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香水(6/8)
现在他们又是在庆祝一些什麽?在棚户区,哪里有什麽丰收的季节?
「你去过锈城外面吗?」麦可大声在问。
蟋蟀说:「我就是从外面来的。」
麦可眼睛亮晶晶的:「外面有什麽?」
「大海。」蟋蟀努力回忆来到锈城以前的事,但什麽都想不起来了,似乎大脑遮罩了一部分童年的记忆,也可能是人记事的年龄并没有自己预想的这麽早。「我想不起来了。」
阿兹娜应该准确地记得那些记忆。蟋蟀怀疑有时候她半夜惊醒,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些记忆之中。广场外面的灯光从门窗的玻璃照进来,照亮年轻母亲的脸,仿佛军营的探s灯。她说:「不要开枪,这里有孩子。」
「我没有见过大海。」麦可露出羡慕的神se,「如果以後我有钱了,我想去看看海。」
海没有给蟋蟀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她能记起来的只有没有尽头的黑暗,海浪拍打在铁船舱壁上又碎裂的轰然巨响,好像建筑物倒塌。一栋接一栋的建筑物倒塌。她面前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她似乎又听到了pa0弹击中大楼的声音。
地面在震颤。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但不是幻觉。人群sao动起来,阿亚提的声音穿过黑暗传来:「大家注意,有一枚火箭弹击中了四号楼,大家先不要出去。我们会排查外面的情况。」楼梯间的防火门亮起红灯,供电仍未恢复。
蟋蟀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挤过人群,来到夫人身边。夫人把手里的烟递给她:「有可能是政府在定向打击犯罪分子。」
夫人猜得没错,蟋蟀的接收器响了,是锈城政府的官方通报:圣诞夜突袭,治安军一举捣毁非法炸弹制作团夥。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但那位琴手和塔狄并未停止奏乐,音乐依然在继续,只不过从丰收节的欢快节奏变成了哀伤的乐曲。人们窃窃私语。阿亚提和阿迪都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开了,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大喊:「麦可,我们有九个伤患。」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麦可冲上楼梯,又扭头冲夫人喊了一句:「枚姐姐,照顾一下塔狄。」
门框上的灯变成绿se,这是他们的暗号——外面已经清场。但地下室的供电仍未恢复,显然所有人都没有了跳舞的心情。几个矿工仍在桌边交换廉价烈酒,其他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陆陆续续走向楼梯。
夫人走到塔狄身边,温柔地00他的头:「走吧塔狄,该睡觉了。」
塔狄意外的温顺,没有多问一句,把口琴放在桌子上。旁边有个年轻男子背起他,打开旁边的一扇小门,那是另一条地下的秘密频道。蟋蟀拧开自己带的应急灯先钻进去,通道里有一gu煤渣的气味。
夫人似乎很熟悉这条通道,他们没一会儿就到了塔狄的小房间里。小房间里很暖和,可以算是蟋蟀来到棚户区以来进过的最温暖的房间。但窗子开着一条小缝,有寒风灌进来。蟋蟀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上。她发现外面的地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别关。」塔狄制止了她。他把两只手指搭在头上,做出一对「猫咪」的耳朵,「金先生还没有回来。」
「金先生是这个院子的流浪猫。」夫人笑了,「冬天外面冷,塔狄会给他留门让他晚上进来过夜。」她坐到床边,给塔狄掖了被子,亲了亲他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塔狄露出微笑:「枚阿姨,晚安。」
大概是看出来夫人仍旧有些担心,他把手握成圈放在嘴巴上,做了一个奇怪的噤声的手势,说出了一句蟋蟀完全听不懂的话:
「detrayaayota」
