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3/3)

    他并不想与小河有过多交集,只要人不在自己面前晃悠,徒增烦恼,那暂时养条狗他还是养得起的。

    到时候找到了小河的家人,再把人推开就好。

    小河刚才那番话老实说有些自不量力,不过庆幸的是,这人没有说出以身相许的话来。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转念一想,要是找不到小河的家人呢?

    那就不是暂时养着的问题了。

    江鸿看着正慌乱收拾东西的小河,思虑一二,开口:“报恩的话莫要再提,我既已救下你,你从此便好好过日子吧。只是整日游手好闲却也不是事……”沉吟片刻,“这样吧,我在城南有间商铺,等你身子痊愈后便去那儿打个杂吧。”

    省得来烦自己。

    ————

    不久后,小河便离开了宅邸,前去城南的一间商铺做工。这是家书经籍铺,名唤富文斋,内中经典齐全,更有京城流行的诗词歌赋的刻本,还有供人消遣的等等。

    因是江鸿介绍而来,老板只吩咐小河做些简单轻松的活,一听他还认识几个字,那就更好办了,只需将各类书籍按着类别规放好即可。接待客人之类的活由别的人干。

    江鸿的住宅在城西,每日来回也麻烦,小河便在店后的宅子中住了下来,单独睡一间小屋。

    这些日子下来,小河的生活逐渐进入了正轨,虽然每日过得十分平淡,但与之前相比,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小河十分知足,对江鸿的感激之情愈加浓烈,干活也越发卖力。

    然而当初在勾栏时,小河接待的人中,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小河是不记得那些人的模样了,后者未必不认得小河。况且这儿又是商业中心,人来人往,总会碰上。

    即便小河赎了身,脱离了那泥沼,过往的悲惨经历便会一笔勾销吗?

    渐渐地,周围人看小河的眼光带着审视和一丝轻蔑。起初小河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可这股留言愈演愈烈,后来他直接就听到店里的伙计聚在后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小河白这张脸,勉强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人家一看他来了,神色古怪,突然跟哑巴了似的没了声,转头干起活来,理都不理小河。

    其实他们说了些什么,小河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愿相信。

    -“你们知道吗?店里新来的那个,原先是个妓子啊!”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这人是老板的亲戚呀?是不是搞错了?”

    -“哪能啊……好多人都肏过他,还是个稀罕的阴阳人呢!”

    -“阴阳人!?”

    ……

    小河紧了紧拳头,抿着嘴不再回想。

    可是心中却酸涩不已,嘴中也是一片苦涩。

    但他不能生气,他得忍耐……如果他生出是非,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又要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江鸿……

    不就是被人背后说几句闲话吗……

    自己就当没听见好了。

    忘了吧,刚才没有人说话。

    ——

    然而,退让和隐忍反而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

    很快,这股流言就席卷到了江鸿身上。

    竟是那刘老爷酒后失言,将前阵子发生的事当作谈资说与了他人听,还笑话江鸿来者不拒,什么货色都下得了嘴,最后还把人搞流产了,玩得可太大了。

    座下人好奇:“那这妓子怀得孩子是谁的啊?不会是……”

    说起这个刘老爷就来气,愤恨地捏紧酒杯,又“嘭”地一下将酒杯狠狠地放在桌子上,嘴中念念有词,开始骂起那青楼、那不负责任的老鸨。最后还嫌弃地说了一句:谁知道这小贱人揣得哪个男人的野种。

    那刘老爷啜了口酒,又将话题转到江鸿身上,嘲笑他从不做亏本生意,居然善心大发替人赎身。

    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

    第二日,这个八卦便在茶楼酒肆中传播开来。

    那些人听腻了王公贵族、富家小姐公子的八卦,今来了个新鲜的,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小河才刚习惯别人对自己的冷眼与恶语,就发现这个流言莫名牵扯到了自己恩人身上。

    -“听说了吗?这妓子居然还和咱们东家有暧昧……”

    -“咱们东家不是江老板吗?他能和这人有什么关系?”

    -“外面都传遍了,就是他给这个妓子赎的身……”

    -“啊!?”

    -“我听说啊,那天晚上,这妓子伺候江老板的时候,把肚子里的野种都玩没了……”

    -“什么——!?这阴阳人还真能怀孕啊?”

    -“可惜只能怀不能生……你说这东家也真是的,眼光太差了,这样的货色也要,都被人玩烂了……”

    -“那他怎么又来这儿做工了?那东家要是真看上了他,那还宝贝着,怎么会叫他出来干活?我看那传闻也未必是真!”

    ……

    小河神情麻木地躲在一旁听别人谈论着自己,他可以忍耐其他人对自己的鄙夷和唾弃,但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恩人被如此编排!

    可正当他要出声呵斥,告诉这些人江鸿是清白的一刻,耳朵却捕捉到了‘怀孕’字眼,整个人顿时如雷劈般呆在原地,久久未动,脑袋嗡嗡作响。

    什么怀孕?什么野种?

    这帮人,在说些什么——!?

    越说越荒唐!

    小河气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

    那些人恰好八卦完,出门就看见神色不佳的小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有些尴尬地绕过小河离开。

    然而小河却突然叫住他们,难得发脾气,“你们……你们别走!你们刚才在那胡说些什么!”

    那些人惊讶地回头,平常小河就跟个受气包一样,被人讽刺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儿个倒是转了性子?

    但他们也不怕这纸老虎,张口便讽刺回去,将以往背地里说的侮辱人的话都放到了明面上来讲。

    “你,你少血口喷人!”小河激烈地反驳,眼角都染上红色。

    “怎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不承认?”

    小河心中不忿,誓要维护江鸿的尊严,“我、我承认!但是,但是你们不能胡乱污蔑江公子的清白!”

    “呦呦呦~这是护上了?你实话跟我们说,是不是真的跟江老板有一腿啊哈哈哈……”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把小河放在眼里。

    小河呼吸急促,脑子一热,红了眼就抡起拳头朝人打去,然而细胳膊细腿哪里敌得过对方,没两下就被人推倒在地,肚子被人用力踩着,为首的人用手指着那儿,恶意满满道:“那野种就是从这儿流出来?”

    小河虽然恢复得不错,但流产让他元气大伤,腹部又有旧伤,哪里经得起这般摧残,顿时皱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那些人将他围成一圈,面容隐在阴影中,像恶鬼般压向小河,嘴中不屑道:“不男不女的妖怪!”

    身体的异样从来就是小河的伤心事,因为这个身子,亲生父母将自己抛弃,长大了还要被人糟蹋……

    小河颤抖着,捂着耳朵,将头埋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些人还在骂他,喊他滚,叫他不要把晦气带到店里来……

    小河踉跄地爬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跑,他顾不上跟老板打照面,一心只想逃离这里,恍惚中他感觉过往的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他们似乎都知道了自己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们看见了……看见了……就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才会这么看自己这种异类!

    拥挤的人群、异样的眼神令小河倍感窒息,他慌不择路,在街道上疾驰,试图逃离众人的视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前路越发暗淡,他才刚刚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明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为什么?

    难道做了妓子,就一辈子要被人嘲笑吗?

    可这压根不是自己的过错!

    小河抽噎着,悲哀地想着谁能救救自己?

    而脑海中浮现的则是江鸿冷漠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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