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聪明姬智(1/8)

    “啪哒、啪嗒、啪唧”

    一片血淋淋的面皮从那血蟾蜍背上滑落,掉在地上。它停下脚步,将掉在地上的血糊糊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重新贴回背上,不忘用爪子将其抚平。等它确定面皮不会再滑下来后,才重新迈开脚步,往庙里爬去。它的肚子太大了,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什么,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剐平尘土,才有了那条小径。

    它到了庙门口后,左右环顾了一圈,看进庙里那一片狼藉时,忽地顿住了动作,薄薄一层“皮肤”下的血液登时像是沸腾一般疯狂涌动,将面皮贴在身上的面皮冲得起起伏伏,胸前的鼓包涨大成三倍有余的半透明囊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那声音就像是婴儿啼哭似的尖锐刺耳,它的四肢迅速分叉成千千万万的枝桠,窜入树林,四处寻找着扰乱它的巢穴的东西。它发了疯似的绕着庙宇爬了两圈,胸腔反复鼓胀、干瘪,最后缓缓沉下气息,胸前的囊袋缩小,遍布四周的针芒也逐渐聚拢成四肢。它迈着沉重的步伐,爬进庙里。

    这时,它爬行时拖出的黏稠声音就变得更真切了。隔着一条条两指宽的木条,它巨大的身子越过娄丙和姬无欢躲藏的地方,粗重的“喘息”就像是风箱里吹出来的脏风,从正下方能清晰地看到它浑圆的腹中挤着十几个圆形的东西,互相推搡变形,发出“咕咚咕咚”类似吞咽的声音。两人屏住呼吸,生怕被它发现,尽力把身子压低,藏进阴影里。从它细长的四肢低落的腥臭液体落下,两人急忙躲开。一滴紫红色的液体落在娄丙的袖子上,瞬间将那一块布料腐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它似乎是爬上了佛台,只见它再次延展出千万根细针,上面扎着一张张面皮,分泌出更多液体将它们贴合无缝地粘在天花板上。

    过了一会儿,贴合的声音停止了,它应该是结束了砌墙的工程,挪动四肢往庙外爬去。在门口附近,它停顿了片刻,伸长了脖子,大约停顿了几拍心跳的间隔,它又开始往外爬,很快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操,吓死老子了!”娄丙将头顶的盖子顶开,拉着姬无欢从香火盒里爬出来。半人高的箱子里头空间意外的大,可想在这庙宇被建成的当初,有多少人来祭拜这传闻能掌管婴孩生辰命理的大佛。他一边扇风一边喘气,“这都什么啊,也太臭了!像那种……放了一个月的烂肉,那东西难不成是什么腐物生出的妖魔?”

    “你说的对。”姬无欢低着头,上半身探入箱子里似乎在摸什么。

    “腐物生出的妖魔?”娄丙问,猛地一转身,躲过一滴落在地上的黏液。液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却没有任何腐蚀地板的迹象,相反,血蟾蜍往外爬时却留下了一串腐烂的痕迹。他跟着这串印记往外跑,就见血蟾蜍离去时剐出的小径左侧的两米内的落叶都腐烂了,右侧则只是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没有腐蚀的痕迹。

    “我是说‘腐烂的肉’。”姬无欢说着,似乎在箱子里捣鼓什么,走出来时他左手里放着一块布,上面汤这一片长了蛆的腐肉。娄丙大惊失色:“快扔了,小心烂掉!”

    “没事儿,你看。”姬无欢说着用手指戳了戳那块腐肉,甚至挑出其中的蛆虫扔在地上,“这是从那东西身上掉下来的,虫子却是随处可见的蛆虫,既然虫子没事,那我想我应该也可以碰的。果不其然,它的肉本身是没有腐蚀性的。”

    “那你也不能说碰就碰啊,万一有毒呢……”娄丙无奈地说,姬无欢却对他招了招手,两人一起来到香火盒边,方才他们躲藏的一寸之外,香火盒的一角被腐蚀得一角镂空,还在滴滴答答漏着粘液。姬无欢拾起那片肉,沾了点粘液。只听“滋”的一声,肉从接触到粘液的地方开始迅速腐烂,只消不到两秒,就变成了一摊血水。姬无欢的眼疾手快地送了手,才没被波及。娄丙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刚才躲得及时,不然指不定就也成了这样一坨血肉模糊的模样。

    姬无欢抬头看着头顶上贴满了一面天花板的人皮,所有所思道:“但这就奇怪了,要是它身上的液体有毒,那么它是怎么将这些面皮带回来的?还用粘液将它们贴在天花板上。而且生物大多都对自身的毒液有抗体,这毒液却连它自己身上的肉都能腐蚀……”空想无益,他耸了耸肩,“娄大哥,你刚才在外头可有什么发现?”

    “哦,我刚才看那东西留下的脚印,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娄丙带姬无欢往外走,指着左侧地上腐烂的叶子道,“如果浑身都是毒液,照理来说应该这一整片都烂了,可却只有左侧有腐蚀的痕迹,所以我猜会不会是它只有身体的局部能放毒,就像那个、蛇啊蛤蟆的……但它们也不会被自己毒死啊,哈哈,当我没说……”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被绕进去了,只好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一抬头却看到姬无欢笑眯了眼睛:“娄大哥,真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说着就搂着娄丙的胳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什么?”娄丙云里雾里,只觉得一股淡雅的香味在鼻尖撩拨,顿时红了脸。

    “如果不是娄大哥发现了这个细节,我可能还在云里雾里呢!虽然蛇与青蛙不会毒死自己,但那毕竟是单个的生命体,和妖魔这种汇聚多方意念而形成的东西不同,史书上也记载着不少被自己的妖力杀死的妖魔。我们刚才在香火盒里看不清,但你还记得在姬府时那东西将下人压成肉球的样子吗?”姬无欢看上去开心极了,一点都没有生死攸关的自觉。

    “好像是……”娄丙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左手次穿那人的肚子,然后右手分叉将他压扁了?……嗯?”

    “没错!刚才在香火盒里时也看到了,液体是从它四肢分泌出来的。我本还疑惑为何它触碰人皮时不会使它们腐烂,娄大哥你就发现了它奇特的脚印!我想会不会是这样:它的左肢能分泌毒液,而右侧则会释放出能将那些人皮粘在天花板上的粘液。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说不定它什么时候还会回来,我们得在那之前拟定对策才行。”姬无欢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半晌,“它为什么会来这庙里呢,难道和它的根源有关?”