警笛声淩晨两点才停下来。蟋蟀注视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棚户区从屋顶钻出来的树本来是黑se的,仿佛尘肺病人咳嗽出的颗粒喷洒在半空里,被雪覆盖之後,便成了森森骨架。她看着警车的红光逐渐从棚户区消失,然後拉上窗帘。夫人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嘟嘟囔囔。
「快睡吧,不会有事的。」
蟋蟀嗯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已经习惯了陪雇主出夜时通宵执勤。但夫人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你要这麽守着,我就多带个人跟你换班了。」
蟋蟀道:「太太快睡吧,我在沙发睡就好。」
「我知道你为上次没保护好我的事愧疚。」夫人不仅没睡,还坐了起来,「但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越界了。人无法为他人的过错负责。」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样的道理,如果今天我要继续犯错,你即便是整夜不睡,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蟋蟀心想,熬夜可能真的伤心脏,她的心率又有些不齐了。她试图守卫她的最後一条防线:「我从受训就一直能坐着休息,不会有问题。」
「你在家里也如此吗?」夫人的声音似乎颤抖了。
蟋蟀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年自己是怎麽睡觉的,如果是在龙哥家里执勤期间,那便是在宿舍也不会躺下睡的,因为要随时起来听命。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会好一些,但那也不是她的家,她把睡觉和吃饭都当做一个任务来做,睡够七个小时,起来做t能训练。有时候那些健身器材仿佛b起被床单枕头对她还要亲切些。
夫人似乎好像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等有了闲暇,我应该去你的公寓看看。」
蟋蟀下意识想要拒绝——雇主到保镖公寓去是保镖学校的禁令,保镖所住的地方往往没有这麽严格的安保系统,对雇主和保镖而言都不安全。毕竟花钱请保镖的人大多四面树敌,保镖工作时也难免被记恨。到时候不管是谁的仇家找上门了,都会是严重的雇佣事故。夫人大概没有看工作合同,蟋蟀的工作内容绝对没有带雇主回家这一项。
但夫人好像也只是说着玩,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x1引了:「你的腰好像在渗血。」
蟋蟀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来,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腰:「没事,我……」
但夫人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放了下来。蟋蟀觉得自己腰间未愈的伤口仿佛变成了另一只眼睛,在接受夫人的凝视。她困窘地合上眼,腰上那眼睛却合不上,侧身的肌r0u都痉挛了一下。
「怎麽回事,是洗澡的时候弄破了吗?」夫人从药箱取了新的绷带给她包紮。蟋蟀缩了一下身t,喃喃道:「不知道,可能是刚才拉窗帘动作大了。」
「怎麽会是这样容易受伤的t质呢?」
蟋蟀知道主语是「你们保镖」,恍惚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保镖学校不检验血小板。我从小血小板就偏低,但是我不知道痛,多流点血,也没多大事。」
「不知道痛。」夫人似乎有点恶狠狠地把这句话咬了一遍。蟋蟀觉得腰间一痛,似乎夫人的指甲掐进了伤口旁边的皮肤。她不敢侧头,生怕自己有什麽话说错了。夫人却越来越用力,仿佛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痛,或者要把她抓住,拧碎,直到她忍不住轻轻x1了口气。
「抱歉,我失态了。」夫人长喟一声,松开了手。
蟋蟀说没事。她不觉得被抓破一点皮有什麽道歉的必要。她甚至都没有太觉得疼。她的背上有年少时被殴打留下的伤痕,训练时摔下来动手术留下的刀疤,有弹片的痕迹,还有在丛林里被蚊虫叮咬叠加的瘢痕。夫人似乎0到了它们,於是她不需要再解释了。她们在黑暗里沉默着,任由触觉讲述过去发生的一切。
