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8)

    二姐儿疑心自己是碰到了趁着上元节作乱的拍花党,忙扭头向陈家众人道:“你们快来瞧,好像有拐子拐人。”

    众人闻言,心知二姐儿年纪虽小,却并非信口胡诌之辈。忙挤上前去观看。二姐儿忙指着楼下那已经顺着人流渐渐走远的深葡萄紫的背影,因说道:“他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我见过的,之前是被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小厮驮在肩膀上的。这会子不但抱着她的换了人,连那小子也都没了。”

    因花灯节上行人如织,比肩继踵,众人倒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二姐儿所指之人。又见那人穿戴皆富贵体面,行动也并不缩手缩脚的,不觉笑道:“不会是他的家人过来了罢。大年节下,别闹出乌龙来,倒不好收场的。”

    二姐儿忙摇头,因说道:“倘若是那姑娘的长辈,缘何方才我见的那小子不在?我只怕是拐子趁其不备偷偷拐了去的。倘若我没瞧见也还罢了,现瞧见了,要是一声儿不言语,岂不是纵容恶人害人么?”

    众人闻言,亦觉着这话有理儿。正沉吟间,陡然瞧见陈珪挤开众人至窗前,半个身子皆探出窗外,扬声喝问道:“楼下穿深葡萄紫大氅的那位老爷,你是什么人,缘何抱着我家邻居的孩子?”

    其声清越明亮,彻如夏雷。一语未落,花街上的行人早已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抬首仰望。唯有抱孩子那人心中有鬼,听了这话,非但不住脚,反而抱紧了孩子小跑起来。无奈花街上赏灯的游人堪比过江之鲤,一个挨一个挤得密不透风,他又抱着个孩子,根本跑不起来。

    陈珪居高临下瞧见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忙指着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人向楼下行人喊道:“拦住他,他是拐子。”

    说罢,又忙吩咐常随陈礼去楼下纠集暂在大堂内歇脚吃茶的小子们,出去拿人。

    说话之间,只见外头花街上骤然骚、乱起来,女眷受惊尖叫的声音与游人受伤痛呼的声音充盈于耳。陈府众人见状,忙回身看时——却原来是陈珪喊话之际,早从人群中窜出五六个身材高大,手持刀刃的汉子,趁着行人不备,挤出人群将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拐子护在身后,又挥舞着手中兵刃逼退行人,意欲逃跑。

    无奈花街上行人众多,纵使那几个汉子因此砍伤吓退了一些行人,但仍有游人因地方狭窄挪将不开,或心存正气不畏强人暴、行,或自恃有些武艺,敢与这伙穷凶极恶的拐子们对峙的。

    况且这么一会子的工夫,陈府的下人们早已赶到了。

    因是上元佳节护着主子们出来赏灯游玩,陈府这回跟来的小子们都是办事机灵且身板强壮的。但血肉之躯难敌白刃,这些空着手出去拿人的陈府小厮同那些手持兵刃的拐子相比,仍旧在气势上逊色不少。

    陈礼眼见如此,生怕自家小子们吃亏,忙招过一个人吩咐他去报官。

    那伙拐子眼见如此,生怕横生枝节多生事端,因而愈发急切。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刀架在被拐的那个小姑娘的脖子上,面色阴冷镇定的说道:“放我们走,不然我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咱们谁也别想落下好儿。”

    说罢,手内一个用力,锋锐的刀刃立即在小姑娘柔嫩脆弱的脖子上划出个口儿,鲜血溢出,疼的小姑娘哇哇大哭。周围几个护着他的拐子见状,倒是触类旁通,趁人不注意,亦纵身至人群里,生拉硬拽的拽了几个行人做护身符。

    众人不妨这伙拐子竟如此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一时都怔住了。

    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正挟持小姑娘为人质的汉子眼见众人都被吓住了,不觉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旋即目光阴冷的看向站在雅间窗口处的陈珪。眼珠子转了转,倒是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遂阴阴的冷笑一声,道:“你也下来,不然我就划了这小姑娘的脸。挑了她的手筋,她若死在这里,都是你害的。”

    陈珪满面阴沉,看着毫不客气的威胁他的拐子,亦针锋相对的笑道:“你不敢。你今日若敢伤了她的性命,便逃不了了。”

    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汉子并不接招,仍旧笑着讥讽道:“怎么,有胆子坏老子的好事,竟没胆子站出来不成?你不是喜欢见义勇为么,今儿我给你这个巧宗儿。你下来换这小姑娘,我以你为质,便不杀她了。”