    经他提醒,娄丙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想起来我在哪儿见过那东西的脸了!我被埋进红瑜城前,也曾被妓院的姐姐们带去拜过这种佛。妓院嘛,总会有人意外怀上嫖客的孩子,老鸨又觉得就这么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太过于残忍,就带怀有身孕的女人去庙里,好像是叫送子庙还是什么,当地挺有名的,每次去都能见到几对夫妻,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孕妇。老鸨从主持手上接过一根用佛香烫过的银针,从肚脐下两寸的地方刺入孕妇的肚脐,与此同时主持或是小和尚,这要看她们给了多少钱,来给妓院里的女人念经的通常都是刚入门一两年的小和尚。念完经,老鸨会将针拔出来,扔进火盆里,说是这样就不会把脏东西带回去,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人家,再回去把孩子落了。”他顿了顿。“她们也带我去过,可我已经长得太大了,几个小和尚你看我我看你,手里捧着银针,不知该从何下手。还好……还好,后来人贩子来了,她们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才活下来。”

    姬无欢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腰:“没事没事,都过去啦~”

    “嗐,我没伤心!”娄丙别过脸,“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那东西长得和我去过的庙里的佛长得还挺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佛像都长得差不多。”

    “我认为应该是有关联的。你去过的那个送子庙称是能送孩子投胎,而这座庙的壁画上则说是能改孩子这辈子的命数,大概是同一根源的教派。”姬无欢说着说着,突然冷冷“哼”了一声,“念几句经还真把自己当作神仙的使者,能操管命理了。想来是此地延伸出的流派将这么多执念凝聚在一起,才生出那种妖魔来,最终反噬到自己身上……”

    “无、无欢?”娄丙尴尬地拍了拍姬无欢的手臂,后者迅速地挂上满面天真无暇的笑容:“怎么了?”

    娄丙喉结轻轻滚动,身子往后缩:“你能不能别一边揉我的胸一边说话?”

    姬无欢又抓了抓柔嫩的胸肌,恋恋不舍地拧了把奶头,才松开手。不过他没有如娄丙所愿那般放开他,而是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胸前搂着他的腰:“好吧,不过娄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习惯?等我们成婚了,别说你的奶子,你的嘴唇、你的腰腰、你的小穴、淫花,哪处不是我的,哪处是我摸不得、插不得的?不还得供我赏玩么?届时你还要这般羞涩,藏着掩着不让我摸、不让我操吗?”他说这话时,手指若有似无地贴着娄丙的身子游走在各个部位,勾起嘴角,碰了碰他的嘴唇,“处女虽然青涩可爱,但我也想看娄大哥像荡妇一般敞开大腿勾引我的样子呀。”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少说这种下流话!”娄丙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夹紧双腿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你不是说要拟定对策么,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姬无欢抿了抿嘴唇,似是有所不满,却还是乖巧地松开一条胳膊,单手勾着他的腰道,一手在他胸前画圈道:“娄大哥是否太小瞧我了些?无欢自然是已经有了想法。当然,要是在天亮前也不再与它打照面是最好,不过若是不幸遭遇了袭击,我也已经做好对策。”

    “是什么,快说来听听。”娄丙眼前一亮。

    阴风起,草叶鸣声盖过了姬无欢的声音。半晌过去,娄丙面露忧色:“这个方法可行,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就危险了。不行,要不还是换我来当诱饵吧?”

    “哎呀,最后一击才是最关键的。”姬无欢凑到娄丙脸侧,嘴唇摩擦在他的耳鬓,痒痒的,“无欢相信娄大哥一定不会让我遇到危险,必然会保护好我的。”

    娄丙被他说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来已经在浅浅的亲吻中答应下来。

    一张、两张……血蟾蜍细长的手臂点到第六张人面皮时,停顿下了动作。它以一个人类绝无办法做到的姿势扬起脑袋,脖子旋了一圈又一圈,仰望着血红的月亮。此时圆月已经降至山头,被枫林遮去小半。再过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就会从东边升起,它于是收回了正插在一个小二肚子里的左臂,用右臂麻利地取下他的脸,贴在自己背上,从空无一人的街道飞快地向后山爬去。

    它的速度极快,明明拥有着二人宽高的肥大身躯,却几乎与一个成年人竭力奔跑时不相上下的速度。它所经过的地方,以它左臂为中心,半径约一米处都被飞溅出来的毒液腐蚀得寸草不生,不幸受牵连的人尖叫着捂住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的手臂。不过血蟾蜍不给予他们一丝目光,径直爬上山林,向着它的庙宇匍匐。背上的人皮一颠一颠的,却靠着黏液牢牢粘在它的黏膜上。

    枫林向后褪去,逐渐分出一片空地。破烂的小庙近在眼前。它的脸上露出了常人难以看懂的喜悦——嘴角几乎咧开到耳根,两只空洞的眼睛毫无规律且互不关联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转来转去,发出粘稠的声音。从它的嘴里,也漏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被腹部贴在地面拖拽的声音盖过。

    就在这时,它突然停下了动作。庙宇的门是打开的,一个时辰前它方才精心布置好的人皮不知被谁又撕落在地。这回更是过分,被毫无规律地撕碎成巴掌大块的面皮七零八落地散在庙宇的各个角落,甚至还有些落在庙宇外,被风吹得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

    “孩……”

    它张大了嘴,里头没有舌头或是牙齿,取而代之的是千百根细长的、沾满血液的钢针。两道血水从它的眼里淌下,嘴上下一张一合,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尖叫:“我的孩子——!!”那声音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老老少少混杂在一起听不真切,震耳欲聋,“谁、是谁……杀、杀了……谁……”它支离破碎地从四肢分泌出粘稠的液体,左侧的地面眨眼间就溃烂入底下三尺,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嗤、嗤”

    从庙宇的顶端,传来了粘稠的声音。几张人皮碎片从上飘落在血蟾蜍面前。它呆滞地扭过脑袋,转了整整一周后才缓缓抬起。青年瑰丽的面容在血月下妖艳动人,鲜红的袖子随风飘拂,他纤长的手指正攥着两张完好无损的面皮,在它的注视下慢慢撕开。多亏血蟾蜍将人皮剥得干净,没有多余的肉和脂肪,只需稍稍用力,就能从眼眶的部分先撕开鼻子、再将嘴唇也一起扯烂成一片片碎渣。

    “啪嗒、啪嗒”的,碎片落在血蟾蜍跟前。姬无欢笑得人畜无害:“你说那是你的孩子?真不好意思啊,全都被我‘杀’了。”他转了个身,宽大的红袖划破冰凉的空气,半掩在他嘴边,可从他的的眼角依旧透出森森笑意:“怎么,不是心疼你的孩子们吗?你不来杀我?”说着,他轻轻一跃,从屋檐落到庙宇另一侧。

    空气沉寂了约两秒,血蟾蜍胸腔一股,千百种声音汇聚成穿云裂石的尖叫。它的四肢就像是马车的轮子似的旋转着将身体运到庙的另一侧,翻来覆去却不见姬无欢的身影。它四处张望着,就听从树林侧传来清亮的呼声:“我在这儿呢!”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姬无欢正悠哉地冲他挥手,“你在看哪里呀,不是要杀了我吗?”

    血蟾蜍震怒,甚至没有伸展分叉两条胳膊,而是怒吼着追了上去。然而血蟾蜍的身子巨大,在树林里虽有毒液可以腐蚀树木,却也难敌伸手敏捷的姬无欢。别看他是个小少爷,从小却也应姬家老爷的命令学了武术,虽不能敌江湖侠士,在这种树林里甩开一个身材笨重的大块头却是不在话下。很快的,血蟾蜍就放弃追逐,而是抬起左臂,分叉成数千根尖针向姬无欢刺去!

