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乐园(2/8)
但卡龙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推开了门。蟋蟀看见病床被摇了起来,夫人斜靠在床上,头发披散着,苍白,美丽。床边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cha了一些水仙。蟋蟀走到床边低头:「夫人。」
「对,」夫人说,「你现在看不到那些棚户区,是因为之前要办竞技会,有外城的人要来。市政府怕外宾看到,於是建了墙,把棚户区遮了起来。」
「那是阿亚提。」夫人顺着蟋蟀的视线望过去,给她介绍,「这里的很多事都是她在帮忙,给生病的人找药,教大家怎麽储水,在黑市上买卖物资。」
张曼仪说:「我可以晚点回嘛,反正家又不会跑。」然後她说她最近检索了资料,去找了那个叫和文薇的人。这个人现在和妹妹一家一起住,她表现很正常,就是有时候会自称自己是梅乐森,是锈城反抗组织的领袖,他们会有一天接管锈城,驱逐黑帮和的政府。
蟋蟀费解地看向夫人,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
「龙哥。」她恭恭敬敬地弯腰。
夫人似乎还想问什麽,茱尔就返回了车上,夫人立即若无其事地松开手,问她什麽情况。
这样的推论看起来很合理,唯独有一件事。蟋蟀的思路转到乐园,就卡住了:夫人为什麽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一条养不熟的狗?
他们把桶搬进一个仓库,那个仓库和这个街区的大部分建筑一样灰不溜秋,空气里全是人们踏起的飞扬尘土,一缕yan光从屋顶铁皮漏开的口里shej1n来,照得那些灰尘像打谷场的麦粉一样金h。在那些尘土之间,蟋蟀忽然看见那光线站着一个穿灰se工装衬衫持登记簿和钢笔的nv人,紮着松散的马尾辫,眉眼黝黑,正在认真清点搬进来的货物。有可能是光的作用,也可能是她异於她所处地方的镇静表情,蟋蟀觉得她仿佛是某种故事里的落难王室成员,为了重返王位,需要来到这样一个破旧的地方完成一些艰苦的任务。
蟋蟀转头看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夫人笑着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有很多保镖。」那个穿亚麻破布的少nv挽起夫人的手,撒娇道:「枚姐姐,你上次说要帮我看我的足球还有没有救呢?」夫人刮了一下她鼻子,然後朝蟋蟀咧嘴一笑:「放心,到了这里,枚姐姐是超能力者。」
茱尔正从她们身边路过,闻言cha了一嘴:「那地方现在得有向导才知道怎麽进。我上次去看老舅舅,差点在那些破墙之间迷路。想爬个墙,他们还给墙上的防盗网通了电。」
我问她:「那你不回家过年了?」然後忽然意识到,虽然我们两是职业饭搭子,但张曼仪几乎不怎麽跟我说她家的事。我为数不多知道的资讯是,她家住在一个西部的小城市里,有个弟弟,父母都对她很好,就是会偶尔催她回家相亲结婚。
她提着吊瓶走出低层的病房,在杰思的陪同下去高层的贵宾住院部。杰思手里拿了一张贵宾卡,一层一层刷开不同区域的门禁。每个区域的拐弯处都站着沉默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到达十三层,蟋蟀看见卡龙站在病房外ch0u烟,他好像苍老了很多,下巴有青se的胡茬。
阿亚提微笑地打开另一扇门:「来吧,新来的朋友,我带你参观参观棚户区。」
蟋蟀0不准他神情的含义,按理说,她没有能保护好夫人,一个星期了,夫人还在住院。当然,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个劫匪引爆的是自制的土炸弹,爆炸强度不大,但杂质很多,两块碎弹片分别穿过了她的腰部和背部,在清醒过来之前,医生给她做了一次手术,取出了弹片,但伤口远还没有癒合,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所以她此刻站在卡龙面前,并不觉得自己完全清醒了过来。
夫人说:「算是其中一个,这里是快速环线旁边的下城,但你知道更大的棚户区在哪里吗?」
夫人出行一向都是司机小赵送的。蟋蟀听说过小赵的事,他是退役的军人,找不到工作,母亲病了,夫人将他招进来,给他钱治疗母亲,还批准他每天如果没事可以不用过来,方便他待在医院陪床。小赵也讨人喜欢,他似乎总明白在什麽场合该说什麽话不冷场,不该问的时候,他也绝不多问一句。
