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北崖炊事班的故事(4/8)

    “等、不行,那么舔很快就会——嗯!!”娄丙下意识抓住姬无欢的乌发,挺腰又喷出一股清水。舌头不如手指灵活,却有着奇特的触感,钻进穴里又痒又黏,爽得娄丙找不着北。等姬无欢再次把阴茎插进他快化了的女穴时,他已经喷了不知道多少次,胸口腹部全是自己流出来的精液,像极了一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

    赶在第一缕日光照亮山林之前,四人就摸黑出了北崖。他们将面容隐藏在斗笠下,一下山便迅速御剑,向着南边一路前行。目的地是红瑜城更南边的渔村,矶郶。

    这人口约百来人的小村落里,以西海岸为中心,几十座木屋以圆弧状展开。木屋上盖着用于防雨的蓑草。每天夜里海风带着雨水,在烈阳之日,这些蓑草上就会结起白花花的盐巴。当汉子们披着蓑衣下海里打鱼时,女人们就爬上屋檐,一点点将盐晶刮下来。这种盐尝起来比一般的岩盐更咸,还带了些鱼腥味儿。

    而离海岸稍远一些的人家,屋子不那么受海风侵蚀,却也没了海盐的眷顾。他们需要走上两里路,去附近的山上用山菜换取这些盐。而矶郶村最着名的却不是鱼盐,而是首饰。近几年,矶郶村出产的珍珠贝壳数以万计,甚至连京城都有达官贵人对其颇有偏爱。往往京城内的官人一声令下,就会有珍珠被快马加鞭地送进城里。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果仔细瞧,就会发现矶郶村的木屋,就会发现它们多多少少都被翻新过了。透过窗户,能瞧见里头堆砌的各色器皿,皆是绝非一个渔村的渔夫家庭能负担得起的佳品。才正烈日当头,几个渔夫就顶着斗笠,嘴里咬着芦苇,坐在岸边聊着别人的老婆、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女人们经不住他们调侃的目光,匆匆扯着裙子经过,一个个红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偶尔回呛几句谁家的汉子那活儿不行,又把渔夫们气得直跺脚。

    而再往海边走一些,当夕阳把海面染红时,海女们抱着大大小小的贝壳上岸了。其中不乏有鲍鱼、海胆一类珍鲜。也就是这时候,娄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矶郶村。大约是不怎么有生面孔,几人一踏入村口,就感到视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多是带着提防之意。一个男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紧接着四、五个男人聚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那个叼着根稻梗:“来做啥子的?”

    解飞鸿上前一步:“我们听闻矶郶村盛产珍珠,奉主上之命来寻找适合的珍珠。主上最是不计金银,只求所望之珍珠,赠予心上人。若是此事做成,必不会少了给你们的报酬。请问可否借一步,详细敲定这桩生意?”

    “你们看着可不像是有钱人。”那渔夫上下打量着他们。

    “呵呵,认可不能貌相。”解飞鸿轻笑一声,一抬手,只见他手心里突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刹那间两枚金光闪闪的丸子便出现在他手中。几个渔夫都看呆了,立刻兴致勃勃地围了上来,虽然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却也知道金色的东西准值钱,一改方才怀疑的态度,殷勤地给他们带路去村里的集会。

    说是集会,其实也就是一间稍微宽敞些的大棚,坐了七八个人就显得逼仄。解飞鸿理所当然地被请到了上座,渔夫给他端了杯茶水,开始商谈。而剩下三人则被邀请去了当晚的住处。这是一种娄丙不曾见过的建筑,木屋的四脚插在海水里,踩着木板铺成的桥梁进屋时,还能看到鱼儿在海水里游来游去,闪烁着银色的精光。这间海上木屋看着摇摇坠坠,其实里头不仅不简陋,还有不少生活必需品。

    他在一角收拾行李,姬无欢便扶着花黎坐下。经过长途跋涉,花黎的体力早就到了极限,一沾床铺就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娄丙于是想趁着他睡着的空隙出去抓两条鱼回来,姬无欢当然不会让他一人,不等他走出半步就黏了上去:“娄大哥,怎么不带上我一起?”

    “你、你瞎说什么呢。”娄丙干笑,“我这不刚想叫你呢么?”

    姬无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勾着他的胳膊:“那是无欢多虑了。”

    娄丙随即眼珠子一转,拉着姬无欢蹲在桥边看海里的鱼,刚才生出的一丝别扭顿时烟消云散。他喉结一滚,咂了咂嘴:“你想吃红烧还是清蒸的?”

    “都可以,娄大哥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姬无欢依旧是乖顺地倚着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的侧脸。“得嘞。”只不过这会儿娄丙早没了心思顾忌这些,简单地回复了一句后就上衣一扔,裤子一提,一头扎进海里掀起巨大的浪花。要是换个捕鱼人来看他这样,准得摇头,可娄丙力大、又身手矫捷,就像是入冬时挡在川里的棕熊似的挥舞拳头,在海面上拍下一朵朵雪白的花儿。除了海水被月光照得晶亮,还有一条条被他拍上木桥的鱼。那些鱼来不及挣扎,就被他拍晕了,只能反射性地在木桥上扑腾。

    “娄大哥可真能干~”姬无欢在岸上拍手叫好。

    海水顺着娄丙结实饱满的胸肌,顺着他粗壮的胳膊淌下,将他的背脊浸泡得发亮。水流哗啦啦地落回水面,有的却没入裤沿,湿了的布料将他圆润的臀部和胯下都勾勒得一清二楚。他本就生得黑,在月光下浑身油光透亮的,抹了把汗,更是散发出满满的雄性气息。

    他上岸时,姬无欢十分殷切地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辛苦啦。”说着不动声色地用自己衣群的下摆挡住他的身子。