    “呵。”姬无欢一勾嘴角,引诱那些针在树丛中转了几圈。血蟾蜍也不甘示弱,早就在去路埋伏好另一批针,直直刺向姬无欢——然而姬无欢像是聊到了它的动作,一个转身,“滋”的一声,袖子被融破了个大洞,他有些失落地噘了噘嘴:“这件衣服我可喜欢了。”脚跟轻轻在地上一旋,躲开数根飞出的毒针。

    几根毒针插在地上,姬无欢睁大了眼睛,不过只是一瞬,他就矮下身子,又避开数十根向他扎来的毒针。先前扎进地里的针附近的土壤已经发臭,他不敢再多作停留,健步如飞地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庙宇。到底是凡夫俗子,几番追逐下来,就算是浅习武术,他的喘息也开始逐渐加重。即使血蟾蜍在林中挣扎了数秒,姬无欢距离庙宇一步之遥时,血蟾蜍已经追到他身后数尺之处,向他伸出狰狞的左臂。

    眼前是庙宇,身后是血蟾蜍,姬无欢一跃而起,竟是一脚直接将庙宇的后墙踹开。虽庙宇已经是断瓦残垣,却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被踹烂。姬无欢不给血蟾蜍错愕的机会,一脚踩上属于它的台座,一根绳索自木梁悬挂而下,他一把抓住,双脚一蹬,在血蟾蜍的爪子碰到他前,荡到对面,轻巧地落在阶梯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动作这么慢,可伤不到我呀。”

    如果妖魔也有羞恼的情绪,血蟾蜍此刻一定是羞愤不已。它甩动着肥大的身躯向姬无欢扑去,被姬无欢踹开的洞足够大,它挤进狭窄的庙宇,爪子重重拍在地上,想要再抬起来迈出下一步时,却怎么也动不了。它错愕地看向自己被钉在地上地左肢,只见下头都是被压烂腐坏的人皮,右肢下同样。

    “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们呢。”姬无欢掩嘴轻笑,“既然你的毒液能腐蚀自己的肉,那我想你的黏液应该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吧。”

    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地落在地上的碎皮铺在香火盒前,恰好是血蟾蜍迈出一步的脚下,将它黏在地上动弹不得。它不甘地想要向姬无欢伸出右爪——在发现陷阱的同时,它就开始分泌黏液,将右爪解救出来。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娄丙,他掀开香火盒跃上血蟾蜍的背脊,用力一踏,它的身子便失去重心跌在左臂上。刹那间,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和血蟾蜍的悲鸣,一股浓郁的腐肉味充斥在庙内,娄丙在确认它无法动弹后,迅速向姬无欢跑去,上下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得到对方“无妨”的答案后,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血蟾蜍。那东西有着一张充满慈爱的脸,张开嘴后里头却是一根根错综复杂的尖针,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气喘吁吁。娄丙居高临下地一脚踩在它胸前,将它彻底粘在地上。他利索地将血蟾蜍的脑袋也怼进毒液里,不出片刻,血蟾蜍便再也没了动静。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以至于他酝酿了半天就快脱口而出地话语一下子打乱,他好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憋出一句:“……你害得我没包子吃了。”

    “噗嗤。”姬无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起娄丙的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别凑太近,要是它还有力气,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话音刚落,娄丙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暗红,仿佛置身于温热的水袋之中,他蜷缩着身子,隔着厚厚的“墙壁”,他感受到了温柔的抚摸。女人低低歌唱着:“快快长大吧,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呀……”可下一刻,眼前仅剩的红色也迅速褪色,成了一片枯萎的暗黑——他感到腹部一痛,似乎是一根细长的针,穿过那层“墙壁”,刺穿他的腹部,用力一搅。女人哭着抚摸他:“别哭、别哭……孩子呀,下辈子你一定会投个好胎,一定不会再受苦了!”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浑浊,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对准了面前血红的庞然大物——正是方才还匍匐在地的血蟾蜍。他身后护着什么人。“娄大哥,那是什么东西!”那人同样握着一柄修长的白刃对准面前的怪物,一头柔顺微卷的黑发随风微微飘扬,“既然如此,你退下,我先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收拾它!”

    “不行,万一你遇害——”娄丙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见那漂亮青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持刀砍向血蟾蜍的头部。血蟾蜍动作迅敏,一侧身子,就举起左臂朝着青年挥下。情急之下,娄丙一用力,砍断了血蟾蜍的右臂,它失去平衡甩在地上,攻击也错开。青年趁机一刀砍下它的头颅,血淋淋的大脑袋咕噜咕噜地滚到娄丙脚边。

    “娄大哥,太好了!我们快回去,等仙长来了再过来看看它是否是死透了吧。”青年欣喜地握住他的手,“多亏你搭救,不然我刚才可能就死在它手下了!娄大哥救命之恩,无欢永生难忘。”

    娄丙只觉得脸上一热,不好意思挥开他的手,又为两个大老爷们儿牵手的事儿感到一丝尴尬。他只好错开眼神,生怕再多看一眼,就要被那风华绝代的容貌勾走了魂。忽地,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本倒在地上的血蟾蜍飞跃而起,用毒针刺穿了青年的左肩。

    “少爷!”他听到自己喊。

    “……大哥、娄大哥!”

    娄丙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亮,天边不知何时已经卷起浆白,山下的火光也停息,他正靠在姬无欢腿上。他赶紧爬起来,头又是一阵剧痛,他捂着脑壳痛苦地呻吟道:“发生什么了,我、我怎么……”

    “你刚才突然晕过去,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呢!”姬无欢简直快要哭出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泫然欲泣,“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一点头疼,娄丙活动着四肢,感觉自己健康无碍。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只留有满头雾水。他撑着膝盖爬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放下心来,他浑身酸痛,心砰砰跳个不止,左眼皮也频频抽搐。他记得眼皮跳似乎是分左右眼,却忘了哪个是财运、哪个是厄运。他一条胳膊架在姬无欢肩上:“无欢,我……”

    “小心!”

    姬无欢忽地将他推到一边,倒在地上的瞬间,他看到血蟾蜍的身子膨胀到数倍大小,从它的胸部往上张开了约一人宽的大口,将姬无欢一口吞入了腹中。

    先是头部,再是身子,最后将扑腾的双腿也一并吞入。这不过是一眨眼间的是,姬无欢连发出呼喊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血蟾蜍一口吞进了肚里。它本就肥大的肚子涨得更圆了一圈,发出一阵大仇已报的尖笑。

    娄丙只怔楞一瞬,就握紧刀柄,狠狠向它扑去。他高挥剑刃,咆哮着斩断血蟾蜍的四肢,圆溜溜的、像水球似的躯体卧在地上挣扎,看上去滑稽可笑,娄丙却笑不出来。刀刃发出“渍渍”的腐蚀声,迅速融化得只剩下半截银刃。

    姬无欢说过,血蟾蜍的毒素并非来自它的躯干,而是自左臂分泌出的,那么——娄丙瞥了眼血蟾蜍落在一边的左臂,一脚踩在它庞大的身躯上,用剩下的小半截刀刃刺入它的体内狠狠一剌。血蟾蜍立刻发出一声悲鸣,蠕动着腹部将娄丙弹到一侧。

    他杀过兔子、杀过老鼠、还杀过鱼,这么大的猎物还是第一次。但他知道面对挣扎的猎物该怎么做,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似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又是一刀扎在血蟾蜍的侧腹。红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它高扬起脑袋,痛苦地挣扎着向枫林里蠕动。失去了四肢后他速度极慢,娄丙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了上去,紧接着又是好几刀下去。血蟾蜍的身子随着汹涌的血液一点点缩小,就像是孕妇生产后垮下去的肚皮,松松垮垮地维持着一个支架的形状。

    在它身体的正中央,娄丙看到十几个红色的球状物体,还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型。他瞳孔一缩:“无欢!”