她很少讲这麽多的话,一口气讲完,发现现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看着她。夫人眼光闪烁,似乎情绪复杂,有什麽话想说。静默持续了一会儿,阿亚提带头鼓起掌来。茱尔拍拍蟋蟀的肩:「好家伙,是个实诚人。」
茱尔从後视镜看向蟋蟀,她有一双和夫人相似的美丽眼睛,但虹膜颜se是碧绿的,不似夫人是珊瑚礁式的浅棕se。蟋蟀说:「你好茱尔。」
「你要是想要个香的,去二环住吧。我把房间让给你。好不容易能来这里呼x1一点新鲜空气,连你都开始犯起富人区那套消费主义的瘾了。」夫人哂她,然後忽然看向蟋蟀,蟋蟀没转头,但能感觉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蟋蟀,我送你的香水,你一直都没有用。」
听起来很荒唐,也难怪审讯者最後猜测她应该是患了一些什麽jg神疾病。和文薇的家人也给张曼仪看了医院的诊断,jg神分裂。但我和张曼仪都知道,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锈城那个世界,有个叫梅乐森的人的故事渗透到了她身上。
「我还没有拆开。」她决定诚实回答,「保镖如果有特殊的气味,执行任务时容易被定位和发现。」
「茱尔,你驾照真的不要重考吗?」
「你有多重?五十磅吗?」那为首的短发少nv穿着一条破布一样的亚麻马甲,手腕上捆着麻布护腕,趴在车窗上看蟋蟀,蟋蟀没吱声。茱尔在她头上打了一下:「别惹事,你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蟋蟀凭什麽拒绝呢?她点了头。夫人神se平静,握住她手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感激你那天救了我。」
「蟋蟀是个保护者。」夫人说,「和你们一样。」
「茱尔。」夫人轻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茱尔哈哈一笑:「扯远了,不过要我说,她可真臭,你竟然没有给她用你最喜欢的那个香水?」
蟋蟀心想,那上次是怎麽回事?但她没有多说,只是跟随阿亚提弯着腰走进巷道。那是一条小路,两边的棚屋为了扩大空间都争相往中间靠拢,巷道几乎不透一点yan光。棚屋的铁皮屋顶或塑胶遮雨布仿佛喝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顶上居然还有人支出了几根竹竿,把床单衣服晾出来。空气y冷,不时有刚晾出来的衣服的水滴在蟋蟀身上,她打了个寒战,偶尔转头,看到更y暗的小巷里居然有人影,背靠着墙壁,似乎也在充满怀疑地打量她这个外来者。
「蟋蟀是我的朋友。」夫人又笑起来,蟋蟀不知怎麽地想起夫人衣柜里的喘息声,车子正经过一个桥洞,光线昏暗,她趁机转过身假装看窗外,不然她们会看到她脸红了。茱尔不依不饶:「你上一个下手的还是弱不禁风的洗衣工,现在已经开始和杀手发展友谊了。」
蟋蟀说:「我们是来到了棚户区吗?」
「算了,枚。」茱尔说,「她保护的都是谁?我知道上城的保镖学校,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人的存在,我们要保护的人总是保护不了。」
茱尔啧了一声:「看你这个朋友,还挺敬业的。」话未落音,车忽然撞到了一个什麽,茱尔一脚急刹,蟋蟀感觉自己的身t被向前抛去,鼻子重重地撞在前排座椅背上,又被安全带勒回原位。她定下神转头,发现夫人正握着自己的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挡在夫人和前排座椅之间。
「这个时候你需要这个。」阿亚提向她们走过来,变魔术似地在手里弹出一把绝缘回旋刀,这种冷兵器可以离手後将电网割断。蟋蟀不禁开始猜测她用这把刀破坏了多少锈城的基础设施。夫人转向蟋蟀:「如果是你,遇到电网需要突破,会怎麽做?」
那个少nv吐了下舌头,拉开车门:「枚姐姐,你这个朋友好凶。」
蟋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是实习的时候,雇主家的孩子从防盗窗的栅格爬了出去,我把他拉回来,被防盗窗割了手。」
