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乐园(7/8)

    新大陆好啊。新大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大路光秃秃的,地上全是斑驳的水渍和乾涸掉的痰印。有个人忽然从绿化带扑出来,抱住我的腿,我一惊之下甩了他一脚,他立刻仆倒在路上,开始嚎啕大哭,呕吐物从他脸边流出来,刺鼻的酒气。

    原来是个醉汉。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去问一声他为什麽这麽伤心,就见那个醉鬼掏出手机,开始朝电话那头骂骂咧咧,内容无非是对方为什麽不肯见他,为什麽抛弃他,他有那麽值得恨吗。我看了他一眼,衬衫加领带,再加那台品牌手机,应该不是流浪汉。p城惯常都会把流浪汉清理到附近的城市去,何况最近马上又要开大会了。这座城市总是在开会。开会把一些本来不在这座城市的人聚集到这里,把一些原本在这里的人驱赶出去。

    「要是我哪天像他一样,你也这麽看我麽。」

    张曼仪注意到了我在看那个醉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说怎麽可能呢,你酒品还是不错的,至少刚才也没有从三楼跳下去给酒吧老板制造惊吓啊。张曼仪没有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不对劲。但为了防止她真的哪根筋想不开,我又补了一句:「你要是真担心哪天喝大了发疯,喝酒之前记得打电话喊我来接你。」

    「要是我不跟你走,还叫你和我一起睡马路呢?」张曼仪转过头来假装认真地看我,眼睛已经是促狭的弧形了。

    我迅速想起来小时候我老舅跟我说过的一个溺水救人技巧。我舅那会儿退伍不久,刚从河里捡了个小孩出来,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地提了腊r0u来谢。等他们走了,我舅说,谢天谢地他们没怪我把娃敲晕。我说你捞人怎麽还敲人脑门呢?我舅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溺水的人慌乱的时候会紧紧抓住一切可以捞的东西,救命稻草你知道吧,再会游泳的人,给这麽sisi箍住了,也是个动弹不得,两个人一起做沉si鬼,捞人要从後边捞,要是他扑腾,你就先给他敲晕了,再拖上去,敲成脑震荡,总好过命没了。

    但我不能说我会先敲晕一个醉鬼把她拖回家去。我说:「那我们就睡马路。」

    张曼仪笑起来,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我的手。她偏过头去的时候,黑se耳钉反s了一道街边的灯光,仿佛戴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这大概是那一阵子我感觉最接近张曼仪的时刻。

    不再联系张曼仪的最初几天,我每天都尽可能待在外面,图书馆,咖啡厅,公园,一切有人的地方,一边写论文一边打一份兼职,然後去跑步,甚至开了健身房月卡。等到忙得头昏脑涨、筋疲力尽再回宿舍。楼上的男生再也没有吵闹过,可能也离校去实习了。我居然开始想念他们。宿舍太安静也不是什麽好事,那种巨大的如深海一般寒冷的si寂,会让我陷入溺水状态,想发资讯给张曼仪找根救命稻草。但这是不对的。我自己有问题,不该让别人做我的救命稻草。何况张曼仪有自己的快乐人生,要不是那只蟋蟀,她这样的人,本来不会和我产生任何一点关联。

    脚受伤以後,我没法再在外边疯跑,在宿舍里待着养伤的一星期,我的jg神状态每况愈下。尽管我也很清楚这没什麽大不了的,摆在我面前更要紧的事是写完论文,然後趁着春招赶紧去找个实习,看能不能留在p城工作。至今为止我的人生没有遭遇什麽伤筋动骨的重大挫折,考研考上了,导师挺好的,父母开明,同学和睦,没失恋,连崴脚都是最轻的伤。我知道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我的未来应该也会顺利,到底有什麽呢?即使留不在p城,我也会回家端上厂里的铁饭碗,然後找个人结婚生娃,过上我妈给我规划的幸福人生。