    刀刃精准地避开了姬无欢的身子,将血蟾蜍粘稠的“皮肤”刮开,阻力极大,他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每一下都像是肌肉在哀嚎。他好不容易将血蟾蜍的肚皮剖开一个小口,急忙将手探进去。里头像是挤着无数湿滑、韧性十足的球体,他左右摸来摸去,忽地碰到了什么。那东西反手抓住他的手,他听到姬无欢的声音隔着血蟾蜍的肚子传出来:“刀给我。”

    他来不及时多想,赶紧照做。只听“撕拉”一声,刀刃从血蟾蜍内部刺出,它浑身用力一颤,竟是耗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在地上翻滚,将娄丙摔出去几米远。只见它体内十几个小球互相挤压着破体而出,撒得一路上血肉模糊,大约数分钟后才随着远处升起的朝阳逐渐平息,却依旧向着枫林里挪动。

    “哪里跑!”娄丙这才回过神来追上去,可不等他跑出几步,血蟾蜍的腹部高高隆起,被撑成半透明,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柄红刃自它体内剖腹而出,接着是染血的红袖,姬无欢俨然是个血人儿,撑开血蟾蜍的肚子,一点点爬出来。他浑身挂满了令人作呕的血污,一些黑红的肉块黏在他脸上,顺着白皙的腕子落在地上。血蟾蜍逐渐停止了挣扎,终于倒在地上,随着“咻咻”的声音冒出白烟干瘪下去。

    姬无欢吃力地从它身子里爬出来,一头乌发紧紧贴在脸颊上,一身锦绸也被血水染得脏污不堪。他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踩出一串血花,金黄色的眸子抬起,映出娄丙的身影。“娄大哥,太好了、你没事儿……”话落,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任娄丙怎么呼喊都没了回应。

    将他带回姬府时,府上还是一片混乱,管事的不知去了哪里,娄丙只好先打了盆热水给他清洗身子。姬无欢肤白似雪,泡在木桶里将脸颊熏得微红,两片卷翘的睫毛随着他轻不可闻的呼吸轻轻颤抖着。娄丙却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姬无欢身上发热,他本以为是洗澡水的余温,可过了一刻钟,姬无欢依旧紧闭着眼睛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额头滚烫,握着他的手梦呓。娄丙急得团团转,这时府上终于消停不少,他急忙请来最好的郎中给他看病。

    郎中掐了脉搏,又看了半天的舌苔面色,只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小少爷身体无恙啊。”

    “你瞎说什么呢,要是没病,怎么可能这般浑身发烫,还在梦里呻吟?”娄丙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揪着郎中质问,“你个庸医要是看不懂病就趁早说,我好换个有实在本领的郎中来!”

    郎中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捏着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愤愤:“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我行医大半辈子了,从未见过这种症状!通常这种天气人不大会着凉,病人要是发了热,那都是由内而外的。可小少爷脉搏正常,舌苔也不见白雾蜡黄,体内经脉平稳,所以这病不该找我来看。”

    “你什么意思?”娄丙追问,“生病了不找郎中找谁?”

    “这个嘛……”郎中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同情,“昨夜妖魔作祟,小少爷体内本就阴气重,怕不是受了影响。我年轻时云游四方,曾听闻过有些人生来就比其他人更容易吸引脏东西,与脏东西接处久了,那体内的阴气就会逐渐冻结经脉,直到这具身体无法再寄宿其魂魄。到时候虽然他身体从病理上来看是没问题,却已经是一具活死人,连用药引子续命都续不了。啧啧,小少爷还这么年轻,世事难料啊……”

    “你少胡说八道!”娄丙一声大吼,将郎中赶了出去。他看着躺在床上瞑目的姬无欢,突然打了个冷颤,跪在床边搀起他的手:“无欢,你听得到吗?你会没事儿的,别担心,娄大哥给你想办法。”他嘴上说着不信那郎中的鬼话,手却不停地颤抖着。他恨不得方才被血蟾蜍吞下去的是自己——如果不是他说要去杀了那怪物,两人找个地方躲到天明也不是不行,姬无欢现在这样一卧不起都是他的错。

    “……嗯。”姬无欢忽地偏了偏脑袋,手指小幅度地收拢些许,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娄丙欣喜若狂:“你醒了?”然而方才那点小动作就像是梦一般,姬无欢只是平稳地睡着,没有了其他动作。娄丙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抚摸着姬无欢的脸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姬无欢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他鼻子酸涩,俯下身亲吻那两片有些干涩的嘴唇。

    就是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他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瞧,就见一群人挤在姬府大门边,黑压压的一片。一黑一白两个青年轻飘飘地走进大院,高的那个扫视了一圈,举起一把羽毛扇挡在面前,轻轻一扇,周围的风韵就像是改变了流向,从半夜起就笼罩在整座红瑜城里的腥臭味一扫而空。

    娄丙立刻意识到那两个就是前日仆役们议论纷纷的仙人。他从窗户翻下二楼,一路挤开正凑热闹的仆役们,来到那两个仙人面前。白衣青年看着比娄丙年长几岁,一头柔顺的黑发高高扎在后脑勺上,像是一条尾巴似的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一双柳叶似纤长的眼睛微微上翘,薄唇皓齿。他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刀柄上镶嵌着一块翡翠。黑衣服的那个应当是比白衣青年更为年长,却眨巴着一对下垂眼,老实巴交地跟在白衣青年身后两步处,完全没有前者那般仙风道骨的气质,反倒和娄丙有些相似:身强体壮,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凡人”的味道。

    白衣青年被他挡了去路,颇为不悦地皱起秀气的眉毛:“作甚?”

    “这位仙长,我家少爷被妖魔袭击现在卧床不起,求您救救他吧!”娄丙立刻回答。白衣青年轻轻一挥扇子,娄丙就感到自己的后领子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提起,扔到了一边。他趔趄几步,不甘心地又追了上去:“少爷他现在发热得厉害,郎中说了不是凡人能治的病,我现在只能求您帮忙了!”

    白衣青年用扇子挡住他进一步接近,居高临下地开口:“当务之急是找出伤了你家少爷的妖魔驱除,不然还会出现更多死伤。”

    娄丙一听,大喜:“那妖魔已经被少爷除了,无需二位仙长多加费心,请快随我来!”说着他就想带路,不料白衣青年非但没有跟上,反而露出嫌恶的神色,招呼身边的黑衣人向另一个方向离开。娄丙急了:“你们要去哪儿?”

    “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打得过聚集世间恶意的妖魔?我看你是为了救你家少爷失了心,我可没这个闲工夫陪你折腾。”白衣青年说。那黑衣人面露难色,拉着他的衣袖道:“师弟,我看他不像会说这种谎的人,而且我们来的路上你不也说了:这一代妖气浓烈,却已经感觉不到源头。没准真的是他们歪打正着,将妖魔已经铲除了呢?”