天不知道什麽时候慢慢亮了。棚户区的四面仍笼罩在黑暗的紫se薄雾里,只有一缕yan光沿着远处大厦的玻璃外墙流下,闪烁出仿佛湖面一般的清澈金光。蟋蟀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这大概是记忆所存的这十多年里,她睡得最沉的一觉,没有噩梦,也没有突然惊醒,仿佛婴儿,拥有最无知无觉和甜蜜的睡眠。
「醒了?」夫人似乎已经醒了一会儿了,见她睁眼,便迅速转头来看她。蟋蟀依然不敢和她对视,答了一声「是」,便把视线落在被褥上:「太太睡得好吗?」
夫人噗嗤一笑,蟋蟀想到自己可能整天在防备状态,极可能深睡时也不安生,不由羞赧:作人保镖,睡到雇主床上,还要问雇主睡得好不好,职业道德法规课的反面教材都没有写过这样的荒唐案例。好在夫人看起来心情很好,并不像是一夜未眠:「你慌什麽,没有睡熟过吗?」
「很久没有了。」蟋蟀老实,夫人也知道她老实,神情登时肃穆了:「是从进了保镖学校开始的吗?」
「是从……」蟋蟀觉得时隔久远,她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睡得好是什麽时候了。夫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渗进她的鼻腔,她觉得有些熟悉。那是什麽香味?鼠尾草,混合着一些……小苍兰。
「大概十四岁。」蟋蟀的记忆在小苍兰的幽香中渐渐成形,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当你下意识地掩埋它的时候,它会变成流质,你以为你可以随意篡改它的形态,但在你不受控的时候,它便猝然冻结,迸裂出足以割伤人的尖锐碎片。当你决心去面对它,又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捕捞,它才会现出原本的形状。
十四岁,阿兹娜被捕,si在了监狱。大约是这麽个年龄。她记得是因为那是保镖学校课程快要结束的秋天,皂荚从树上落下来,仿佛许多虫豸的屍t。那个救济会的阿姊把蟋蟀从监狱带回家,给她冲茶喝,照顾她吃饭,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那个阿姊的床和被褥都很软,刚好能把十四岁的蟋蟀整个温柔地裹住,带着小苍兰的气息。这是蟋蟀最後记得的自己能安心睡着的一段日子。她记起来自己下午醒来,看见阿姊在yan台上赤着脚喝一杯咖啡,咖啡杯杯沿有红se的彩陶图纹,映衬她胭脂se的眉毛,八芒星银项链在白皙的脖颈上晃晃荡荡。
蟋蟀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去了哪里,她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返校寄宿之後,她们失去了联系。蟋蟀後来再到救济会,对接的工作人员换成了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那样的一个图景长久地驻留在她心里,直到她自己开始怀疑这记忆是自己的想像,一种幻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样一种感受。
好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及时地解救了她。蟋蟀从床上一跃而起,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穿好衣服冲到门边,贴着猫眼检查外面情况。
猫眼是凸透镜。外面一个变形的蓝发人头。
仔细一看,蓝发人头後面又冒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蓝发人头。
蟋蟀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手枪保险栓拉开。门铃又响了一声,门外的人说:「枚姊,是我们。」
「是那对双胞胎。」夫人这时候也穿戴整齐了,「蟋蟀,给她们开门。」
蟋蟀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门外旋风一样冲进来一个蓝脑袋,扑到夫人身上就是一个公主抱。後面跟着另一个蓝脑袋显然要沉静一些,尴尬地冲蟋蟀笑了笑,把怀里的塔狄放下来,让他斜靠在自己腿上。
塔狄脆生生地冲蟋蟀就是一个敬礼:「早上好,蟋蟀nv士。」
蓝脑袋说:「塔狄,你怎麽拿虫子叫人呢?」
