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2/3)

    裴野几乎是凭着脑内最后的一丝紧绷着的弦，支撑着快要不堪重负的身躯，站定在贴着封条的房门前，颤抖的手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捅进锁孔，一手撕开封条，另一手打开了门。

    “……所以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咱俩试试，你看啊，比如这几个字，我每个都只随机写其中一两笔，底下再配上数字代表它的声调……”

    椅子翻倒的餐桌旁，曾是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享用一日三餐。

    裴野彻底愣住了，如遇雷击。

    可是重量不对。存钱罐是他送的，他知道空罐子的重量，这里面一听就只有几枚硬币，可重量却要更沉一点点，差距不多，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

    “你说的是类似早先的电报吧，”傅声又舀了一勺布丁，“可不管什么电文密码，都会被破解。使用的人越多，密码便需要越有规律易学习，也越容易被看破。”

    裴野心里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凉无处倾泻，眼神不自觉落在那陶瓷小猪存钱罐上。

    夜深了，大楼没了多少住户，早已像一栋鬼楼，而裴野则是孤魂野鬼，游荡在钢筋水泥间，茫然不知归途。

    当初暂时保住傅声的权宜之计，让他对裴初承诺自己会回来调查傅声参与了轮渡和蛛网的证据。而今故地重游，却是在他目睹了傅声将利刃毫无留恋地刺入自己脖颈、落荒而逃之后。

    存钱罐落了些灰，裴野想了想，决定把它收起来。拿起来存钱罐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硬币的金属碰撞声。

    “当然，”二十岁的傅声挖了一勺柠檬布丁塞进少年口中，拿着勺子比划道，“电子信息储存方便却容易被窃取，纸质文件安全却不易携带和销毁，最稳妥的就是记在脑子里。所以，记忆训练非常关键。”

    “我不是有意的，”裴野轻声说，“为了小声，请别怨我。”

    掉在地上摔碎了满地玻璃碴的拼贴画，是两个人在商店里抽奖赢回来又一同亲手拼起来的奖励品。

    傅声的卧室比外面还要乱上十倍，这里显然被细细搜查过，满地的废纸让人几乎下不去脚。

    从医院里几乎逃也似的出来后，他第一时间想回到这里，于是他便来了，义无反顾。

    这里曾经是可以称之为他与傅声的家的地方。

    “那万一里记不住枕么蚌？”

    “好吃好吃……声哥，你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既能记录重要消息，又不让外人解读出来？”

    他改为双手捧着那存钱罐，阖了阖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手里的物什对话。

    “那设计一套只有两个人能看懂的交流方式不就得了？”

    有那么一刻，裴野的眼神习惯性躲闪了一下——回归组织后，他身边不是裴初便是组织里的其他同志，他的情绪不能外露，多看一眼傅声的东西都可能会给二人带来麻烦。

    “看来，”裴野抚摸着存钱罐，苦笑一声，“他也不要你了。”

    “屁啦！这需要默契，练习多了，不就一看便知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裴野感到喉咙被扼紧，他眼前一阵晕眩，终于后知后觉地跌了两步到窗前，手撑着窗台，低头大口喘着气。

    那存钱罐实在称不上美观，是裴野送给傅声的小玩意里为数不多的丑萌丑萌的东西。傅声做饭买菜，兜里总有不少零钱硬币，有次逛街，看到这存钱罐，傅声随口说了句它丑得可爱，裴野为了逗他，故意买了送给傅声。

    “放……手……”

    阳台上曾经放着好多装饰品，如今几乎都被打碎了。傅声比起裴野永远不懂打扮爱美，故而屋内摆设装饰都是裴野送的，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早就掉在地上跌破了，剩下满地的花土和瓦片。

    傅声没反驳，只是一脸“你就玩吧”的无奈。裴野被激起了胜负欲，把纸转了九十度，推到傅声面前：“猜猜我写的什么？”

    裴野怔了怔。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里初具雏形。

    尘封的楼道里积了灰，显然已好久没人踏足过。空旷的走廊里渐渐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多时，裴野踉跄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咽下去再说话。”

    不对劲。

    裴野为自己的畏缩感到反胃，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放在那存钱罐上，陶瓷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直达神经深层。

    裴野嘻嘻一笑，拿过桌上的纸笔，胡乱画了几笔，不忘一本正经地解说道：

    自始至终，他什么都保不住。

    屋内一片狼藉。c党的政变成功后，傅声的住所首当其冲，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被组织扑了个空，一无所获。裴野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满地的杂物，站在屋子中央，四顾不及。

    傅声断断续续地嘶声道：

    阳台上只有些散落的纸张，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瓷存钱罐。

    堆满了杂物的布艺沙发，是放学后考问学校布置的背诵作业、和周末一起吃着水果零食看电影的地点。

    可裴野的手却僵住了。

    裴野机械地环视一圈，抬脚迈过地上的几件不知谁的旧衣服，走进主卧。

    政变之后，所有被逮捕的特工家中均遭查封，人心惶惶之下，附近民众不约而同选择搬离，因而被查封特工住址所在的楼盘渐渐都变得空荡。

    记忆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闪回着雪花，开始与眼前的场景重叠播放。

    它看起来被遗忘在这很久了。丑丑的小小的一只陶瓷小猪，没有文件珍贵，没有情报重要，除了裴野，谁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这个乱糟糟的、没有人味的家，他又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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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他高举起存钱罐，用力把它摔在地上。

    送给傅声后，他确实见过傅声三分钟热度地往里头扔过几枚硬币，这里头也确实是硬币的声音。

    傅声嗯了一声，把勺子放进嘴里：“我家小野这鬼画符，写的什么确实绝对机密，安全。”

    午后阳光烂漫，裴野梗了梗脖子，咽下香甜的布丁，撑着头对坐在餐桌侧面的清秀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