    “嗐,这有啥辛苦的。”娄丙把裤子里的水拧干,“红烧吧,都说海鱼腥气,红烧估计味儿不会那么大。”他说完,又自己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要往屋里去。步子还没迈出去几步,忽然就听到身后一声大笑:“这青鱼你拿来红烧,可太浪费哩!”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儿青年正挑着根鱼干,手里拎着个空桶,旮沓旮沓地往这儿走。他一头乱发扎了个小辫,下巴上胡渣拉碴,捏着下巴比了比地上鲜活的鱼说:“这样,我给你们露一手,你们分我一条呗。”

    娄丙与姬无欢相视一瞬,皱眉道:“你说浪费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内陆人吧?在你们那儿鱼有清蒸有红烧,我听说还有做成糕的是不?但在咱们海边搭起来的村子,这些都是歪门邪道!鱼这种东西还是烤着最好吃。”小胡子嬉笑着晃了晃桶,“我一天就钓了这几条小鱼,这个我分你们一人一条,你给我两条青鱼,怎么样?”

    娄丙往桶里一瞧,这才发现桶里并不是空的,而是有几条拇指大的小鱼游来游去。他又看了眼自己抓上来那胳膊长的鱼,更加狐疑地摆了摆手:“不了!”

    小胡子失落地耷拉下了肩膀。姬无欢倒是笑道:“娄大哥,左右无妨,不如尝尝这位仁兄的手艺。”

    “啊?”娄丙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败给了姬无欢期待的眼神,只不过心里更是加深了对这小胡子的不满。他“啧”了一声,还是将地儿腾了出来。那小胡子立马就来了精神,蹦蹦跳跳地捡起几条鱼招呼他们到海岸边。

    他从离岸边远些的林子里挑了几捆木柴回来,打火石一搓,立刻就是一团熊熊大火。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上了海风的气味,连带着烟都有股奇特的味道。小胡子说这是果木,是他偷偷从山上砍下来的,烤鱼特别好吃。

    “这也能有区别?不都是木头么。”娄丙挑眉。

    “怎么没区别?”小胡子唏嘘,“桂花木烤出来酸,荔枝木烤出来香!你一会儿吃吃看,猜猜是什么木头烤出来的。”

    娄丙干脆坐在火边烤干裤子:“你把树都砍了,来年不就没得苹果荔枝吃了……”

    “那有啥,来年是来年,爷就想享受享受今天的口服。”小胡子麻溜地把鱼串了签儿擦上盐,绕着火堆插了一圈。夜越来越黑,风平浪静,只有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和油脂被烤得渗出鱼皮,落进火堆里的滋滋声。

    鱼类特有的香味熏得娄丙直流口水,眼神滴溜溜地在火堆边转来转去。姬无欢好笑地握住他的手:“等等,别急。”说来也奇怪,姬无欢一开口,他因为饥肠辘辘而烦躁的心境就像时灌下一盏冰露,顿时清净无忧。

    小胡子来回在他俩只见看了一圈,撇着嘴继续扇扇子起火。又过了一会儿,等鱼被烤得七扭八歪,小胡子终于一拍手:“好嘞!”但正当娄丙打算出手时,小胡子却用扇子一记敲在他手背上,“谁说能吃了!”

    “不是你说的‘好嘞’!?”娄丙怒火中烧。

    “你这么吃还不够香,听我的,不会骗你。”小胡子嘀嘀咕咕地从兜里掏出两枚金灿灿的果实。大约有橙子那么大,两头尖尖的。他将果子一切为二,往烤鱼上拧了些汁水。娄丙问:“这是啥?”他便切了一小片给他:“喏。”

    娄丙不疑有他,一口塞进嘴里。下一瞬,他的脸就扭曲在了一起,整张脸都青了,抓着姬无欢的胳膊无声悲鸣。果片被他吐到地上,姬无欢急忙拂上他的背脊轻轻拍打,笑吟吟地:“这么酸?”

    “噢哟,这位大哥知道这是什么?”小胡子讶异道。

    正是这时,解飞鸿回来了。娄丙不由分说地就抢了小胡子手里剩下小半个果子塞进解飞鸿,于是海滩上哭嚎的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人扭打在一起,姬无欢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看他的表情,有所猜测罢了。”

    小胡子耸肩,一手一串烤鱼去劝架:“好了好了,再不吃得焦了!”

    娄丙半信半疑地拉着张臭脸:“这玩意儿能好吃吗,这么酸……”

    解飞鸿也深表不信。

    “爱吃吃,不爱吃拉倒!”小胡子满不在乎地一口咬下去,幸福洋溢在他脸上,“哎哟,太香了!”

    娄丙还是经不住诱惑,试探性地咬了口。酥脆的鱼皮里头是松软多汁的鱼肉,多余的油脂被烤干,配上酸爽的果汁,即使放在炎热的夏夜也不显油腻,让他一串下去接着一串。姬无欢一如既往地少食,只吃了半串,便把自己那份给了娄丙。而解飞鸿也是不甘示弱,他似乎更喜欢那种小鱼。小鱼没几两肉,但它们鼓胀的腹部里都是鱼卵,一口咬下去,鱼卵就在嘴里炸裂,爆出甜美的酱汁。

    当火堆边上还剩两串烤鱼时,解飞鸿擦了擦嘴:“这个我拿给花黎去,行吗?”

    两人当然不会有意见,小胡子也云里雾里地点了头。解飞鸿于是拿着东西回屋,可还没进屋,他就听到屋内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而紧闭的房门前,一道水迹一路延伸到海里。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他立刻推开门:“是谁!”

