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万里(4/8)
“我没有病,”傅声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阵阵腥甜,眼前也愈发模糊,只能有气无力地重复着,“我没有病,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傅声费力地抬起头,想要去寻找谁一般,眼眶一点一点湿润了,咬了咬嘴唇,语气竟然染上一丝孩子般的委屈。
“你答应过我的,”傅声颤抖着,“你处心积虑,只是为了骗我——”
他睁着模糊的泪眼,裴野的人影他早已看不清了,只能感觉到压着他的人用力一扯就要将他拖起。
“不,不要!”
傅声浑身过电般猛的一颤,剧烈挣扎起来:
“我不治,不要——”
青年满脸的惊恐极大取悦了在场的人,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甚至笑出声来,一脸的幸灾乐祸。裴初指了指门口:
“就在隔壁。”
“放手!我没病!!”
傅声啪地挣脱两个人拽着他的手,整个人狼狈地伏在地上,消瘦的身子蜷缩着抖如筛糠。
那两人又去一人一边拽着傅声细瘦的手臂将他架起来,傅声被迫仰起脸,跪在地上的青年已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傅声喘息着,涣散的瞳孔如打破的琉璃珠子,望着裴野的脸,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喉结滚动,惨白的脸上竟浮现出哀求的神情。
“我不要……”
他连求救都微弱极了,被打碎了自尊,跪在地上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求求你,”傅声祈求道,“不要治疗,让我死,让我去死……”
裴野嘴唇一哆嗦,探身向前想要伸手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可那两人架着傅声起身决绝地向外走去,他眼睁睁看着傅声被拖到门口。
“不,我没疯……!”
门锁的咔哒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傅声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叫了出来。
“我不治,我不治!”
门关上了,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响动,傅声的喊声隔着一堵墙依然清晰可闻:
“你们绑我干什么?!我说了我不——”
似乎是某种仪器开始了运作,嗡嗡的机器运转的底噪声响起。
下一秒,青年的尖叫划破了空气:
“不、不要啊啊啊——!!”
裴野猛的喘了口气,弯下腰死命捂住耳朵。
他从没听过傅声发出这样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几乎要把他的心脏刺穿,他死死捂着耳朵,可还是挡不住傅声的呼喊,一开始那喊声还格外凄惨,到后来一声比一声弱了,像是受伤的幼崽般呜咽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了……”
那机器停下来,傅声便虚弱地呜咽一阵,等机器一开动,傅声的尖叫又响彻了整个房间,如此往复,到最后连尖叫都没有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
“救救我……”
裴野捂着耳朵的双手颤抖得不像话,可傅声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拍击着他的耳膜。
“妈妈……”
他听见傅声细若游丝的呢喃。
“小声好痛……”傅声听上去早已神志昏聩,口齿不清地轻唤道,“妈妈,救救小声,小声没病……”
屋内某个人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果然是疯的,”那人嘲笑道,“治个病而已,要死要活的。”
砰的一声,裴野顶着满屋人的目光像一支离弦的箭般推开门冲了出去。隔着门上的玻璃,他一眼便看到了隔壁治疗室内的景象。
治疗室内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围着一张病床正在来回走动,而傅声正躺在床上,浑身像是从水里捞上来般湿透,浅色的长发在枕上铺开,汗湿的鬓角紧贴着青年巴掌大的小脸。
傅声额上和太阳穴都贴着电极片,他仰面平躺着,瞳孔失焦,微张着薄唇,小口倒着气。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拿着针管走过来,按着他纤细的手腕在他手臂上注射了些什么,傅声随即战栗起来,睫羽如蝴蝶振翅般颤动,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逆着窗外的光,苍白到快要透明的指尖在半空中抓了抓:
“妈妈,带小声走……”
傅声对着虚无的空气痴痴地念着。
裴野用力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拧不开,又拍了拍门,可屋内的人像是聋了一样没人理他。
“给老子把门打开!”