    “哼,我当然知道,但现在没确定下来那东西是否还活着,我们的首要任务依旧是寻找作祟的妖魔,确保将其彻底铲除。”白衣青年冷哼一声,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令娄丙不由得在内心肺腑,面上却不显:“仙长,你要是不信,现在就能去后山上的破庙附近找找,那血蛤蟆的尸体应该还在庙前趴着!你去看了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届时请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啊!”

    两个青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黑衣人先开口:“这样吧,我不如师弟你样样精通,只懂得蛮力之术。我去后山看看,师弟你先陪这位大哥去瞧瞧病人怎么样了——我看他急成这样,怕不是晚一步就……”

    白衣青年大手一挥,两袖清风拂过,淡淡瞥了眼黑衣人讨好的笑容:“那你还不快去?”

    得了首肯,黑衣人赶紧用胳膊肘怼了娄丙两下,挤眉弄眼地示意他跟上去,自己就手指一竖掐了个诀。只见一阵青风凭空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把弯刀的模样滞在半空中。他身手矫捷地跃到半空中,落在那气凝的刀刃上,驾风而去。

    周围凑热闹的仆役纷纷跟出墙外,去看仙人是如何御剑飞行的,一时间人满为患的院内只剩下娄丙一个人。白衣青年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用扇子遮住大半秀气的脸:“愣着做什么?不怕你家小少爷就这么死了?”

    娄丙有气发不出,只得憋着一肚子火将白衣青年带到屋里。不料白衣青年伸手往姬无欢手腕上一搭,面色就变了:“这真是你家小少爷么?怎么底子这般残破不堪,经脉全都被毒素堵塞了,他能活到现在的都是个奇迹!”

    “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至今为止他就没跟你说过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白衣青年皱眉,手指点在姬无欢额头。只见姬无欢露出痛苦的神色,搁在胸前的双手攥紧被子,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指,蜷缩成了一团额头渗出汗水,从牙缝间流溢出一声轻若蚊鸣的低吟。

    娄丙见状赶紧撇开那白衣青年的手:“你没看到他很痛苦吗?”

    “我在把他体内的阴气引出来,不痛苦就怪了。松手,除非你想他就这么死了。”白衣青年这么说,娄丙只得放手。他指尖逐渐发烫,贴在姬无欢额头上,猛地睁开眼,像是夹住什么似的捏着一团连娄丙都能看清的黑色雾气一撩。姬无欢疼得浑身被汗水浸湿,在梦中两手紧攥拳头,手心里尽是冷汗。他紧咬牙关,黑色的雾气慢慢从他的眉心被一寸寸拽出,像是拔地瓜似的,牵连着无数纤絮,无穷无尽。

    白衣青年也逐渐露出不敌的神色,手指一掐将那团雾气斩断,黑雾立刻向着窗外飘去。“哪里逃!”他手里冒出一团白光,飞速击向那团雾气。黑雾被白光贯穿,消散在半空中,白衣青年才松了口气,搓了搓手道:“他体内的阴气被我抽出来了一部分,可远远不够,这股阴气连着他身体最深处的根干,已经和他的灵根融为一体,无法取出。”他长舒一股浊气,“而他浑身经脉也都被毒素堵住,至今为止身体别无大碍简直就是个奇迹。不过这样放任下去不管,不出三年,毒素就会侵入骨髓,从四肢开始慢慢变得僵硬,浑身无法动弹,最后变成一具废人。”

    “那怎么办?”娄丙焦急地抓住那白衣青年的手,“他不能死啊!”

    “你抓着我做什么,放开!”白衣青年脸色难看地甩了几下手都没甩开他,气得咬牙切齿,另一只手抬起就要掐诀。只听一声雄厚的“师弟”,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院内,从窗台轻快地翻进屋:“不可对凡人用法术,要是被师傅发现了,下个月的比武大会的参赛资格可能就泡汤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白衣青年惺惺收手,瞥了娄丙一眼,“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娄丙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他,清了清嗓子:“所以要怎么样才能救少爷的命?”

    “是怎么回事?”黑衣人落到白衣青年身边。听娄丙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于是惊愕地把住姬无欢的脉一摸,更是瞪大了眼睛;“这真是……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姓解,解飞鸿。这位是我师弟,花黎。我们都是来自北崖的修士,此行是来山下寻适合的入门弟子,然而不料刚下山就嗅到妖魔的气息。一路追寻至此,才发现阴气弥漫,却不见其源头。”他说到这里,看向一旁双手抱胸的花黎,“这位大哥说的句句属实,我刚才去山上的庙边搜寻了一片,确实发现了那妖魔的尸体——现在被我暂时用树叶藏起来,也嘱咐了山下的居民不得上山,一会儿得麻烦你去净化那一代的阴气。”

    花黎应了声,说了句“我去附近透透气”,就踱着飞步从窗户离开了。娄丙不由得疑惑:这些仙长住的地方都没有门么,一个两个都从窗台进出。

    解飞鸿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疑惑,接着说:“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得救,”他托着下巴,“但光凭我和师弟两个人,最多是延缓他的症状,且也只是一时的延缓,等我们离开后,他的身体会慢慢步向灭亡。”

    娄丙半跪在床边,解飞鸿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就沉重一份。姬无欢平静的睡颜也似乎离他远了一分,他握住他的手:“所以我该怎么做?”

    “带他跟我们回山上,修仙者也有不同的专业领域,我就认识一个……虽然脾气古怪,但手法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的修士,可以请他替你家少爷看看。”解飞鸿顿了顿,恍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娄丙,少爷姓姬,名无欢。”娄丙这么说,解飞鸿不由疑惑地偏过头:“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子嗣取这种名字,无欢无喜……呃,我不是说这名字不好,只是稍微有些在意罢了,你别介意。”

    娄丙摇头,事实上当他识字后,第一个疑问就是姬无欢这个名字。在府上受到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怎么会得了这么个名字,然而当他讲这个问题抛给姬无欢后,对方却只是笑着糊弄了过去,他就不再问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下之急是姬无欢的性命。

    正当他在内心纠葛之时,姬无欢睁开眼睛,像是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嗯?我怎么在这里……娄大哥,你没事吧?”

    “你醒了!”娄丙鼻子一酸,浑身紧绷的力气骤然消散,差点跌坐在地。他搂着姬无欢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还好、还好……”

    “哎呀你抱得我好痛!”姬无欢这么说,娄丙才松开力气。他四周环顾了一圈,盯着解飞鸿眯起眼睛:“这位是……”

    解飞鸿自我介绍后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现在因为山中阴气弥漫,我师弟应当是去后山上净化阴气了。”

    “净化阴气?”姬无欢歪着脑袋,“还能做到这种事情?”

    娄丙疑惑:“毕竟他们是仙人,区区阴气应该不在话下吧。”

    “什么仙人,我们也不过只是这灵气匮乏年代的一介普通修士罢了。你也不用如此拘谨,直接叫我大名就行了。”解飞鸿失笑,“你动动身子试试,刚驱除身体里的阴气,应该比原本更轻快些才对。”

    姬无欢照他说的动了动手腕,从床上爬起来又踢了踢腿,点头道:“的确是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解飞鸿说,“你身体的状况刻不容缓,在我回来之前,你去做好起身出发的准备。”

    “我也想一起去看看,带我们一起去看看行吗?”姬无欢见解飞鸿有些犹豫,委屈地将手指抵在嘴边,垂下眼睫,“之后上了山也得驱除我身体里剩余的阴气不是吗?我想先看看是怎么做的,好有点心理准备……”

    他本就生得极佳,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即使是清心寡欲的修士,看了也不由得我见犹怜。解飞鸿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我们之后立刻就要动身离开,你起码得跟令堂打一声招呼才行,不要让父母为你担忧。”

    “我会给他们留封信的,我家向来如此。”姬无欢说这话时捏了把娄丙的手,让他收起惊讶的神情。等解飞鸿答应了,他才趁着对方不注意,小声在娄丙耳边说:“你不想看看吗?我从没听说还有修士能‘净化’阴气的,就连神仙都不能将阴气转化为阳气。所谓修士降妖也无非就是将阴气聚成的妖魔封印起来,或是打散融入气场……错过了今天,说不定以后就看不到啦!”

