最后作品。

    衣柜和实木桌子以及那张沉重的床被移动位置,缠绕白色的如今被血液沁红的麻绳。绳子遍布室内中心,犹如一张网,而尸体正四肢被捆在网上,躯干向下坠着。

    大约离地一米,木质地板上流淌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房间铁窗外的窗户是打开的,血液以及尸体有一些飞蝇盘旋。

    让我们来形容一下这具尸体。

    自锁骨到小腹处被打开,是的,就像铁罐头一样,被完全打开。

    两边被铁钩钩住血肉拉扯,尾端挂在绳索,整个胸腹像是大张的蝴蝶翅膀。

    脊椎以及胸骨被取下,规整地摆放在身下血液中央,里面内脏不翼而飞,只有软趴趴的人体框架悬垂着,若不是有钩子钩住两肋血肉,胸腹大概会像吊在半空的半扇猪肉一样。

    太阳穴有些刺痛,克罗诺用拇指指骨顶住揉弄,他分神观测一圈周围,除了被移动过的家具,没有什么混乱的地方,当然,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存在。

    他只能再看向尸体,克罗诺走到血液边缘,蹲下身体,仰起脖颈。

    死者是位长相乖巧的青年,如今怒睁眼珠,瞳孔放大,眼结合膜下出血。面色嘴唇青紫,脖颈血管凸起,抬手抚摸边缘有一圈窄窄的勒痕。克罗诺腿部用力,侧过头,看到后脑连接到后脖颈的短发有一些血迹,还能看见一些淤青,用手按压塌陷。

    克罗诺解开丝巾,挥动手掌扇风。虽然血腥味浓郁,但是他依旧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腻肉味。

    克罗诺又看向倒塌在地半边染血的画布。

    死者应该是沉浸绘画时,后脑受到重击,之后凶手移动家具,缠好绳索吊起死者,接着头部被套上塑料袋窒息而亡,再将死者迅速地一刀剖开胸腹,掏出所有内脏。

    至于胸骨和脊椎,断口有碎裂,是被夹断的。

    克罗诺扶住膝盖,站起身,走出房屋与弗洛姆详谈死亡原因。

    从上次徒手掰断的肋骨,以及这次夹断的胸骨和脊椎来看,凶手一定有着强健的体魄,甚至体型高大,骨架像熊一样结实有力,且十分了解人体结构。

    死者头部受到重击晕厥,在昏迷间,凶手摆放好家具缠绕绳子,将死者吊起,而后被套上塑料袋窒息死亡,再剖开胸腹,取出内脏和胸骨脊椎。

    弗洛姆听着克罗诺的叙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待克罗诺说完,他挤出笑脸。“麻烦您了,我这就送您回去。”

    克罗诺应和,与弗洛姆和阿契恩向外走去。

    他近了弗洛姆半步,压低声音,神色如常。“弗洛姆警长,也许是我失误,但是我五感还是可以说是敏锐的。”

    弗洛姆偏过头。

    “我闻到死者头部散发一股淡淡的油腻肉味,用来使其窒息的塑料袋,应该被放在厨房,常常能接触到肉类的地方。”

    弗洛姆瞳孔缩紧,嘴唇颤了颤,眼睛很快地明亮起来,连眼下青色似乎都淡了些。

    “感谢您,克罗诺医生。”弗洛姆拉开车门,弓下身言辞恳切。

    天边的橘色渐渐淡了,一辆黑色雪佛兰车停在三街区后巷街口。从车内下来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因帕帕尼的要求;为配合此次行动,蒙丁被要求戴上一顶浅顶软呢帽;以遮挡脸庞上半部分。同样的,车内的帕帕尼也身着一身,穿在他身上显得紧致的黑色衣服。

    “快去吧,老板,可千万不要被小猫抓住。”帕帕尼用手掌挡住口鼻,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入了戏,正压低声音,如特务一样向蒙丁下达指令。