蟋蟀知道自己平时一般会尽量保持无味。但不是在医院。她刚从一个星期的卧床中恢复过来,为了防止伤口进水,确实没有洗澡。夫人有专人照顾,自然和她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但这样的事,一个保镖不应该用来和雇主或者雇主的朋友顶撞。
车开过一个检查站後,司机终於取下墨镜,转头向夫人微笑:「怎样,要来一针吗啡?」
卡龙伸手把她托起来,又在她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好样的。」
蟋蟀僵y地辩解:「我不是杀手。」但茱尔这麽讲也没有什麽错,蟋蟀在毕业赛中打伤了一个要偷袭她的男同学,那个同学从攀岩墙上跌下去,si了。而工作以来,直接或间接因她而si的人,差不多也有两位数。
到了六环的一个加油站,四周荒僻无人,小赵下车去加油,然後和一个戴墨镜的人说了一句什麽。那个人走进车库,不一会儿开着一辆橄榄se的迷彩皮卡车出来,摇下车窗对蟋蟀和夫人喊:「nv士们,换乘了。」
但有些话还是悬在蟋蟀心上:「夫人确定不再多带一个人吗?」她向来是自负的人,但伤势未愈,上一次也没有能保护好夫人,她实在是没有把握独自一人护卫夫人周全。小赵说:「放心啦,夫人做事有自己安排。」
她还真说g就g,在我开题答辩的前一天晚上,张曼仪用自行车载我去吃饭,跟我说她找了个户籍科助理的实习,工作职责是搬运和列印材料,实习期一个月。这时候已经是深冬一月,连p城这样灰不溜秋的地方都带了一些快过年的喜气,面馆的磨砂玻璃窗上开始贴红se窗花。每天地铁里都有一些无jg打采的扛着巨大包裹的人。
蟋蟀本以为小赵会一路送她们到海滨区,但夫人好像早有安排,他们把行李换到了那辆皮卡上。小赵和夫人挥挥手,驾着车向海滨区方向走了。她们的皮卡却调转了方向,开向城边村方向泥泞不平的土路。
蟋蟀说:「内城?」
他们驾车出了二环,倒是一路平静。蟋蟀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了,之前的事全是意外,夫人又不是去黑帮讨债,能有什麽仇家追着他们去度假?
「听说你上次被打劫了,他们非要亲自来接你。」茱尔耸耸肩,冲那群人喊,「走慢一点,枚姐带了重型武器。」
蟋蟀很快就知道了能帮上很多忙是什麽意思。他们把皮卡开进棚子里,卡车的後托看起来空荡荡的,但实际上那是一层隔板,掀开隔板,就露出了十几个装满米、面和油的桶。夫人率先去扛桶,蟋蟀只好也跟上。桶按理并不重,但她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走两步就感觉到了疼痛,这让她更忧心起夫人来,抢上前两步,把夫人的桶接过来,向茱尔解释:「夫人还有伤。」
卡龙挨着门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斜眼看她们。夫人说:「我觉得天天在医院里气闷,刚才龙哥也答允了,我想到海滨区去休养一段时间,龙哥叫我带些人一起。蟋蟀,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那些是毒贩。」阿亚提快速轻声介绍,「如果生病疼得不行,我们也会用鸦片酊。黑市上鸦片酊b医院的止痛药便宜。但是毒贩大多和上城的黑帮有联系,少招惹b较好。」
夫人笑了:「蟋蟀不擅长聊天,但是人很好。她会帮上你们很多忙的。」
「夫人想见你。」杰思说,很难从这个管家的脸上看出她真正的心情。即使是那天来求助,她看起来也非常平静。似乎龙哥手底下从来不养容易惊慌失措的人,蟋蟀心想,也许最容易惊慌失措的人是自己,在夫人倒在她身上的时候。
土路的颠簸让蟋蟀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看夫人脸se苍白,显然也在强忍着疼。蟋蟀想在包里找止疼药,但包全在後托斗里。她向那个司机道:「劳驾停个车,我需要拿点药。」司机闻若未闻,她打量了一下那个司机,膀大腰圆,紮在皮带的腰部肌r0u几乎要突出来,她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要打,应该怎样制服他。但夫人的手适时地按在了她手上。
蟋蟀看了一样卡龙,卡龙朝她点点头。她不禁想,龙哥知道多少那天发生的事?夫人跟他说了些什麽?他知道夫人之所以受这麽严重的伤是因为要保护一个保镖吗——一个本应该保护她的保镖。蟋蟀的眼光落在夫人身上,肩膀到後背打了厚重的包紮,後背的绷带里显然埋了一个针管,里面是什麽,止痛药?