    只见漆黑的屋子里,只有被月光照亮的床头一片皎洁。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小身影正佝偻着爬伏在花黎身边。花黎面色痛苦,而那小身影的手,或者说是爪子正压在他胸口,尖锐的指甲几乎刺穿胸膛。

    “滚开!”解飞鸿手里凝聚一股灵气挥去,那小身影身手矫捷,向旁边一滚就躲开了他的攻击,破窗跃入海里。解飞鸿急忙赶到窗边,就见到一条鱼尾消失在白花花的海浪之中。

    矶郶村的海里,有人鱼。

    这是每一个依靠着矶海的、嚼着海藻啃着鱼骨头而非蛋奶长大的村民都听过的传说。传说里,好吃懒做的渔夫白日晒网,在别人辛勤捕鱼时嚼着芦苇,数着飞过头顶的蜻蜓。直到他一个子儿都不剩了,连最后一粒米都被他舔干净了,才想着出海。大半夜的,海上风骤浪高,只有月光作他的路标。有什么卡在了他的渔网里,劲儿大得很!在白花花的海浪里,巨大的鱼尾挣扎拍打在船头,想来是条大鱼。这条鱼打上来了,就又可以过一阵子数蜻蜓晒太阳的日子了,男人美滋滋地想着。

    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网拉上来,里头的东西却让他失望透顶。黑漆漆的海藻卡在渔网里,这种海藻是最不值钱的,若是上面卡了几枚贝壳,里头幸运的长着珍珠,还能卖几个钱。可他翻来覆去也没找到贝壳,一脚踢在渔网上泄愤。可下一瞬,那海藻居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差点将船都掀翻了!

    男人情急之下,一用力就把渔网连着海藻一起扯上了船。那海藻上连着一个人,而那人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条巨大的鱼尾巴,在月光下绿光闪闪。有着一头如海藻般柔顺长发的人鱼有着一张每个男人都会在梦中见过一次的美人面孔,阴柔顺从。她脖子上挂着一枚贝壳,男人也是饿久了,一时间来不及用胯下那二两肉多做思考,就一把直接将其抢了过来。

    贝壳只有巴掌大,里头却有一颗榛果那么大,又圆又亮的珍珠。男人眼前一亮,把珍珠往口袋里一揣,就想跑。可这大海中央的,他哪儿有地方能逃?那人鱼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用尖锐的爪子去挠他,还要用利齿咬他,男人以为自己就要命绝于此时,手里的珍珠却突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那人鱼一声凄厉的惨叫,坠入海浪里落荒而逃,只留下掌中闪闪发光的珍珠,还有咸腥的浪潮。

    后来男人回到家中,却惊喜地发现兜里的珍珠不知何时变成了两颗,又变成四颗、八颗,源源不断地从最初的那颗珍珠里分裂而出,个个都是指甲盖大、色泽上乘、形状浑圆。倚靠着这珍珠生意,男人顿时成了南部知名的富商。

    自此他的人生可谓是飞黄腾达,好事接踵而至。就在他快忘记那夜海上的事儿时,那人鱼居然又出现了。她如海藻般的长发下隐藏着雪白的皮肤和红润的唇,鱼尾化作双脚,站在他新盖的大殿前,请求一见。

    男人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位美娇娘,一想到她又是给自己带来财运的福星,顿时心花怒放,一声号下就八抬大轿迎娶了这人鱼姑娘。男人获得了金银财宝,美人在怀,从此人鱼传说便成了一段佳话,流传在以矶郶村为中心的南部渔村之间。一时间,为了抓获人鱼而出海的男人们蜂拥而至,掀起了前所未有的人鱼热潮。

    不过那也是上百年前的故事了,近几十年,因为再无人目击人鱼,人鱼传说逐渐淡去。虽依旧会作为传说,在孩子们睡前被反复道出,却不再见有哪个男人眼里冒着贼光,说是要去抓人鱼了。但这不包括于阳。他咬着竹签剔牙,漫不经心道:“人鱼铁定是存在的,那些说没有人鱼的,都是自己找不到,酸得很!”

    娄丙听到这儿,把茶杯往桌上一扣:“这都啥跟啥啊?”

    “嗯?”于阳剌了剌胡子,“咋了?刚不都看到了,有着人的模样,但是跳进水里又多了条鱼尾巴!难不成你还要说人鱼不存在?”

    “谁跟你扯人鱼存不存在了,我就是想知道刚才那怪物是什么!”娄丙有些不耐烦地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人鱼!”于阳也脾气上来了,把大手往桌上一拍,“能上路能下水的,除了人鱼还能是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亲眼见过人鱼的!不信,我给你看……”他说到一半,忽地一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你爱信不信!”

    娄丙眯起眼睛,正想说什么,就听花黎发出一声低吟。解飞鸿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花黎、花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我这就替你去倒!”

    花黎费劲儿地支着眼皮,从鼻子里发出黏糊糊的哼声,翻了个身,像还没学会睁眼的小猫崽似的埋在解飞鸿怀里,用鼻尖蹭着他的胸膛:“师兄……我好累啊、你在哪儿……?”

    “师弟、师弟,我在这儿呢!师兄就在这儿!”解飞鸿也顾不得周遭的眼神了,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布满老茧的大手在花黎背上熟练地一下下顺着气儿。

    花黎被他揉舒服了,嘴角微微上扬,可配上两颊上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漆黑鳞片,以及嘴里若隐若现的尖牙,就使得这本有些孩子气的笑容看上去却令人毛骨悚然,好像他随时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咬断对方的脖子。他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问:“真的?你不会被人抢走了?”