    只是心脏总好像包着些什麽危险的东西,不敢去细想,生怕它内里已经全部腐蚀坏掉,只要揭开一个小角,如同《美国末日》里一般巨大的真菌寄生树便会刺破x腔,连带我整个人一并吞噬掉。

    春天大概是来了,我有天眼角看到窗外有个四爪怪兽的黑影,扭过头看,发现是一只珠颈斑鸠,嘴里衔着一根两边开叉的巨大树枝,我看着她,她也歪着脑袋看看我,然後扭头扑翅膀飞上楼顶去了,大约要在那里筑巢。珠颈斑鸠这种生物,真是对住家选址没有什麽追求。

    不知道为什麽的我忽然想起了蟋蟀。如果有朝一日攒够了钱,告别刀头t1an血的日子,她会想要安顿下来,给自己一个家吗?

    想到蟋蟀的时候我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一直以为张曼仪关心的是锈城的故事,但按照常理,一个地方的故事走向会掌握在有权决策它未来的大人物手里,为什麽张曼仪找到和给我讲述的资料,大部分都不是关於龙哥,或者什麽矿车帮、「铁矿」老大,或者市长迈尔斯,而是关於一个保镖的?为什麽故事的nv主角是蟋蟀?

    这是一个巧合,我们碰巧能够看到的资料都和蟋蟀有关,还是张曼仪就是在有选择地寻找和讲述与蟋蟀有关的故事?

    如果是後者,为什麽?张曼仪为什麽这麽关心蟋蟀?只是因为她第一次接触锈城故事,找到的资料就是关於蟋蟀的吗?

    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树也笼上了粉se薄雾,大概是满树的花吧,我看不太清,我的视力也下降了。一星期过去,存粮接近耗尽,我托了一个还在学校的同学帮我买一些速食。她敲门把一堆速食面自热米饭拿给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袋麦当劳,说是最近买一送一,她顺手给我也带了一份,当然,需要我和她分担初始套餐的费用。

    我谢过她,打开麦当劳的袋子,发现那是个儿童套餐,里面还有一个赠品玩具。我掏出那个玩具,立刻感觉血ye冲进了我的眼眶——

    那是一个nv武士形象的乐高积木,寸头,但能看出nvx特徵,穿着黑se贴身武装,背着轻机枪,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

    这到底是一种心理学的「注意力效应」,还是说张曼仪的猜测是对的,我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天启的「渗透者」?

    我把积木翻过来,底下写着积木的英文名,编号和出厂日期:

    rachael,1003457,0301

    我一时兴起,把这串资讯都输入到了搜寻引擎里。出乎我意料,它导向的并不是生产公司的主页,而是一个[人物故事介面],我点进去,黑se的网页,扉页有四个银se的大字:零号任务。

    什麽零号任务?

    我的眼睛睁大了,出现在动画介面里的卡车,印着一个锈城的菱形。

    卡车里坐着蟋蟀,她没有在夫人身边。她的传输器接到了卡龙的任务,让她立刻到指定地点和其他队员汇合,去执行一个「零号任务」。任务是什麽,在哪儿,没有多余的资讯解释,她已经不是小队长了,传输器只有接受任务的选项。

    卡龙根本就没有在意把蟋蟀调走後夫人安保的问题。

    好在夫人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说有双胞胎保护她和塔狄,让蟋蟀赶紧出发。蟋蟀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麽多年,外面传说都说是龙哥手眼通天,举手投足便能灭掉一个帮派,把各系生意经营得有声有se,但自打跟随夫人以後,蟋蟀才明白夫人当年和龙哥许诺的「一本万利」是什麽意思。

    卡龙是座山龙,老龙盘x,从不轻易出头。他手底下难做的生意,都是夫人去打点的。难收拾的刺头,都归夫人。但夫人没有亲信,没有任何得力的手下,卡龙显然深知养虎易为患的制衡道理,他给夫人分派的所有人,都是定期随机更换的。