我看向张曼仪,她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蔫坏的笑:「我要去找个实习。」
「我止痛药打得已经够多了。」夫人也笑起来,语气腔调和平时蟋蟀所见大不相同,好像她与那个司机是熟识多年的好友,「蟋蟀,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姐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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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心里很不舒服,仿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夫人朋友眼中的定位——一个被饲养的「ai宠」,一条小狗,应当连气味都是主人期待的样子。这是夫人期待得到的吗?夫人亲吻了她,为的是让她也成为衣柜里的人吗?所以当她逃走,夫人意识到她养不熟,就开始疏远她?
「我已经快好了。」夫人又去搬新的桶。
茱尔笑笑:「枚,你口味变化确实有点大。」
「想都别想,」茱尔嗤之以鼻,「现在不花个两百万,根本不可能从驾校毕业。」她下车检查车况,车门被重重甩上。蟋蟀想ch0u回手,发现夫人定定地在看她的手,不由得脸又热起来。夫人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她坐得笔直。夫人忽然又叹了口气:「这道伤疤,当时割到骨头了吧,是训练的时候受的伤吗?」
是一个被人钉在地上的铁皮桩子,里面是废弃的火箭筒。茱尔骂骂咧咧,好在没有出什麽意外,车轮胎受损也不严重。她刚准备点火,旁边的屋子忽然冲出一群人。蟋蟀心里一紧,从皮带里ch0u出枪,却又被夫人按住了。
他们去海滨区,照样也是小赵开着那辆复古的宾利来接,小赵麻利地把他们的行李都抬到後备箱,对蟋蟀说:「你们打算回的时候,就打我家里那个号码。」为什麽不能打他的移动号码,他没有说。除了小赵,夫人既没有带杰思,也没有带平常帮她熨衣服的那个小姑娘,蟋蟀正在忧心这活是不是要落到自己头上——她做这些没什麽意见,就是很可能会糟蹋夫人的jg纺绸缎。小赵及时解释:「蟋蟀,你是不是以为夫人要叫你g三个人的活?度假别墅会有人安排的,这些都不用c心,你就保护好夫人就行了。」
茱尔一边招呼来人搬桶,一边冲夫人道:「你就算了吧,歇两天是会皮痒痒吗?我想歇都没机会。」她用手扒拉了一下眼角,「老板整天没事做,长个蜥蜴眼,三百六十度无si角,我真是想给他做个关眼角手术。」
蟋蟀心里感觉到了一丝困惑,她要教会这些人怎麽翻越富人区的安保设施吗?夫人又是在做什麽,为什麽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但她无法面对夫人期待的眼神,於是如实回答:「电网和普通电路一样,需要零线和火线形成闭环才能通电,如果能辨认电线,可以拆除标注220v的零线,你们的工具是有用的。如果是封闭高压电,电线都经过伪装,即使是绝缘回旋刀,也有漏电致残的风险。还是尽量避免接近,可以从墙下掘洞或者利用树枝和其他建筑翻越。」
yet沿着输ye管一滴一滴流进青蓝se的静脉。蟋蟀睁开眼睛,看到管家杰思站在病房的门口,朝自己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