    “不会,师兄一直在这儿,一直陪着你。”解飞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花黎短暂地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眼仁里映满了解飞鸿的脸,又再次昏昏睡去。解飞鸿将他放平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人鱼可能真的存在。”

    “哦?这位兄弟可是明白人!”于阳满意地点头,有些担忧地望着昏睡中的花黎,“你朋友没事儿吧?我看他梦呓得厉害。”

    “无妨,只是有些风寒,已经下了药。不过还是轻些为好。”解飞鸿望着花黎平静的睡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多谢于兄指点,我们本为珍珠而来,对你说的这故事十分有兴趣,若有机会,请务必给我们详细说说你与人鱼的缘分故事。不过今日已晚,如你所见,我的友人又身体状况不佳,需要早些休息。若是你时间方便,我们明日再谈,今日还请你先回去吧。”

    于阳吸了口气,耸肩:“行吧,你们要是打算抓人鱼了,就喊我一声。”他指了个方向,“我就住在那块儿,走两步就到。”便离去了。

    屋内只剩下四人,除去沉睡的花黎,清醒的三人面色都颇为凝重。娄丙问:“你说人鱼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依据?是妖兽吗?”

    “对,应该是海妖的一种,人身鱼尾……”解飞鸿说到一半卡了壳,姬无欢便替他接着说了下去:“啼声似幼儿,其魂魄封于珍珠,片刻不得离开本体,否则受刮肉剔骨之痛。”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在书里看到的。”

    “如此看来,那珍珠应当就是人鱼的妖丹。只是妖兽一旦妖丹离体,不出半日就会暴毙身亡,那传说中的人鱼究竟是如何吊命还能找到夺走它珍珠的男人的?又为何要听命于他……”谢飞鸿猛地甩了甩脑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不对,现在该想的是这人鱼究竟为何要接近花黎,又是否是我们从传闻中听说的那个妖兽……算了!多想无益,还是等明日天明,咱们下水调查吧。”

    没错,此行四人的目的正是调查矶郶村的一则传闻:近日有妖怪从海里上岸作祟,寻到壮年男子就用利爪和牙齿将其撕碎。唯一幸存的男子如此描绘:那妖怪貌似人类女子,脸上、手上布满鳞片,一口尖牙,双眼如鱼般呆滞。

    谢飞鸿立刻就联想到了花黎现在的状态,将事情同娄丙二人一提,他们便自告奋勇与他同行来到矶郶村。只是这地方比想象中还要偏远,一路上已经精疲力尽,只得在这巴掌大的小屋里歇息一夜,等第二天再动身了。

    次日清晨,日光洒在海上波光粼粼,男人们扬帆出海,一个个撒下大网捕鱼,女人们也在近海下水捞贝时,花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鳞片安安静静地贴敷在脸颊上。他像是对昨夜自己做的事情毫无记忆,冷着一张脸环顾四周。当他定睛看到蜷缩在床边睡得正香的谢飞鸿时,眼神柔软了片刻,复又撇下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睡地上做什么,上来啊。”

    谢飞鸿猛地一抬头,擦了把口水,睡眼惺忪地转了转眼珠子:“啊?”他这才注意到花黎已经醒了,面上有些尴尬,“谢谢师弟的好意,不过左右马上也要出门,我就不睡了。”

    “……哦。”花黎收回眼神,手指攥紧了被褥。过了会儿,他戴上斗笠起身:“那还等什么,走了。”

    两人到海边时,娄丙二人已经绕着海滩调查了一番。姬无欢手里正拿着一枚刚从海女那儿买来的贝壳,撵出藏在壳里的珍珠。那枚珍珠形状椭圆,大小只比一厘米大上一圈。“品质拙劣。”姬无欢评鉴道,“一连买下数枚贝壳,这已经是品相最好的一枚。”

    “不管怎么问,那些女人都只说当地产的珍珠是海里捞上来的。但这怎么看,品相都够不上能卖进京城啊。”娄丙双手环在胸前,“也不知道这是否和人鱼传说有什么关联。”

    正是这时,海峡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几个女人大喊着爬上海边,手里拖着一具软趴趴的身子。那男人倒在沙滩上,四肢乏软地耷拉在胴体上,脖子划开了一道大口,伤口泛白,已经没有血液往外流了。在日光下,那伤口里绿光闪闪,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几片指甲盖大的鳞片,仿佛是那冷血的杀手在向发现这具尸体的人堂而皇之地炫耀自己的杰作。

    不一会儿,女人和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海边,扑在那男人的尸体上,嚎啕大哭。恸哭声被海浪盖过,腥风呼啸,墨绿的浪潮前仆后继将细沙同贝壳一道推上岸边。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砂砾卡在脚趾之间,退潮时皮肤又被风吹干,紧巴巴地贴在骨头肌肉上。海鸥衔起散落在沙滩上的碎肉,飞向远方。

    死者叫张三顺,也是矶郶村的渔夫。早上出海前,他还在和老婆拌嘴,被海浪冲上岸时就已经被撕开了脖子,血管被海水浸泡得发白。妇人和他的两个孩子围着他痛哭流涕,也不知是为他的死哭得多一些,还是为了将来无依无靠流的泪更多。等她们哭累了,相互搀扶着离开海岸,娄丙他们才终于有机会靠近那具尸体。

    于阳在给看守尸体的男人塞了些好处后,首当其冲地就吐在了海里,要不是解飞鸿眼疾手快把尸体往岸上扯,那粘稠的呕吐物就得被海水带着冲刷在男人的尸体上了。一番检查下下来,和一眼望上去差不多,只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甲里卡着几片墨绿色的鱼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姬无欢掂量着他的手分析道:“要么是他遭遇袭击时没死透,要么就是在被袭击前抓住了那人鱼,从而留下了这些鳞片。”他取出其中一枚鳞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当然,也不确定是否就是人鱼。”

    “当然是人鱼!昨天它去你们那屋,肯定就是想杀了他!”于阳指着花黎一拍大腿,忽扇着蒲扇捏着鼻子凑到尸体旁,仰着脑袋努力将视线从它身上挪开,“结果你们来了,它来不及下手,就转而把矛头指向这个倒霉蛋儿。”

    娄丙把他和尸体隔开,一边从姬无欢手里拿过鳞片打量,一边反问:“但如果真如你说的传说里那样,人鱼这么温顺、美丽,又怎么会这样屡屡上岸害人?”