    “想看是想看,但你怎么懂的这么多?”娄丙不解。姬无欢笑着捏他的腰:“倒是你,明明是在书楼打杂的,怎么大字不识几个?”

    娄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转而问解飞鸿:“我们怎么过去?我可不会用气啊。”

    “没事儿,你俩拉着我。”解飞鸿向他们伸出两条胳膊。娄丙拉住他一侧,姬无欢却还是挂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臂不撒。解飞鸿苦笑:“这样也行,起!”随着他一声低喝,三人脚底腾起一层气流,将他们缓缓抬至空中。解飞鸿手指一弯,这股气流便带着他们从窗台飞出——又是窗台,娄丙在心里乐呵。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乐呵了。

    只觉得面颊一凉,三人瞬间就来到了百丈高空。一股痒意汇聚在胸口,娄丙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他紧紧抓着解飞鸿的胳膊,另一只手将姬无欢搂在怀里,生怕下一刻怀里一空。

    “哎哟,飞高了!”解飞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是很擅长飞行术,你俩抓紧点,别不小心被我甩下去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娄丙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丹田酝酿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操”。云朵飞快地向后滑去,还有差点撞到几只“啾啾”叫的鸟。下一刻,他就被甩在地上滚出去好几圈,摔了个狗啃泥。

    另一边姬无欢就好多了,扶着一棵树甩了甩脑袋,向他跑来:“娄大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娄丙强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在内心默默发誓再也不相信解飞鸿的鬼话。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怎么来了?”

    花黎叉着腰:“师兄,是你带他们来的?”

    “哎,花黎师弟呀,姬无欢说是想观摩一下你怎么净化阴气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他们看看吧。”解飞鸿急忙凑上去,搓着手,“就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帮个忙呗!”

    花黎冷哼一声:“连名字都叫上了,和师兄关系如此亲密的人的请求,我还能拒绝吗?”他话里带刺,解飞鸿却像是毫无察觉地一拍手:“我就知道还是师弟明事理!”他说着就招呼娄丙和姬无欢二人坐在一旁,“来来,我们在这儿看!”

    花黎站在那血蟾蜍的尸体边上,仅仅只是过去小半天,那一大团血肉就蒸发得只剩一半的大小。他抬起一只手,从他的手心里,一股冰泉源源不断地冒出,洒在血肉上。

    “师弟他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不瞒你说,我多年前也受阴气侵蚀,是师弟替我治好的。”解飞鸿远远望着花黎的背影,眼里是一层深深的眷恋。不等娄丙看明白他的眼神,就见水花飞舞到半空中,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成一团团黑雾,被水花封锁在一个个水泡里。晶体剔透的水泡中,武器逐渐由黑色转化为白色,同水花一起蒸发在空气中。

    短短半天时间,娄丙接二连三地见识了太多东西,已经说不出感想。而说着要来看的姬无欢也没说什么。等水花彻底蒸发完毕后,躺在地上的尸肉也终于干瘪成一层皮囊。

    花黎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解飞鸿见状急忙凑上前去扶住他,另一只手稍微一挥,地上的皮囊就像是被拽起来似的吸进了他腰间的锦布袋子里。“师弟,你感觉可还好?”他问。花黎虚弱地靠着他的手臂喘息片刻,一抬手,脚底就形成一股气流将他送上几丈高处:“我先回去了。”说着不等三人做出答复,便腾云驾雾离开了红瑜城。

    “等等,意思是……”娄丙忽地浑身一紧,僵硬地回头,就看见解飞鸿笑眯眯地向他伸出手:“来吧,我带你们上山去。”

    如果有投诉渠道,娄丙一定会将解飞鸿的飞行技术之差汇报上去,终身禁止他带人飞行。他毫无形象地趴在门前,几乎要将前天夜里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吐完了,对着满地的酸水,他擦了擦嘴,摇摇欲坠地爬起来。恰好这时,十几个半人高、身着朴素青衣的弟子揣着衣袖经过,纷纷掩着嘴小声议论。他一个眼刀扫过去,议论声便戛然而止。

    “你好点儿了吗?”解飞鸿正好端着水回来,见一堆门外弟子,顺手指点,“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我记得今日你们应该去习武堂挥剑才是,你们再摸鱼浑水,我可就告诉师傅了!”

    习武堂的师傅是出了名的恶鬼,要是怠惰一刻钟,给发现了,罚提着水桶绕山半腰跑上三圈都算是轻的。弟子们急忙脚底抹油地溜走了,片刻不敢耽误。

    “真是一刻都不能挪开眼神,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贪玩调皮,耐不下性子修行。”解飞鸿摇了摇头,“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我师傅。那之后才能去见我说的那个精通阴阳调理的道士。”

    北崖山高耸入云,半山腰上缠绕着缥缈云雾。崎岖的山路从山底向上延伸,两侧生长着旺盛的针叶林,石阶上也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苔履,每一步必须扎扎实实踩下去才不会滑倒。一路上偶尔能见到一、两个弟子,在见了解飞鸿后点头向他道好,飞奔着向上爬去。相反,娄丙累得气喘吁吁,像一条快死了的老狗似的撑着膝盖才能挪动步子。这也不能怪他,山路本就难爬,北崖山上空气稀薄,更是走几步都让人喘不过气。爬了将近一个时辰,山路的尽头依旧被遮在云雾之中,越往上越看不到遥不可及的终点,仅仅是几步外的树影都隐藏在冰晶里,随着泠冽的寒风发出沙沙声响。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吸一口气都变得困难,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似的;四肢和鼻子、耳朵等地方也逐渐发烫,大约又过了半刻钟,又一点点失去知觉。风吹在脸上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要将五官硬生生削下来似的。娄丙担忧地握住姬无欢的手,平日里柔软的手掌冻得僵硬。姬无欢回握住他的手,鼻子冻得通红,笑了笑。

    解飞鸿终于想起他俩只是肉身凡人,眯着眼睛往上瞧了眼:“快到了,再爬一刻钟差不多。”他见两人冻得不行,伸出双手,“把手伸出来。”

    娄丙警惕地盯着他,他笑道:“我只是想分你们一点内力,一会儿进了正门,会比这里更冷。你俩身上没有内力,怕是会冻掉了四肢。放心好了,山上有规矩,为了督促弟子不怠慢锻炼肉身,未得许可或在紧急时刻,不许在门派内使用法术移动,我不会带你们飞上去的。”握住他的手,一股滚烫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里,虽然不至于是浑身发热,却的确没有刚才那么热冷了。娄丙惊讶地活动了几下手指,也不再僵硬,于是牢牢地握住姬无欢的手:“还走得动吗?”姬无欢给出肯定的答案后,三人便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又动身往山顶上去了。正如解飞鸿所说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云雾就逐渐散去,露出北崖内门真正的面貌。