蟋蟀尴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蟋蟀。」
蓝脑袋吃了一惊,再次露出窘迫的笑:「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咕咕。」又指了指那个正拉着夫人叽叽喳喳的蓝脑袋,「那是嘟嘟,我妹妹,我们是双胞胎啦。」
塔狄仰着脸认真地cha嘴:「英特人早年的神话传说里,双胞胎都是变异的魔鬼,如果生了双胞胎,是要拿一个祭祀的。」
那站在他後面的蓝脑袋咕咕瞪大眼睛:「这话你怎麽没同我们说过,那生三胞胎呢?」
塔狄清澈的眼睛转了转:「那可能要祭两个吧。」
「还好英特人的传统都没有掉了。」咕咕心有余悸地说。蟋蟀心想若真有这样的传统,以英特人在科技部门的能力,会不会造出一种专门灭绝双胞胎的基因技术?不过,锈城传说里双胞胎因为独特的血脉联结,会有远距离的绑定效应,如果科技真的多看双胞胎一眼,大概率也是会把他们运用到军事作战单元里罢。
塔狄缩了缩脑袋,小声补充:「阿迪说这是英特人那会儿食物不够编出来的瞎话。凯拉尔人就觉得双胞胎是神圣的,神赐的礼物。」
这时夫人向她们走过来:「我得带塔狄去上城,麦可今早给他做了检测,他的t细胞指数不太好。如果能打上抗病毒的新药,还有一线希望。」
「但如果龙哥发现您回了上城……」蟋蟀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口询问。夫人笑笑:「我不是有你吗?」
还未等蟋蟀答话,她就向咕咕道:「蟋蟀熟悉上城的城防和黑帮活动路线,有她在,你们大可以放心。」
咕咕立刻向蟋蟀鞠了个躬:「那就拜托蟋蟀啦。」
嘟嘟紧跟着cha话,仿佛她两早已习惯了这样接过彼此的话头:「蟋蟀你也不要太紧张,我和咕咕都是卫队的队员,如果有什麽事情,我们掩护你撤退就好啦。」
蟋蟀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她看向夫人的眼睛,想寻求一些确定的讯息。带塔狄去上城,这毫无疑问是个冒险的主意。以龙哥手眼通天的程度,他们这麽一群人出现在上城,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如果龙哥知道了夫人胆敢欺骗他,借着去度假的名头和棚户区的人混在一起,以及……蟋蟀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与夫人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本应该在迈入浴缸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负伤与愧疚感蒙蔽了她的警觉,让她没能识破夫人的小把戏。绑定双胞胎的是血脉的亲密,绑定世界上很多人的,则是共同的秘密。
夫人回看向她,眼神坚定。蟋蟀心里暂时安定了片刻,至少此刻夫人与她是同一战线上的。夫人的事决不能被龙哥发现。如果被发现了,即使夫人有办法脱险,她蟋蟀也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疼痛可能是人类最奇怪的知觉之一。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会带来疼痛,我的医学生前男友曾经告诉我,急腹症是他们最没办法判断的一种「症状」,因为内脏的痛觉神经少,病人常常只感觉到牵引痛,完全分不清疼痛的病灶到底在哪里。有的病人车祸被撞击,脾脏都破裂出血了,人其实痛的程度也还能忍,不听医嘱强行要回家,路上就一头栽倒了。所以实习医生遇到急腹症,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送去拍片。
而一些并没有致命之虞的事,b如拔了一颗位置不太凶险的智齿,人倒是很可能疼得si去活来。从这个角度看,疼痛说是人类风险的预告器,好像也不总是播报准确。它给人类带来的另一重困扰是,语言在疼痛面前的失灵的——一个人无法清楚地向另一个人描绘自己的疼痛。
我的医学生前男友为此事一度觉得十分委屈,病人总是投诉医生忽视他们的疼痛。病人说很疼,要求用麻药。医生观察了一下,说要把麻药留到最疼的时刻用。但病人觉得此刻就是最疼的时刻,每一刻都是最疼的时刻。疼痛的感受「因人而异」,医生也想不明白,为什麽同一个手术,差不多的创口,上一个病人活蹦乱跳,下一个病人嗷嗷大哭。实证科学恨不得给所有事情都定上可以量化的标准,但疼痛不行。
我们只能委婉地说:大概有牙疼这麽疼,大概有痛经这麽疼,大概有男孩子被踢到了蛋蛋这麽疼……