    “那……那我怎么知道!”于阳干脆扇着扇子答非所问,“你就说你们想不想要珍珠了!我跟你们摊牌吧,这村里你别看那么多女人下海捞珍珠,其实根本捞不到好货。你们要是还想给主子呈上又大又圆又亮的珍珠,最好还是跟我合作!”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姬无欢冷冷瞥了他一眼。到底是长得俊俏,于阳被他这一眼扫得骨头都酥了,也没来得及反驳,就听他继续说:“村里人都说有珍珠,只有你说没有,除非你有什么证据,叫我们怎么相信你不是在撒谎?”

    于阳见美人怀疑自己,立刻急了:“哎哟我骗你们有啥好处?我说的都是真的!”

    “证据呢?”姬无欢不理会他的控诉,只是冷冰冰地要求他呈上证据。一旁娄丙接到他的眼神,打着圆场:“你也别太逼他,他昨晚不是说了自己见过人鱼么?就听他说说呗!”姬无欢撇了撇嘴,像是做出极大的让步:“你说。”

    于阳得了台阶立马往下爬,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童年的经历:那时候他才十岁不到,也是听着人鱼传说长到了这个年纪。一天晚上,他因为打碎了碗,被老娘赶出家门罚站。可他生来调皮捣蛋,才不愿听命老老实实罚站,便偷偷溜到到海岸边,沿着黑漆漆的沙滩一路踢着沙子、海星,蹦跶着散步。

    肚皮饿得咕咕叫,等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他也走不动了,靠在一块礁石上试图找两块肉汁饱满的贝壳解馋。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一个有着一头卷而乌黑的长发的女人正从海里爬上礁石,把浸泡在头发里的水挣干,露出一张瑰丽的面庞。女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比村头的寡妇还要漂亮。于阳见过但她那对圆润挺翘的乳房,上面没有一根多余的毛发,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白膜似的。在那两团软肉之间,一枚像是镀了釉一样闪闪发光的贝壳若隐若现。

    于阳立刻就想起了人鱼的传说。那人鱼含情脉脉地看着远方,眼底仿佛流动着泪水。他趁着人鱼还未注意到他,从阴影里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贝壳。贝壳用一根细线系在她脖子上,被他扯出一道血痕。于阳抢了贝壳就脚底生风地往回跑,他听到人鱼在后头叫他,却没有回头。

    回家后,他老娘发现他没好好罚站,更是气得逮着他就是一顿揍。而于阳一点儿都不沮丧,反而一整晚都捧着那贝壳,乐呵呵地等待着人鱼来找他的那一天。

    “喏,我就偷偷给你们看,别被人发现了。”于阳讲完故事,把手掌向上摊开。一枚粉色的贝壳在日光下透着蓝色的光,上头还萦绕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灵力。他见几人惊讶的神色,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不过我等了那人鱼这么多年,她都没来找我我,我就想着该我去找她才对!”

    “珍珠呢?”花黎凑近了些,一边打量贝壳一边问,“如果和传说里一样,那贝壳里应该有珍珠才是。”

    被这么问到,于阳不禁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呃……弄丢了。”

    “什么?”众人齐声问。

    “那都是二十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我总不可能天天把贝壳带在身上,出海捕鱼时我都生怕弄丢了,把贝壳留在家里。估计就是哪一天出海的时候,被人趁虚而入给偷了!”于阳气得咬牙,“人鱼姑娘说不定就是因为珍珠没了,才不来找我……一想到我拿的贝壳,却便宜了其他男的,我就来气!”

    “那你有什么头绪吗?”姬无欢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回来。

    于阳摇头,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几人迅速躲进了附近的礁石丛中,只从缝隙里瞧见一群男人来到海岸边,围着那具尸体讨论着什么。男人们把尸体搬回了村中,不过半天就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黑暗中,用木头搭建起的祭坛与尸体一道燃烧起橙红的火焰,飞蛾前赴后继地撞入火苗里,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可烟味儿还未散去,次日清晨又有一具尸体被发现,再过一天也是如此。连续整整四天,矶郶村都被浓烟与恸哭声笼罩。据于阳所说,第一具尸体是在大半年前的血月之夜被冲上海岸的。当时村里还以为是鲨鱼咬人了,只呼吁谨慎出海,没多在意。只是这半年下来,遇害的人越来越多,且都是男人,这才终于开始紧张起来。

    这天夜里,于阳被叫去参加当日被咬死的男人的葬礼,于是屋里就只剩下娄丙一行人。

    “大半年前的血月之夜……”娄丙捏着下巴沉吟片刻,问姬无欢,“你说会不会就是我们遇到血蛤蟆的那一天?”