    险峻的山崖上坐落着层层叠叠的木屋,一棵棵落叶松丛岩缝里钻出来,地上偶尔落着两三块松果,娄丙从没见过的、浑身长着白毛的松鼠就会左顾右盼着跳到松果旁,捡起一个往嘴里塞。一切都是白色的,靠近草地附近的地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树上的白雪,还有近在咫尺缭绕的云雾。出乎意料的是,山上没有娄丙曾在话本里读到过的那种大门派应有的高耸入云的大门或是华美的装饰。又往上爬了约五分钟,穿过一扇爬满了常青藤的破旧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松树。娄丙本还以为是天气不好,天才如此暗,原来竟是十个成年人牵手环抱都圈不住的巨松,从它的枝条上垂挂下千百条木牌。凤过,木牌撞击在一起,发出像风铃似的“旮旯旮旯”声。

    “清心松,这是门派建立初始,老祖种下的树。传闻他在这松树的根里留下了自己的灵力,才使得它千年永垂不朽。”解飞鸿说着将手覆盖在树干上,默念了句咒语。过了片刻,他伸出一只手,一块木牌就从天而降,飘落到他手心里。他一边往里头灌输灵气,一边解释:“这也是门派的规矩,在山下转了总会身上染上阴气,不利于修炼,所以回门派后首先得在松树下将浑身带有阴气的灵力注入树里,然后汲取纯净的灵力。可能会耗点时间,你们先等一会儿吧。”说是这么说,解飞鸿话音刚落,只见他吐出一股浊气后,再次睁开眼睛,手里的木牌照射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徐徐飞回树上原先的位置,“喀哒”一声卡好。娄丙还来不及看清这所谓灵力的循环是怎么一回事,解飞鸿就拍拍手:“好了,我带你们去见我师傅!”

    失落归失落,但一想到能替姬无欢治病,娄丙就又来了劲儿,紧紧握着姬无欢的手道:“你再忍忍,很快就有救了!”后者则是欣喜地依着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面颊。

    解飞鸿尴尬地背过身去:“你们关系亲密是好事,但到了师傅面前可千万得收敛这些行为。”

    娄丙很快就明白了解飞鸿的意思。

    离开清心松,又爬了三刻钟的山路,一座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院子里,身着素朴白衣的女子一见到他们,就瞪圆了眼睛,飞快地退到几步之外。她夸张地一挥衣袖,娄丙就感到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和姬无欢分开,紧接着浑身的衣物蒸发,不等他遮住自己的身体,就又被套上了一件紧巴巴的白色道服。那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一挥手,他身上的衣服又凭空宽松了两圈,合身大气。

    再一转头,他一愣:只见姬无欢一头长发被挽起成两团雪白的包子头,整整齐齐地用一根红色的发绳捆住,松垮垮地垂在后脖子上,衬得他肤色更白。雪白的道袍直到膝间,下面是一条堪堪遮住脚踝的裤子和纯黑的布鞋。显然是也没能理解现在的状况,姬无欢向娄丙投来求助的眼神——殊不知自己这样看着愈发小鸟依人、温婉可爱,让娄丙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心脏让它别乱跳了。

    然而还没完,女人又是一声抽气,手指一弹,娄丙的双手就被无形的力量捆在身后。接着那股力量分出一部分,来到他的胸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丝他刚抓出来的褶皱抚平。女人看着两人整洁的行头,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上下打量着解飞鸿,更是赞许地拍了拍手,从袖子里甩出一把扇子,梅花遮住她未施粉黛的脸,黑色的青丝干净利落地绑在后脑勺上。

    扇子一合、一张,本有着梅花图案的白扇上赫然多了一行字:“二位来吾北崖有何贵干?”

    娄丙惊讶之余,耳边突然传来解飞鸿的声音:“师傅就是这样,只要眼里见到些许不洁之物——呃,我不是说你们不干净,但师傅因为过分要求整洁,才主动搬到这偏远的山院里来。而且我入门十年有余了,从未听她开过口。她用扇子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与姬无欢交换了个眼神,发现对方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并对他点点头。

    “在下姬无欢,这位是在下的友人,娄丙。此行打扰道长是在下有事相求,请阁下给予帮助。”姬无欢恭敬地双手抱拳,鞠了一躬。女人一挥扇子:“无妨,不必如此拘谨,说来听听。”

    姬无欢于是将事情婉婉道来,女人听完后收起扇子朝着解飞鸿一指、一挑,解飞鸿就转了个身,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外跑去,一边还发出一声“哎啊呃呃、师傅啊弟子还没回报这次行程——”的怪叫。

    女人扇子打开:“一会儿再来汇报也可。”也不知道解飞鸿看没看到。

    等解飞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女人才又将眼神给回二人:“吾是北崖当今武道之长,余止鞘。”

    娄丙一震,要说话本里那些女修多是温柔体贴的药修或是能以琴声动人心弦的乐修,在北崖山上要称武道之长,那必然是以剑着称,与他所认知的女修相差甚远。再仔细一看,他便发现余止鞘握着扇子的那只手心里布满老茧,指甲虽修建得圆润整洁,也用他花街上的姐姐们大有不同,是短而宽的,也不粉嫩光泽。

    “此行飞鸿带你们来找吾是为了什么,吾已有猜测。”余止鞘叹了口气,扇子一展,“吾会去联系那人,不过他脾气古怪,数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看你病情古怪,他说不定会起了兴致,来见你一面……”

    “那如果他不来怎么办?”娄丙焦急道,“劳烦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无论怎样吾都得先联系他,这段时间你们先在北崖住下吧。飞鸿会为你们准备好住处。”余止鞘合上扇子,与撵走解飞鸿时同样一抬扇子,两人就被一股力量拎着后领子,提小猫似的扔到半空中,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地站在一座大院前。

    和金碧辉煌的红瑜城不同,北崖的住所多为单层的木屋。正巧解飞鸿从院内走出,见两人脚步虚浮,苦笑:“知道我的飞行术跟谁学的了吧?”他拍了拍手,紧接着浑身衣物上粘着的灰尘被一阵风旋至半空中,他整理了下头发,将两人往院子里带,“这旧院自从之前的师兄搬走了,就许久没人居住,里头乱七八糟的。本应该有弟子负责整理的,看来是偷懒了,哈哈。”

    院子里只有一颗松树,树下一张石桌,水井的绳子垂在井里,两间屋子相隔一面石墙,墙上爬着满满的冰霜。姬无欢正打算跟着娄丙进同一间屋子,就被解飞鸿阻止了:“这些天会有弟子来负责为你们打扫屋子,你们还是分开睡的好。”他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还没吃饭,一定饿了吧?”

    经他一提,娄丙才想起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一路,光是听到“饭”这个字,都饥肠辘辘。解飞鸿自然看出了他的窘迫:“你们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就叫人送过来。”

    “都可以。”

    “包子!”