    蒙丁拉低帽檐,配合地点点头,露出笑容。步伐轻快地走远了。

    有的时候他也很无奈,帕帕尼总是将他归于懵懂的幼儿那一类,像是在陪他玩耍似的。可蒙丁时常觉得,他们角色对调,是他在陪帕帕尼玩着幼稚的游戏。

    不过对于老人家,总要体贴一点。

    从后巷过道穿到克罗诺家侧面,蒙丁熟练扒住栏杆翻越过去。沿着边缘行走,直到有石子路的地方,才踏上穿过花园,抵达房屋前门。

    门是敞开的,蒙丁戴上手套和鞋套,堂而皇之走进屋内。扫了一圈室内陈设,时间紧迫,他直接上了楼梯,来到克罗诺锁紧的房门前。

    帕帕尼给的钥匙,像一把纤细的钳子,前段是微微上翘的,中间是一根细长的棍子,一端有起伏的凸起。

    插进门锁,按压使钳子撑开门锁滑片,中间的棍子插进去旋转拨弄,轻微的一声咔嚓,门应声而开。

    门徐徐展开,克罗诺除了睡觉时间,应该都在楼下。此时的窗帘是拉上的,屋内很黑,只有门口倾泻进来的光。

    蒙丁关上门,屋内彻底陷入黑暗。他按开灯,明亮的暖黄光下,蒙丁走到窗户前揉了揉厚实的窗帘,使用的是与他家中差不多的密实材料。

    这是很让人好奇的事。一位年少有名的贵族医生,为什么会如此严密地安排自己的房间,这里有什么他不想被发现的事吗?

    蒙丁噙着笑,清闲地在屋内转悠起来。先是绕床走了一圈,床铺是云朵似的白色柔软被褥,枕头同色。俯身能闻到一阵松柏的清香,克罗诺移向床头柜摆放的透明玻璃瓶,里面的香味与房屋内弥漫的一样。

    再走到床对面,窗户旁夹角的书柜前。里面大多是一些医学方面的书,其余的也是蒙丁并不感兴趣的严肃文学类的书籍。

    屋子里没有过多陈设,只剩下一张木质长桌,被收拾得很干净,桌面什么都没有。

    这间屋子,完全符合克罗诺这个人所透露出的气质。得体的矜贵的,简单又直白。妄图多加了解的情况下,他会立即本能地显出严肃而冷淡的一面。

    像是清透的水瓶,可以任由你添加液体,大多时候是不出色的,若是放到阳光底下,立刻会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蒙丁趴伏在奶白色地毯上面,摩挲平整的地板,撩开床单,他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那只小猫,果然藏起喜爱的毛线团了。

    手臂伸进去,小心捧出双膝那么长的木箱,箱上挂着一把铜锁,蒙丁分开钳子似的钥匙,将中间的棍子单独插进去,按压旋转,索性锁是打开了,不然难免要暴力破除。

    里面只有简单几样东西,蒙丁没有伸手触碰,而是沉思地注视着。

    那是一把短刃匕首,几瓶应该是用来止血的药粉,以及被袋子封存的一沓纱布。

    蒙丁合上木箱,扣紧铜锁。起身巡查一圈室内,再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注意的事物。

    蒙丁知道在楼下有克罗诺地工作室,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在房间内,单独存放匕首以及止血处理的工具?

    他很爱干净不是吗?被他触碰到,立刻会神色闪烁地躲避,又要强装出平淡的可爱样子来。

    会在房间里处理什么东西呢……

    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走出去,将门锁好。

    时间飞快流逝,蒙丁按照原路返回。

    正巧,弗洛姆的车也开进三街区,途经帕帕尼停车的街道,拐进前面街道,停在克罗诺家门。

    克罗诺慢步走在门廊下时,蒙丁才走到花园边缘,翻过围栏,从过道通过后巷离开了。

    蒙丁回到车上,后背抵住靠背,手臂搭在车门窗边时。

    帕帕尼急忙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您回来得可真及时,克罗诺医生刚回到家中,您差点就要被抓住了。”

    啊呀!啊呀!

    帕帕尼夸张地叫起来,手掌按住心口,另一双手高高举起。他这张凶悍脸庞做出这样滑稽的举动,很有喜感。

    “您若是被堵在屋内,我可是救不了您了。”帕帕尼说起俏皮话。“也许您恰好可以吃掉那只小猫,我会帮您阻挡住碍事的警长和他的小跟班。”

    “我看上去有那么饥饿吗?”蒙丁歪着头,头发向一边斜去,在耳边搔着。

    他此刻兴味很足,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的笑意止不住。

    帕帕尼开动车,慢慢驶离三街区。他问:“您在里面发现了什么?让您这么开心。”

    尾指摩擦嘴唇,他慢声说:“真有趣,我本以为他是古堡夫人豢养的精致猫咪,但如今突然发现……也许他也是一只流浪猫。”