    陈珪面色更是阴沉。心下却开始狐疑盘算,盖因这伙拐子气焰太过嚣张,下手太过狠辣,倒不像是一般的拐子行事。

    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汉子原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又深恨陈珪叫破他的行踪,一并连余事皆不顾,执意要与陈珪为难。眼见陈珪缩在二楼雅间儿内并不出头,那汉子颇没耐性的皱了皱眉,扬起短刀照着身前小姑娘的胳膊便看下一道,旋即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珪,满面阴寒地笑道:“我数到三,你若不下来,我便砍了她这只胳膊。届时我倒要看看,你该怎么同你那邻居交代。”

    说罢,口内竟真的数了起来。一壁数,一壁仍猫戏耗子般的看向陈珪。手内的短刀早有扬了起来。

    那汉子并不知道陈珪同自己挟持的小姑娘非亲非故,竟认真听信了陈珪的话,以为陈珪同这小姑娘的长辈有旧。更是肆无忌惮的威胁起来。

    陈珪面色愈发铁青,他本不想下去,可是那汉子竟然当着满街游人的面儿逼迫他—更是无耻的以三四岁小姑娘的性命安危相逼迫。如果陈珪不下去,今日之事传到那些言官御史耳中,便是一桩贪生怕死的“罪证”。

    时人亦孝道仁德治理天下,如果陈珪果真传出个不体恤民情,贪生怕死的名声,恐怕这官也就做到头儿了。

    待那汉子数到二,陈珪忙扬声说道:“别数了,我下去就是。”

    一句话未落,陈府女眷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陈桡与陈婉惊恐的抱在一处,冯氏更是面色惨白的拉住陈珪,不叫他下去。

    陈珪只觉着胃中泛酸,满面酸,满面苦涩的掰开冯氏攥住他手臂的柔荑,因笑道:“不去不行。你且放心在这里等着。你相公我舌灿生花,不会吃亏。”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下楼去。陈府众人眼见如此,越发六神无主。均跟着陈珪下楼。却被陈珪以“外头人多手杂,别被冲撞了”为借口,将众人留在雅间儿内。陈府众人无法,只得一窝蜂的堆到雅间儿窗口旁,留意外头的情形。

    慌乱之间,众人也都不曾留意,身形小巧的二姐儿早已跟在陈珪的后头蹑手蹑脚的下楼了。

    陈珪一路穿过替他让开道路的花街游人,直至那伙拐子面前。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拐子尤满面冷笑,连话也不说,只用下巴冲着陈珪点了点,示意陈珪快些投罗网。

    陈珪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那拐子窥其神色,故作不耐烦的道:“别废话。要么过来换人,要么我卸了她的膀子。”

    说话之间,早已挥刀欲砍。陈珪忙扬声喝住,倒也不敢再说什么,却也不敢就这么过去任由那拐子报复,一时间愈发进退两难。

    正暗自沉吟间,就听身后有一稚嫩的童声颇为冷静的说道:“别让我舅舅过去,方才是我认出了你们才叫舅舅喊的。冤有头债有主,我过去换那小姑娘,顺便叫你出气。”

    陈珪满面诧异,忙回头看时,却见二姐儿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满面忐忑,却故作镇定的穿过人群。一双小拳头攥的死死的,几乎都能看到手上的青筋。

    酒楼雅间内,陈氏看了这情景,吓得面色如金,忙尖细着嗓音叱骂道:“你个作死的小蹄子。过去给你舅舅添甚么乱。”

    陈珪也忙呵斥道:“休得胡闹。还不快快回去。”

    说罢,仍命常随陈礼将二姐儿送回酒楼上。

    只可惜陈礼尚未动作,那挟持人质的拐子早已扬声喝止道:“且慢——”

    说罢,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二姐儿一回。但见其粉雕玉琢,眉目精致,虽年幼不显,恐怕日后长成了也是个艳色无双的美人胚子。姿色尚且在自己拐了的这小姑娘之上。又听她方才言语乃是惹起事端之罪魁祸首,不觉冷笑道:“没想到你行事畏缩,养个外甥女儿却颇有些胆色。也罢,既然你不敢过来,便叫她过来也是一样。”

    心下却暗道这大的不敢出头,先折了小的,再折辱大的,更是赚了。

    陈珪闻言,越发急疯了。忙拽过二姐儿,蹲下身子刚要说什么,陡然闻见一阵刺鼻的辛辣呛人味道,陈珪不觉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向二姐儿那双死死攥紧的小拳头上——

    方才他还以为二姐儿是害怕所致。此刻想来,恐怕这二姐儿的胆识更在寻常人之上。

    身后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拐子仍旧催促不停。陈珪见状,只得饱含深意地看了二姐儿一眼,一语双关的道:“既如此,你先过去。莫怕,舅舅不会让人伤了你的。”

    二姐儿郑重的点了点头。今日之事,要不是她多嘴,舅舅也不会被人记恨,变成骑虎难下之势。既然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合该自己去摆平。况且她早就有了准备,旁边还有这么多人,有心算无心,她也未必会吃亏。