问题在於这些参照系自身也虚无缥缈。
所以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并不能向周围的人描述我这次崴脚有多疼。
从图书馆门前大阶梯冻结的冰面上滑下来听起来不算严重,但我的脚踝很符合前阵子互联网上所说的「脆皮大学生」形象。我希望我的脚踝能像电影里一样看起来明显变形,周围的人因此纷纷围过来嘘寒问暖,不用问就知道崴脚的人确实很疼。但我的脚外观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我自己一瘸一拐地蹦去了医务室,医生甚至还问我:「你还能走回去吗?」
我试了试,不太行。医生又问:「有没有谁能来接一下你?」
我想了一下,还真没有。据说人要做研究就要耐得住孤独,这下我费尽苦心守护的「孤独」让我付出了代价,春季学期我们已经没课了。同班同学大多去实习,舍友早早回家逃离学术圈奔赴大好前程,一天前还给我象徵x地发了一个婚礼邀请函,我以paybag里仅剩的五百块钱红包应答。这半年我唯一能说上话的,除了导师,就是……
不行。
我摇了摇头:「没有。」
我在想到张曼仪的瞬间意识到我更没有办法描述的是情绪的疼痛。张曼仪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或者nv朋友,我不知道,然後搬出去住了。我上周还去帮她搬了宿舍,也许我这个脚之所以会崴,就是因为那天太累了。我想不明白。
最後医生从门後面的杂货堆里鼓捣半天,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轮椅,但实际上是一付塑胶金属拐杖,她叮嘱我後面要来还以後就目送我拄着拐走了。还好宿舍有电梯,唯一问题是我睡上铺。到了宿舍,我单手撑着拐,把上铺的卧具扯下来,大概是扯的方向不对,枕头和玩偶全都滚了一地。我慌里慌张地去捡,拐杖大概是防滑垫没有弄好,在我腋下一滑,我连人带拐坐在地上。
我坐在地上笑起来,下意识想如果张曼仪这时候来找我,肯定会笑话我这狼狈相。然後又想到她不会来了。这一周她完全消失了,没有再给我发过任何锈城故事。我给她发过几条不痛不痒的某社交平台笑话,她回复单个的表情包。人要识趣,我知道我不该再去打扰她。有那麽一会儿,我就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就像患了急腹症,分不清自己到底哪儿疼。
我为什麽疼呢?我不是老早就觉得她沉迷锈城故事不是个头,差点想劝她寻找一点现实生活吗?她现在应该现实生活很充实,也顾不上再跟我分享锈城故事了。我们也没有吵架。也许问题也就在没有吵架。我那天去帮张曼仪搬家,她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说是床头柜,其实更像是一个经过改装的塑胶收纳箱。她不无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医院用的输ye柜,她住院的时候意识到了这玩意非常好用,占地面积小,有ch0u屉有柜子,侧面拉出来把手可以挂毛巾,顶上cha杆子可以挂床帘。
「而且它是abs材质,」她给我示范了一下怎麽推着它走,「结实,但是很轻,底下还带轮子,简直是移动行李箱,想搬去哪里都行。」
我0了0这个床头柜,发现它的两侧有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挪动过了。张曼仪买这个柜子,是因为她之前经常搬家吗?我没有太细究这个问题,毕竟我自己从高中到大学,从实习到读研,也搬了不下五六次家。长期移动生活给人带来的影响是,购置东西永远会想着买方便带走的。
但万能的东西总有它不完美的一面。我刚把柜子搬起来,它的两个ch0u屉就滑了出来。我想去抓它,发现ch0u屉里有个卡扣,ch0u屉滑到一半就卡住了。轻轻一抖搂,它便又缩了回去。
我现在意识到,张曼仪的说话风格和这个柜子是差不多的。
让我把时间拨回上个学期的期末。谈话室恢复供电以後,安全员一看张曼仪煞白的小脸,脸se也白了。我添油加醋,描述了一下张曼仪刚才是怎麽ch0u搐崩溃的,安全员脸se愈发凝重,录完资讯再三警告我们此事不得上网以後,就早早打发我们走了,临走前说她会通知我们辅导员,及时让学校心理中心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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