    他能够痛快地把犯错的蟋蟀送给夫人,自然是因为他也能随时收回去。

    收到信号传输前,她们正乘坐电梯升上帝王大厦的私人医院。塔狄没有坐过电梯,电梯一动,他的脸唰地就白了,嘟嘟似乎是看出了他害怕,忽然大声说:「塔狄,你看。」

    她张臂蹲下身,又猛地跳起来,表演一只在飞的大鸟,起跳大概是幅度有点大了,整个电梯都抖了一下。咕咕伸手去拉她:「你g嘛?电梯下坠我们会摔si的。」

    蟋蟀面无表情地cha话:「理论上电梯的载重设计有自我保护,这麽跳不会导致电梯下坠。但是可能会触发安全警报,把我们困在这里。」

    咕咕「啊」了一声,赶紧按住她妹妹。夫人笑盈盈地看他们,似乎在欣赏一桩饶有趣味的事。电梯里突然听见叮地一声,嘟嘟道:「塔狄你看,我们到了!」

    但那并不是电梯到达的提示音。蟋蟀拨开手腕上的信号接收器:「龙哥的消息。」

    「蟋蟀,」夫人说,「不管你去做什麽,忘掉这两天你见过的人和你做过的事。」

    蟋蟀直到抵达零号任务的执行地才明白夫人这句提醒是什麽意思。她到达通知地点和执行小队汇合後,在一辆全封闭的货车里颠簸了大概一个小时,货车舱门打开,蟋蟀发现他们身处六环外的棚户区,她早上刚离开的地方。

    车旁边已经有许多治安警在等着他们了,一个大块头男人过来和他们的领队握手:「您一定是飓风费尔,久闻大名。我是斯宾塞,七级治安官,负责这次任务的指挥。」

    飓风费尔,蟋蟀之前听说过他,卡龙麾下最得力的黑帮小头目之一,据说他曾经带三个人火拼了十多个叛乱者。但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费尔本人,费尔身材不高,但神情冷漠,手仍然cha在衣袋中,似乎并没有把面前的治安官放在眼里。

    「感谢龙哥愿意协助我们,有你们在,事情就简单多了。」治安官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听说叛乱分子和黑虎帮有合作。」

    费尔的鹰眼冷冷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和他们的一些人。我们的线人也来自黑虎帮。」

    「我们自然会保护线人。」治安官讪讪地道,「不知道线人到了吗?」

    费尔道:「线人自然是和我们单线联系。你们跟着我们就是。」

    蟋蟀这才意识到,卡龙在和市政府合作,提供黑虎帮的线人情报,抓捕市政府认为的潜在「秘密颠覆分子」。黑虎帮一直与卡龙有合作,他们把控六环进入城区的货车过路费,每年给卡龙上交一笔价格不低的「ch0u薪」。现在这一出显然是黑虎帮内部势力出现了分化,卡龙要丢掉其中与「颠覆分子」合作的那些人,和市政府交换某些东西。

    交换什麽?

    蟋蟀的接收器上出现了分派给她的任务,和另一个脖子上有仙人球纹身、戴着头套的队员,按指定的定位抓捕一名叫「拉基」的嫌疑人。定位在一栋居民楼上。她们抵达楼下,楼梯门锁着,蟋蟀掏出铁丝正准备撬锁,和她搭档的「仙人球」抓住她肩膀,示意她让开,然後端起机枪对着门锁就是一通扫s。

    门开了,楼上同时也传来不知道哪一户的破口大駡声。仙人球朝着天花板又开了两枪,叫駡声消失了。

    仙人球得意地看了蟋蟀一眼:「学会了吗?」

    蟋蟀道:「我是保镖,不是劫匪。」

    「有个x。」仙人球率先就爬上楼梯去了,蟋蟀跟在後面,看到她闯进一个房间里,房间里传出惊恐的喊叫声和求饶声,还有人撞在马桶上的声音。没多久,仙人球押着一个年轻男人出来:「走,收工。」

    他们再次走进楼道里,楼上惊慌逃窜的居民不时遮住楼道的光源,让楼道变成了一条影影绰绰的水管。这些人仿佛是误入了人类家里的鱼,想要通过下水道逃回大海。但楼外并不是大海,纵然有刺眼的yan光洒在矿坑边上,断掉鱼鳍的人鱼在岸上,也没有办法自由行走。