    解飞鸿离开后,很快食物就被送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姬无欢跟他提过,送食物的弟子惊愕地看着他接过盛放着十几个包子的托盘。他一手一个包子,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石墙,也不知姬无欢在做什么。夜色已深,他将最后一口包子皮咽下肚,舔了舔手指想着夜里偷偷去拜访一下,就听石墙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抬头一看,只见姬无欢正扒在墙上,轻快地翻过来落在地上,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娄大哥,你可真是好生无情,无欢在屋里等了你那么久,都不见你来探望我。”

    “我这不是正打算去……”娄丙紧张地环顾四周,将他拉进屋里。姬无欢靠着他的胸膛,在胸前画着圈:“嘻嘻,娄大哥,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在偷情呀?”

    “你瞎说什么呢!”娄丙脸上一热,下意识就想躲开,后腰却被一把捏住。姬无欢另一只手灵巧地探入他的裤沿,手指挤进臀缝里摁压着干涩的后穴:“真讨厌,你可是忘了昨夜答应我今天要好好补偿我的话了?”

    趁着娄丙怔忪片刻的时间,姬无欢就灵巧地将身子挤进他两腿之间,褪下白色的亵裤,露出肥软的小屄。大约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会被怎么对待,花唇已经湿漉漉的滴着水,轻轻一挤就分开一道小口,软绵绵地嘬着姬无欢的手指。纤长的手指挤进肉道,捅了几下娄丙就受不住地大敞着双腿,猛地抬起腰泄了精。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姬无欢掏出粗长的性器,抵在穴口上下滑动,却偏偏不挤进来。他于是握住肉茎往里头送,仅仅是被肏入小半个龟头,他就感到下肢酸软,喘着粗气:“快点,进来……”

    然而姬无欢不如他的心意,故意往上一顶,龟头“噗嗤”一下蹭过小巧敏感的阴蒂,被两瓣肉唇含住茎身,摁着穴心左右挤弄。他抓着娄丙的手去摸两人贴在一起的肉器,一边咬着他的耳垂:“不要嘛,娄大哥说好了要补偿我,自然得是你主动一些。况且你看……”说着,他小幅度地向后退了一些,一条银丝牵连在两人之间,阴唇粘附在柱身上,恋恋不舍地张开缝隙。姬无欢轻笑:“你都湿成这样了,想挨操想得不行了吧?”

    娄丙被他说得面如血色,几番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只好勾着他的脖子祈求到:“快点儿,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我想要你操我。”

    “要是真的有人来了,届时再说就是。现在……”姬无欢一手圈着娄丙的阳具上下撸动,快感迅速攀升,囊袋一缩就又要泄精,却被他用拇指不留缝隙地摁住。他一边在冠盖下揉搓,一边坏笑着含住娄丙的嘴唇,含羞带泪:“娄大哥说要补偿我莫不是嘴上说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都是骗我的不成?”

    “那你要我怎么做?”娄丙一见他湿了眸子就没了办法,无奈妥协。

    姬无欢欣喜地靠到床上,紫红色的性器一柱擎天,从龟头处冒出透明腥稠的汁液。一想起这东西是怎么在自己身体里驰骋的,娄丙就忍不住夹紧双腿,肉瓣挤压着阴蒂阵阵酥麻,一股汁水喷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床单。他的淫态自然没躲过姬无欢的眼睛,只听他一声低笑,冲着娄丙勾了勾手指。后者就像火烧全身,一点点膝行着挪到姬无欢身侧,就被一下子压倒。

    脸面是雄伟的阳根,散发着阵阵热气,铺洒在他鼻尖。那肉柱从他下巴边茂密卷曲的毛发中伸出,嘴唇擦过青筋,一直延伸到他头顶,微微弯曲着靠在他脸上。姬无欢握住阴茎根部,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两下。淫水滴落在他额头上,顺着眉毛、眼角滑落到嘴边,咸咸的,带着一点淡淡的骚味,是他自己的味道。

    娄丙瞬间就像发了情的母狗似的吐出舌头,低低喘息,没有姬无欢的要求,就顺从地自下而上舔舐起阴茎。舔了一会儿,嘴里、喉咙里就变得寂寞,于是含住龟头,将嘴撑得满满的,一路塞进喉咙里。温热的软肉包裹着柱身,姬无欢按着他的后脑勺,往胯下压。

    肥厚地嘴唇被撑到极限,紧紧压扁在阴毛丛中,口水兜不住地淌进毛发里。娄丙忍不住滚动着喉结,将从马眼里源源不断渗出的津液吞进肚里。下腹发烫,他愈发兴奋地吞吐着阳具,甚至下意识地晃腰摇摆着饱满的臀部。

    “啪”的一声,姬无欢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吓得娄丙浑身一紧。“骚货,好好含着,别东张西望。含好了再给你操。”姬无欢这么说着,一手抓着他后脑勺上的短茬上下拽着他的脑袋,使用他又紧又热的口腔和喉咙满足自己的性欲,另一只手插在小屄里,一会儿捣弄穴肉,一会儿又撵着阴蒂狠戾揉搓,惹得娄丙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龟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在他翻着白眼,涕泪横流着痛苦沉吟时,浓稠温热的精液浇灌在喉咙深处,呛得他拼命咳嗽,却被姬无欢粗暴地捂住嘴:“不许吐出来,忘了吗?全吞下去才有奖励。”

    娄丙泪眼茫茫地点了点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精液全部吞下,连漏在舌头下的残余腺液也一并咽下肚,才吐出舌头让姬无欢检查。后者见了,这才满意地拍着他的脸颊让他换个姿势。娄丙双腿分开,跨坐在姬无欢身上。怒涨的龟头怼在女穴口,将两片绵软的肉瓣压得向两侧分开。

    龟头顶端还沾着些许白精,抹在穴口被阴精冲得拉出一道白丝,就像是里头被射满了,含不住滴出来似的,淫荡、烂熟。

    “坐下。”姬无欢仰头含住他的乳头,娇嫩的乳粒在他嘴里被咬得变形,疼,却也爽得娄丙要发狂。他双手扶着男人劲瘦的腰,他已经射过一次,犯不着急着操屄,而是悠闲自得地靠在床头,玩弄着男人的乳房:“今天我想看你自己来动。”

    娄丙大脑昏沉沉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姬无欢是什么意思,本就羞得泛红的脸颊更是涨得一路烧到胸膛。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双腿软得几乎跪不住,只好低声下气地求着姬无欢:“我想你操我……”

    “娄大哥这么说,无欢自然是很开心的。但……”姬无欢小幅度地挺了挺腰,将湿润的穴口顶得“噗噗”作响,“我今天就是希望娄大哥能主动一回。”说着,他眼角含泪,眼睫微垂,两片纤长的睫毛扑朔着,一颗泪珠就滚了下来,落在娄丙心里,砸得他语无伦次:“你怎、怎么哭了?”

    “平时都是我主动,却从没有娄大哥来同我寻欢。本就是我先向娄大哥告的白,见你如此,我不禁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想法——”姬无欢轻咬下唇,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落在他胸前,“娄大哥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缠得你烦了,你才不得已陪我做这种事情?”

    说完他就像是坚信了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捂着小半张脸侧过身去,趴在枕头上低低哭泣。娄丙这下彻底急了,赶忙抱住他往自己怀里按:“怎么可能呢?我、我绝对是这世上最喜欢你的人了!我敢发誓!”

    姬无欢抽噎着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小脸:“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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