    “光看时间,应该就是那一阵子。”姬无欢点头,“血月会大幅增加妖兽的力量,也会使他们狂暴化。如果说人鱼是被血月所刺激,从而杀了第一个人,自此开始袭击人类,倒也说得通。而且如果如传所说,村里产的珍珠或许也跟人鱼有关。”

    “百闻不如一见,咱们现在连人鱼的真身都没看清过,再多想也是徒劳。”解飞鸿说。在他建议下,四人决定趁夜摸到海边,让其中武功最高强的解飞鸿作为诱饵,尝试引出人鱼。只是他们埋伏到一半,计划就被村民打断了。

    只见海岸边每隔几丈就插着一根火把,用浸泡了油的麻绳捆在一起,练成一条悠长的栅栏。栅栏开了个缺口,一个村民点起缺口两侧的,火苗便瞬间从点火的火把蔓延到整条栅栏,将漆黑的海水照得通红。十几个村民站成方阵,抬着一只由四、五根木桩捆成的轿子,上面似乎躺着个人。

    他们把那轿子竖过来插在栅栏的缺口前,定睛一看,轿子上躺着的竟是于阳。他双手被捆在身前,嘴里塞着一块抹布,“呜呜”叫唤着。迎接四人进村的那个村民把贝壳项链挂在他胸前,对着海水大喊:“人鱼!此人多年前偷走了你的贝壳,如今我们将贝壳同他的命一起还给你!你莫要再伤害无辜,夺去我们同胞的性命!”说完,他忽略了于阳竭力的嘶吼,就带着一票村民隐入了黑暗之中。

    海风呼啸,仿佛一把把刀子剜在于阳身上。他剧烈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感受着海水逐渐涨潮,没过他的脚踝。冰凉的海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垂首看着自己胸前的贝壳,忽地,一根布满墨绿鳞片的手指落在被刻上。他猛地抬头,就看到记忆中的人鱼正站在他面前,一头黑发遮去了大半张脸,单薄的嘴唇轻轻一碰:“我的……”

    下一瞬,人鱼眼神一凌,向半空中一跃而起。于阳这才看清她那条大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修长光裸的大腿。紧接着,几根火箭插入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火栅栏应声倒下。麻绳上大量的油水浮在海面,点燃了海水。

    人鱼无法回到海里,只能跃到附近的礁石上。然而数支利箭穷追不舍,立刻又射向她落脚之处。娄丙趁乱救下于阳,将他一把扛起躲进礁石丛中。外头打斗不断,人鱼四处逃窜,男人们追杀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洪亮,就像是在举办一场庆典。

    娄丙拍了拍于阳的脸让他回神:“它刚才对你做了什么没!?”

    “没、没有……”于阳惊魂未定地抓住胸前的贝壳,就听娄丙继追问:“你怎么在那儿?”

    于阳后怕地发着抖:“村长他们说是我偷了人鱼的贝壳,才让村里遭了血光之灾,所以要我当诱饵把人鱼引出来……”

    “这都什么人呐!”娄丙不禁感叹道。

    姬无欢打断道:“我看她刚才好像跟你说了什么,你听清了吗?”

    “她、她好像是说……”于阳说,“‘我的灵珠’。”

    此话一出,除了娄丙外的三人都神色一顿,交换了个眼神。解飞鸿起身抡起袖子:“走。”

    “什么?”于阳愣住。

    花黎率先一步跃上礁石,手里一掐,就挡住几只箭:“她不是妖,是人!”

    “人鱼来没来过你们这儿?”开门的老人看着年过花甲,叫于三汉,他开门见山地问了句,就缓缓将手里拿着火把转了一圈,将屋内照亮。他脸上油光闪亮,两团颧骨高高隆起,被火把照德通红。他满嘴崎岖稀疏的黄牙嘎嘣嘎嘣地敲打在一起,说一句话就会漏出点儿风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着幽幽绿光,来回扫荡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左边的眼球上有着一片像是被用烙铁烫过似的胎记,转来转去时看上去就和一只多出来的眼睛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娄丙挡在门前,一只脚拦住他正打算踏进屋内的凉鞋:“人鱼?什么人鱼?”

    于三汉睨了他一眼,一双眼珠子缓缓转了一圈,嚼了嚼干瘪、耷拉在颧骨上的脸颊。他一边从嘴里发出粘稠的声音,一边晃了晃火把:“一头又黑又卷的乱毛,到这儿这么长。”他吃力地弯下腰,在膝盖上一寸比了一下,“满嘴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的疯婆子。咗,过来。”

    得了他的命令,一个高瘦的男人走了上来,头顶秃了一块,应该是日晒的。他憨厚一笑:“哎,不好意思啊,那是俺家媳妇儿。要是找到她了,务必跟俺讲一声哈!一家子都担心她呢,孩子也嗷嗷待哺着。”

    “疯婆子她男人。”男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于三汉就让他站到一边去了,“就是这么回事儿。那疯婆子脑子有点儿问题,”他点点自己的脑瓜子,“成天嚷嚷着听不懂的话,听归听,笑笑就过去了。”

    娄丙勾勾嘴角:“明白,祝你早点儿把媳妇儿找回来。”

    “呵呵,借你吉言。”于三汉抢在男人前一步答道。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布袋子,在手里颠了颠。“叮铃铃”的脆声响起,屋里的床铺猛然一震。于三汉身子一矮,身手快得出奇,一眨眼间就绕开娄丙冲进屋内。他健步如飞跨到床边,一只枯手向床褥里扎去,被横截在半寸之处。他挪动眼珠子,瞪向解飞鸿:“你做甚,小子?”

    “劳驾你把手收回去,我的随行正在休息,不方便见人。”解飞鸿礼貌地笑道,手上力气却大得将于三汉的手腕捏得嘎吱作响。

    “嚯,区区一个随从还能撇开主人,独享床铺?真是好大的福气!”于三汉抽了抽手,见挣脱不开,便阴冷地警告他,“小子,我不管你们在京城里是什么身份,现在你们在矶郶村,就得遵守咱们村儿的规矩。你要是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儿,就最好把你的手松开!”

    解飞鸿的神情也迅速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我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滚开。”

    “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于三汉抬起另一只手,向解飞鸿挥去——下一刻,他的爪子悬在了半空中。花黎捏着解飞鸿的衣摆,握拳抵在嘴边咳了几声:“发生什么了?”