    脏兮兮的外表,即使清洁干净,也无法掩盖内里碎裂的伤痕。

    ……

    在凶杀现场停留一段时间,身上似乎也带上了血腥味。克罗诺嗅着袖口,走过门廊下幽暗的道路。进了屋他便去柜台旁找寻咖啡,想着冲泡一杯咖啡缓解神经。

    转过身,提着咖啡粉。克罗诺忽地抬起头看向二楼,眉毛蹙起。

    为什么感觉屋内气息有些变动,克罗诺用手背撞击额头。怀疑自己是被凶杀案残忍的现场刺激到了。

    他去冲泡咖啡,嗅着滚烫带着香气的味道,让克罗诺神经缓解了许多,浅尝一口,苦味让他放松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茶杯被放到茶几上面。克罗诺边脱下外套边走向浴室,即将进入时,再次仰起头视线停留在二楼被遮挡住的房门。

    没多加犹豫,克罗诺去浴室脱下衣服,换好浴袍,踩着客厅地毯上去楼梯。

    指腹抚摸门锁,克罗诺用挂在手指上的钥匙缓缓打开门锁,拧转把手。

    屋内与他走时没有两样,开灯后,视线搜索一周。克罗诺停在窗帘前,抓住厚实的料子抬起,放在鼻下嗅闻。

    然后,绕床一圈,手指滑过被褥。最后他坐在地毯,拽出了木箱。

    木箱只露出一半,他的动作就僵住,瞳孔颤抖起来;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仿佛是在惊厥,肌肉不合理地颤动,呼吸急促。

    但他向来是理智而自克,低下头缓了一会,表情就恢复了平静,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匕首放在掌心,轻声呢喃。

    “是谁……呢?”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在美食节开始之前的舞会同样值得期待。晕开的暗灰色天幕,被阿那亚礼堂前围绕一周的路灯照亮。一些贵族已经收拾好行装,戴上精致的假面,坐着马车前往礼堂。

    与此同时。

    “老板,食材已经送到会场,我们现在可以过去了。”帕帕尼穿着灰色阔腿裤,蓝色衬衫,搭配米色马甲。也许迎是合美食节气氛,胸口别着一根剑型胸针。

    “不急,帕帕尼。美食节还没有开始呢。”对比帕帕尼,蒙丁穿得要夸张一些。

    他理所应当地穿着喜爱的黑色晚礼服,胸口放置白色的方巾。领结中间有一颗红色宝石,头上戴了一顶平檐礼帽。右手撑住文明棍手杖,左手捏着形如蝴蝶展翼的黑色带着暗纹,只能遮挡住眼睛的面具。

    举起面具遮挡眼周,蒙丁问。“现在能认出我吗?”

    帕帕尼看着下巴那颗跳动的黑痣,摊开双手叹气。“我亲爱的老板,怎么会有人认不出您呢?”

    即使你永远身着一身黑衣,也比启明星还要闪耀。

    “您穿得这么正式,是打算去参加舞会吗?”帕帕尼猜测到蒙丁行为的原因。以往他是不愿去参加那场吵闹又无聊的舞会。

    “是的。”蒙丁用文明棍敲击地板。“我们约好了,会在舞会上找到彼此。”

    帕帕尼怀疑。“真的吗?您听到克罗诺医生亲口承诺了?”

    蒙丁静默一瞬,偏过头。“意思总归是差不多的。”

    “克罗诺医生说我们是朋友。”蒙丁又笑着回答。

    好吧,好吧。真不想打击老板的积极性,他看上去像是学校里结交到新朋友,此时背着新书包,正迫不及待去学校见朋友的小学生。

    帕帕尼揉搓下巴的胡子。“看来我也需要一张面具了。”

    “我准备好了。”抬起手杖指向一旁桌面摆放的纯色面具。

    帕帕尼拿起,戴在脸上。完全覆盖整张面容,只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

    这张面具过于普通,可在他的脸上,在他这副强壮的身体上,发挥了一种令人恐惧、惊慌的气息。宛若面对猎人,被追捕的无处可逃的弱小动物。

    “小甜心,讨厌的衣服裹在你曼妙地身体上了吗?他们已经出发了。”