裴野一拳砸下去,屋内的人终于皆是一震,面面相觑,却还是无人开门。
床上的傅声依然放空着,像是坏掉了的玩偶被丢弃在角落。
少年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句交谈:
“参谋长这招真是高,猫眼杀了可惜,不杀,还不得不交给议会审判……”
“真把他逼疯了,说不定他还能吐出点真话来。”
“用不着,看这样没几日说不准他就自己招了。刑讯逼供不行,没说给人治病不行吧?”
那交谈声伴着众人的脚步远去了,唯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身后。
裴野站起来,回过身。
裴初看着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
“多亏了你,这局才能成。”裴初笑着说。
裴野定定地望着他,嘴角抽搐,忽然嗤地笑了一下,笑声越来越密,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是他害了傅声。
他的天真害了傅声,他以为裴初至少会顾念手足之情,在傅声的事上为了弟弟稍稍让步一点。可他越是想护着傅声,裴初越是抓着他这份赤裸裸的偏爱利用算计,终究走到了万劫不复。
不爱是错,偏爱更是错。
从背叛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傅声的感情,就成了将傅声万箭穿心的利刃。
走廊里少年的笑声几乎瘆人,裴野叉着腰,笑够了,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是啊哥,”裴野嘴角还上扬着,声线却带着笑过后的余颤,“还是你想得缜密。往后我得多向你学习学习。”
裴初上前一步,凝眸细看着裴野的眼睛,低声笑道:
“只要你乖乖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裴野回望着那双眼睛。他们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液,他一度对这相连的血脉抱有无由来的赤诚,直到此刻放才发觉,那与自己极为相像的黝黑瞳孔深处是黑洞般的深不可测。
他们处处相似,却有着背道而驰的灵魂。
裴野脸上慢慢升起一个带着寒意的笑容。
“对你,对组织,”裴野说,“我永远忠诚。”
镭射灯光的喧闹色调压下酒精和香烟弥漫的刺鼻气息,沈辞在吧台旁坐下,对人招招手,提高声线:
“老规矩,多加冰。”
他背对着热闹,没有去看欢呼起哄的人群。这家酒吧他经常来,倒不是因为喜欢人多,只是a国民风尚武,而这家酒吧又是帝都少有的不设舞池dj、反而设置了地下拳击擂台的一家,人们都在看拳赛,座位空着,他随便坐。
酒保很快端上来两杯龙舌兰,沈辞端起玻璃杯,透过杯壁和乳白色的冰块观察屋内折射的光。
杯壁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不远处擂台上对战的人影,酒保站在吧台里面,叼着根细烟,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热闹。
“老沈,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酒吧里一阵人声鼎沸,酒保不得不粗声大气地和他搭话,“哎,今天这人挺生猛,连赢三场了。”
沈辞抿了一口杯中酒,辛辣顺着喉咙滚落到胃里。他向后看了看,善意地敷衍一句:“没有,工作太累了。”
擂台两侧围得水泄不通,兴许是他这一回眸时机巧合,底下忽的喷出大量干冰,烟雾缭绕,代表着又一场拳赛胜负已分。
人群适时地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透过无数挥舞的手臂,沈辞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擂台上直起身子。那人的脸笼罩在紫色镭射灯照射下的雾气中,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上半身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线条一览无余,胸前坠着一个银色的麋鹿挂坠,熠熠闪光。
沈辞对拳击毫无兴趣,回过头呷了口酒,手摸进口袋里。酒保还在观望着擂台,没有注意到沈辞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沈辞又不死心地摸了摸裤兜,这才确定自己是把钱包落在议会的办公室了。
这家酒吧他是常客,按理赊一杯也没什么的。可沈辞脸皮薄,越是熟人这种丢脸的事他越张不开口。
他正犹豫着,酒保走过来,看沈辞有些愣着,手揣在兜里,好心提醒了一句:“急什么,走时再付。”
这下沈辞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忘带钱的事,正在瞠目结舌,没注意到一个人悄悄走到他身旁紧挨着坐下,敲了敲吧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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