    解飞鸿立刻软下脸色,甩开于三汉匆忙坐到床边,一手扶着花黎的后腰,一手将水杯端到他嘴边:“没事儿、没事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叫他们出去。”

    于三汉视线在两人之间滚了几个来回,嗤了一声,不屑中带着些许鄙夷:“混淆视听。”他又变回了那个花甲老人,驼着背,把火把交给那个憨厚男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等门外的火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娄丙才大步流星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只见姬无欢一手扒在窗户上,那人鱼姑娘则挂在他脖子上,挥舞着一只爪子被姬无欢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叫声。娄丙匆匆将两人拉进屋里,另一边,衣柜里也发出闷闷的求助声:“我能出来了吗?”

    娄丙只好顺手把衣柜门一拉,缠了一身破衣服的于阳就从里头跌了出来,摔在地上。他热得满头大汗,一张脸涨得像是猴子屁股,把衣服一扯舒展四肢,长叹一口气:“呼,吓死我了!”他翻了个身,“不过为啥我也要躲起来?他们不是要抓人鱼么?”

    “行啊,那你现在去找他们。看看那老头子会不会再把你捆起来,扎海边钓鱼!”娄丙翻了个白眼,捧起姬无欢的手左右看了圈,又确认他的脖子没被人鱼尖利的爪子划伤,才松了口气。姬无欢笑着在他胸前拍了一下:“我没事儿。”就转头问那人鱼,“现在能说话了吗?”

    人鱼拨弄着自己凌乱的刘海,撅起薄唇一吹,一缕乱发轻轻飘起,又将她的脸盖住。仔细一看,她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美人,鼻翼略宽,眉眼间距也有些远了,厚厚的嘴唇更是让她少了点儿秀气,多了几分土气。再加上那满脸的雀斑,怎么都不能让人把她和令那富商倾心的美人鱼联想到一块儿去。

    不过人鱼对这些猜测一无所知,自顾自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眼看着那头本就跟海草似的头发逐渐被她揉成一团乱麻,娄丙只好又问一遍:“听得懂人话吗?”

    半个时辰前,解飞鸿施了个结界瞒天过海,将人鱼拐回了这个临时据点。与他们想象中不同,人鱼身上并没有太多妖气,丹田里的气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只靠一层蝉翼般的灵璧护住。而这仅有的一点儿灵力也毫无规律,通常人即使不通灵力,也有着浑然天成调解自己体内气海的功能,而人鱼体内就像是一片无人照料的田地,杂草丛生、虫鼠为患。

    姬无欢让她坐下,将手摁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摇头:“还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灵珠。”花黎一开口,人鱼就猛地眼皮子一跳。他没有放过这微弱的反应,继续说:“我们把她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这副呆滞的模样,只有刚才那于三汉接近时,才忽然挣扎起来。如果我们没猜错,她是个人,而灵珠被夺走,那她有这种反应也好解释。”

    “等等,她是人?你们刚才就说的灵珠到底是什么?”于阳终于呆不住了,打断道,“她不是人鱼吗?”

    在花黎不耐烦前,解飞鸿抢先道:“修仙之人在突破一定境界后,灵海逐渐无法继续以松散的形态被身体这个容器所接纳,于是灵气汇聚成丹,沉于人重心所在之处。通俗易懂地讲,也就是丹田里。灵丹、金丹、道心、甚至是灵魂,这些都是灵珠的别称。到了这个境界后,修士虽然实力大涨,即使被摧毁身体,只要灵珠还在,就能苟活。相反,灵珠也是修士唯一的弱点:被毁则殒,被夺则沦为任人差使的奴隶。”大约是终于意识到这一番话后,屋内空气有些沉重,他急忙补了一嘴,“但修士间要定下约定时,通常也会使用到灵珠。不总是与生死相关。”

    “也就是话本里常说的‘以道心起誓’。两名修士结为道侣时,会将自己的血液与一缕灵气缠绕,赠送给对方。将其锁入灵珠内,就意味着即使一方生殒,只要灵气依旧,就能与其生生世世交缠在一起。”姬无欢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瞥了娄丙一眼,勾起嘴角,“多有诗情画意呀。”

    娄丙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人鱼之所以现在这样,是因为她灵珠被人取走了?”

    解飞鸿点头:“没错,妖丹离体后妖兽无法存活。如果于阳说他听到人鱼说了‘灵珠’不假,那么她极有可能是个人类修士。虽然不知道她经由什么才变成这不人不妖的模样,但被夺走灵珠后,她的躯壳被灵珠吸引上岸,想要将其夺回。这么一想,刚才她有那般剧烈的反应,估计是和于三汉有什么关系。”他转头问于阳,“那老头子是什么人?你们一个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要能和他有啥关系,还至于自己下海捕鱼?”于阳连忙摆手,“咱们村本就是分出来的,除了外地嫁进来女人,都一个姓。于三汉算是我爷爷那一辈儿的了,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一把老骨头了,现在是村里最老的,却还跟个大小伙子似的,中气十足,村里要决策什么大事儿都得听他的。”

    花黎问:“那你见过他那只袋子里装了什么吗?”解飞鸿补充:“他刚才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麻布袋,一晃,就发怵丁零零的响声。”

    于阳托腮想了会儿,摇头:“没见过,那老头子精得很,村里都没几个进过他屋的,更别说什么麻布袋了。”他反问,“那麻布袋是啥,很值钱吗?”