    矿坑旁边的电线杆上绑了几个衣衫破旧的人。仙人球把她押着的男人也绑到一根电线杆上,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朝她脸上淬了一口:「臭娘们,吃d吗?」

    仙人球一脚踹在他k裆上,登时那个人腰就弯了下去。仙人球转过头向蟋蟀耸耸肩:「你看,这些人就是这样。」

    蟋蟀不语。旁边押送的队员在用鞭子ch0u他们的「嫌疑犯」,矿坑附近围过来一些人,似乎是棚户区的居民来看发生了什麽,治安警把他们挡在安全线外面,不断用大喇叭提醒他们後退。蟋蟀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阿亚提,她神情漠然,打扮得像一个普通的矿工妻子,围着围裙,手臂搭了一个挎篮,在人群中向矿坑张望。

    仙人球拽下头罩甩了甩头,蟋蟀看到她有一头修短的金se鬈发。她从耳朵上拿下来一根烟递过来:「kt第二批的烟,我知道这个在你们保镖学校是y通货。」

    蟋蟀接过烟点着x1了一口。仙人球看了一眼自己的接收器,道:「他们说有个1号溜走了。」

    费尔这个时候从治安警里钻出来,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但衣服上染了一大片血渍。小队成员都聚拢过来,他扫了小队成员一眼,下达新的指令:「1号里弗斯,颠覆行动的组织人之一,被追踪到参与叛乱行动定位两次,煽动群众密谋颠覆一次,目前逃脱追踪。但我们抓到的这些人肯定知道他的下落,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审讯。如果抓不到人,我们今天就别回去了。」

    仙人球从腰袋里ch0u出一把狼牙刺,问蟋蟀:「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蟋蟀摇摇头,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仙人球用狼牙刺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後反手塞进了她抓到的那个嫌疑犯衣领里。那个嫌疑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仙人球把狼牙刺拉出来,上面鲜血淋淋,还带了一些r0u的残渣,她满意地摇了摇那根bang子:「我们管这玩意叫豹子几把,像不像?」

    她转过头看那个男人:「怎样?好吃吗?你告诉我里弗斯去了哪里,就可以少吃两口。不然我就要真把这玩意塞你嘴里了。」

    那个人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sisi瞪着他们,忽然好像认出了蟋蟀:「你……你是那个……」

    仙人球饶有兴趣地转头:「你认识他?」

    蟋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些烟草,慢斯条理地开始卷烟。仙人球捏住嫌疑犯的下巴,笑道:「说吧,她是谁?是不是你们老大?」

    蟋蟀眼角瞄向阿亚提,阿亚提依然没有看见她,只是在人群里一脸麻木地观望。那个人忽然大叫道:「我看见她和里弗斯那帮人在一起,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的人,你们问她吧,她肯定知道!」

    仙人球叹了口气,转过来面向蟋蟀:「怎麽办呢,他已经开始血口喷人了。」

    蟋蟀笑笑:「你把他几把踢坏了,他要拉人下水也正常。」

    仙人球两手00那个男人的脸,然後按在他脖子上,惋惜地道:「可惜嘛,长得还有点正的。」话未落音,蟋蟀听得「喀啦」一声,那个男人的颈骨竟然被她轻轻松松顺手拧断了。仙人球抬脸冲蟋蟀嫣然一笑,似乎有几分得意。

    蟋蟀道:「你想要什麽?」

    仙人球在接收器上按了几下,汇报嫌犯si亡的讯息,然後才走过来,手搭在蟋蟀脸侧:「交个朋友,玛莲娜,西十三区安保,你呢。」

    蟋蟀道:「蟋蟀,龙夫人的私人保镖。」

    她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次任务结束,龙哥还会不会让她跟随夫人。但对b玛莲娜作为安保人员却杀人不眨眼,她这点不准确应该也不是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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