    塞希在地下室昏暗角落处更换衣服,她喜欢华美的服饰,所以一楼房间衣柜里有许多精致的裙子。

    达因倚靠在桌旁,眼睛时不时瞥向那盏油灯,手指慢慢挪过去。

    “达因,你又不乖。”黑暗中,塞希眼睛灵敏地转过来,幽幽地注视他。

    “你又训斥我!”达因仰起脖颈,来回摇晃身体,猛地倒在地面,摊开双臂。这是他惯用的耍赖招式。

    塞希反手拉扯绳子,系上束腰,正红色的抹胸长裙,在阴暗角落也染上一抹浓重的暗色。她系上同色披肩挡住肌肉明显的双臂,下摆垂到腰间黑色束腰上方。

    达因支起脑袋,向她望了又望,确定得不到回应后;没骨头似的翻过身,在地板上爬到塞希脚边,握住她的小腿,用脸颊轻柔摩擦。

    “我讨厌美食节。”事实上,我讨厌任何能夺走你注意的东西。

    “要去参加那种无聊的节日,瞧瞧,你是对我如此的冷淡。”达因亲吻她的小腿,捧起脚吻她的脚背。

    背着光,发丝间黄绿色眼珠,在暗处迸发出一点幽光;如同朝圣者,正在膜拜他的神明。

    望着,望着。她冷淡的神情,没有弧度的嘴唇。依旧无法阻挡他心底熊熊燃烧的火焰;达因跪坐地面,抬腰抱住塞希,脸庞紧贴她的小腹。

    “达因。”声音没有起伏,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拇指顺着达因杂乱的眉毛抚摸。“你长大了,过了该向母亲撒娇的年龄。”

    抚养孩子,果然是一件麻烦的事。

    手上用力按压眉骨。“该走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确保‘暗场’顺利进行。”

    达因转动脑袋,亲吻塞希手心。而后起身在她身旁,俯视头顶发旋。

    再拖延下去,塞希该生气了。达因上下轻轻碰撞牙齿,发出咯嗒咯嗒的声响。用腕口敲击额头,真糟糕!一边思索一边与塞希踩着楼梯走出地下室。他越发讨厌帮那两个人善后,这占用了太多他与塞希在一起的时间。

    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陪伴塞希躲在暗处,处理类似事件。他的塞希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不会思考脱离猎杀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塞希被死神的镰刀蛊惑,被王冠的主人诱捕。达因描绘前方背影,在束腰裹紧的细腰处停下。怎么做才能把塞希带走呢?让她每时每刻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该死的事情,需要她脱离黑暗,走出去被其他人看见。

    ……

    托麦吉罗帮助,弗洛姆与阿契恩获得偏远城市落魄贵族男爵的身份。

    他们特意更换车辆以及着装,以参加美食节的目的进入内街区。

    通往阿那亚礼堂的街道两旁,移来绿松盆栽,挂满球形灯,照亮整条路。车停在礼堂外时,才有一些贵族乘坐马车,慢悠悠赶来。

    阿契恩下车后,不自在地站在弗洛姆身旁,僵直地挺着身体,指甲扣着衣角。

    弗洛姆不想他们两人过于引起注意,于是穿了一身灰色的礼服,与弗洛姆古板简单的服饰不同,阿契恩领口,侧腰以及袖口,都有金色的细边。

    他第一次穿这样得体修身的衣服,望着四周衣装华丽,珠宝刺目的贵族们,阿契恩下意识低下头,背立刻驼下去。

    弗洛姆温暖的手掌按在阿契恩后背,他慌忙抬起头。弗洛姆隐藏在黑色面具下的嘴唇,正在向他微笑。

    “自然点,孩子。”

    舌头抵住上颚,阿契恩挺起后背,严肃地点点头。他刻意模仿弗洛姆的气质,身旁喧闹的声音,顿时消失,让他能平静地观察那些人。

    警长说过,他敏锐擅长感知。他一定可以帮助警长找到隐藏在舞会中可疑的人。

    在进入礼堂前的方砖路上,铺设红色纯毛地毯。踩踏穿过正门,所见第一眼是头顶明晃晃的水晶吊灯。以花瓣式分布扩散在穹顶,穹顶是圆拱形,绘着《维纳斯的诞生》。地板则是米黄色,温柔的反射灯光,让厅内的光芒,在围绕一圈的餐桌旁流淌,衬托站在桌旁交谈的人的衣服流动绸缎般的顺滑波光。

    身份越是尊贵的贵族,抵达的时间越晚,侍从穿过人群,递上酒杯。弗洛姆与阿契恩走到夹角处,借着桌面总总林林的食物遮挡,假装沉浸在开胃糕点上。

    厅内餐桌包围的中心,空出位置,提供给一会的舞会。在其中一些人分散开彼此交谈,从着装看大多不出奇,是普通的小贵族。在警长的职责下,他能调出所有外街区的人员信息,内街区的托去麦吉罗帮忙,弗洛姆得到大部分贵族的相关资料。

    又等了半小时,礼堂的人多起来,姗姗来迟几位地位不凡的贵族。虽然戴着面具,但从身形和声音中还是能分辨出身份,因此身边围绕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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