    几人叫换了个眼神,解飞鸿笑道:“也不是多值钱,只是觉得那材质挺少见。我有个朋友喜欢收集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随口问一嘴罢了。”

    天边已经爬起一线鱼肚白,于阳说是出去解个手,就提着裤带往外跑。姬无欢开口:“刚才你为什么会对那布袋子有反应?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花黎沉思片刻,盯着自己的手心皱眉:“我也说不清楚。他一掏出那袋子,我就感到一股冲动,好像有什么要从我的丹田冲破,冥冥之中与那袋子里的东西连结在一起……”说到一半,他忽地抬头,“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嗯?”姬无欢于是拉开半点距离,歪过脑袋仿佛刚才那个紧贴在他身上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我只是在想,你脸上的鳞片可真是少了不少。”

    “什么?”花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颊,一蹭,瞪大了眼睛。而一旁的解飞鸿和娄丙二人也发现——正如姬无欢所说,花黎脸上漆黑的鳞片骤减了一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等他自己反应过来,解飞鸿就冲上来掰着他的小脸飞快打量一番,又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就在他的爪子伸向花黎衣襟时,花黎总算忍无可忍地将他一把推开:“你做什么!?”

    “少了!你身上的鳞片也不见了!”解飞鸿欣喜若狂地将他抱起来,顺势大大转了一圈。

    一边,姬无欢错开视线,看向一旁正把自己挂在衣柜上的人鱼:“既然花黎对她的灵珠有这样的反应,索性从那于三汉那儿把灵珠抢来,不就能解决他的问题?”

    “那她会怎样?”娄丙压低声音。

    “谁知道呢。”姬无欢耸肩,“既然没了灵珠,无非就是一辈子这样痴痴傻傻下去,对她而言倒也没什么坏处。”

    “这……”娄丙话未出口,忽地想起什么,推开窗往外望去。只见沙滩上,三串脚印向远处延伸而去。

    “于大师,你说那些个商人真的不知道人鱼跑去哪儿了吗?”那瘦男人一改方才憨厚的神态,压低声音问道。

    于三汉缓缓转动着他浑浊的眼珠子白了男人一眼,嘴巴干嚼了两下:“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去把人叫起来,让他们到那个地儿去,没有我的令下不准乱动。”

    打发走受男人,于三汉自己提着一盏油灯,穿过海边的礁石群,到了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前。于三汉自个儿住在村落最中心的一间大屋子里,平日里闭门不出,往往每天清晨都会有人负责将这一天的食物和水送进他家,到了傍晚再讲一天的垃圾残余带出来。因此就算没见过于三汉自个儿进出那间大屋子,只要一打听,也就知道他的住处。而眼前这间小破屋在风吹日晒下破破烂烂,因无人打理,房檐上爬了一片藤壶,像一条条小手臂似的挂在长满苔藓的木板上。

    雾蒙蒙的窗户里,油灯的光亮逐渐熄灭。风一吹,千百个螺颗就撞在一起,发出空灵的、类似风铃般的声音。于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双腿酸软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握紧了口袋里的贝壳,坚硬的边沿扎得他掌心生疼,一咬牙,躲进了一旁的苦草丛里。他人高,但所幸身上没几两肉,把自己缩成一团恰好能藏得严严实实。

    过了约半刻钟,热得于阳冒出半个脑袋,正疑惑着那于三汉去哪儿了,屋内就缓缓亮起一抹暖黄。他赶紧把脑袋埋回去,就听于三汉苍老的脚步从屋里挪出来,消失在海风里。又等了半晌,在确信于三汉不会回来后,他一溜儿小跑来到屋前,左右瞧了一圈,握上了满是铁锈的门把。

    他动作极轻,但还是把门推得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吓出了他一身冷汗。可屋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扑面而来的一股霉味儿。他蹑手蹑脚地踏入了黑暗,他踩过的、手蹭过的地方都会被抹淡一层颜色,留下满手的灰尘。他没有油灯,只能借着照在地板上微弱的阳光追寻除了自己外唯一的一对脚印。脚印不大,间隔较窄,经过之处还有不少被蹭落的灰,一看就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吃力的脚步。

    可奇怪的是,脚步断在了屋子正中央。于阳趴在地上仔细摸了一遍,终于找到一块能被翘起的木板。“这老家伙,居然还藏着这种秘密。”于阳自言自语地掀开木板,三块木板被钉在一起,掀起其中一块,另外两块就跟着一起打开了一块约一坪的开口,通往一条幽深的阶梯。

    楼梯上长满了苔藓,越往下走,就越能清晰地闻到一股奇特的臭味。作为一个因好吃懒做而常年见啥吃啥的渔夫,直到走进了地下的石室,于阳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味儿——只见屋内躺着三口石棺,没有盖子,水藻似的长发溢出棺口,其中两口棺材里分别睡着一具狰狞的尸体。这两具尸体只能看出是女人却因为腐朽太久,而看不清她们身前的容貌。而那股臭味,正是从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是一种鱼肉腐烂后所产生的酸而腥的独特臭味。

    于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屋灰尘扬得他咳嗽不止。他惊魂未定地爬向那三口棺材,战战兢兢地冒出半个脑袋往里头窥探,就看见靠屋内的那具尸体已经几乎成了白骨,两枚眼眶黝黑;而躺在中间棺材里的女尸上则还挂着些还没烂完的腐肉。那股刺鼻臭味儿就是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它身上长满了菌子,挂着菌丝,米白的驱虫辗转其间。于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再仔细观察,就发现皆是双手拢在胸前,似乎握着什么。

    他猛吸了口气,在心中默念几句“阿弥陀佛”,猛地抓住里头那具尸体的手腕一抬,化成白骨的手掌就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骨头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咿”了一声,下意识就连着半截手臂一起摔了出去,布袋子落在地上,飞出去半步距离。他把手往裤缝上抹了把,拾起布袋子倒了倒,一颗晦暗干瘪珠子就落在他掌心里。

    他左看右看,又把第二具尸体手里抓的布袋子拿出来,里头同样装着这样一颗珠子。这珠子摸上去软趴趴的,却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让他放不开手。他左思右想无果,不服气地在第三口棺材里翻找半天,竟也被他摸出了个布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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