    二姐儿终究不是寻常四五岁的孩子,这点担当且是有的。

    陈珪伸手拍了拍二姐儿的肩膀,回头向那挟持了小姑娘的拐子冷声道:“你先放了你手中的小姑娘。我再叫我们家的姐儿过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总不能叫拐子捏着一个人质,再白配送一个。

    岂料那拐子冷笑一声,却不同意。口内仍说道:“我又不傻,你先让你们家的姐儿过来,我再放人。”

    陈珪接口便道:“我更不傻。岂能做出这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事。”

    又道:“你这么个操刀弄剑的七尺男儿,难道还怕一个转过年儿来才五岁的毛丫头不成?”

    口内虽这么说,心下却暗暗窃喜。期盼那拐子继续较真儿下去,最好能推延到官兵或是上元节巡视的锦衣军过来。一壁又在狐疑,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子了,官府还没派人过来?且连锦衣军都没一点儿动静?

    那拐子一眼便看穿陈珪的盘算,不觉冷笑着挥了挥手内的短刀:“少跟老子打马虎眼,我数到三,这小丫头要是不过来,我便砍人了。”

    那拐子怀中的小姑娘早被割伤吓破了胆,眼见拐子如此,越发声嘶力竭的苦恼起来。口内“爹爹妈妈”喊个不休。

    二姐儿见状,又恐手内握紧的东西时间长了被汗浸成块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跑。

    眼见二姐儿如此快步地向自己跑来。那拐子冷笑一声,说了一句“没见过找死还迫不及待的。”

    说话间,却也放开了怀内挟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便一屁股瘫在原地大哭不休。被那拐子嫌弃的照着屁股踢了一脚,那小姑娘受此威吓,只得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跑。

    泪眼朦胧间,陡然听闻一个稚嫩的童音喊道:“头上生疮脚底流脓脑子灌了水的混账东西,睁开狗眼好生瞧瞧老娘是谁。”

    众人不曾想二姐儿小小稚童,竟然能骂出这等混账无赖市井泥腿子闲汉骂战时才能骂出来的混账话,不觉瞪大了眼睛细细看向二姐儿。

    此时那二姐儿早已跑到拐子身前,照着那汉子的眼睛便是一挥,俄而又从怀内掏出几把子粉末不管不顾的扔了出去——

    霎时间,众人只闻得一阵辛辣刺激的味道,俱都呛的咳嗦不止涕泪横流。唯有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拐子忍不住捂住眼睛痛呼出声,陈府众人得了陈珪的吩咐早便死死盯着众拐子,眼见如此,忙跳上前去抢下众人的兵刃。二姐儿仗着人小声轻,且慌乱时众人皆不留意,早已趁势一溜烟的跑回舅舅陈珪的身旁。

    陈珪纵然猜到了二姐儿的盘算,却想不到二姐儿小小年纪,竟然真的如此机智伶俐,三言两语,不但解了他进退维谷的危机,一并连众拐子都坑的干净利落。当真称得上是遇事沉着,有勇有谋。不由得既惊且喜——

    惊的是二姐儿小小年纪胆大包天,竟然敢与那等匪类周旋。喜的却是二姐儿小小年纪如此果毅担当,来日也必然错不了的。

    不过话虽如此,眼见二姐儿安然无恙地趁乱跑回来,陈珪亦难掩心惊肉跳的后怕情绪,忙蹲下身子搂住二姐儿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摩挲打量着,一叠声的问着“可怕不怕”“可受伤了不曾”……

    正说话时,只觉一阵香风自身侧刮过,怀中陡然一空,却是陈氏不知何时从酒楼雅间上跑了下来,正拧着二姐儿的耳朵叱骂道:“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羔子,你安心吓死老娘不成?你要作死老娘也不拦着,回头瞧着哪家的井沿子没盖盖儿,直把你扔进去也就是了,只当白生了这么个小兔崽子,何苦这么吓我……”

    花街上围观的游人闻听此言,不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旋即似笑非笑面色古怪的打量着陈氏——怪道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方才与匪类对峙,竟然能说出那般粗鄙世俗令所有大人都瞠目结舌的村话来。却原来是家学渊源!

    众人这么想着,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正拧着二姐儿的耳朵凶巴巴教训人的陈氏身上,花街上的彩灯照在陈氏的身上,将陈氏本就精致的五官勾勒的愈发美艳,再加上陈氏这会子泼辣异常的气势,众爷儿们看在眼中,不觉心下一哆嗦,只觉着自己的耳朵都跟着疼起来了。

    陈珪却有些哭笑不得,忙上前拦住了面色惨白明显是被吓得不行的陈氏,因悄声说道:“妹妹收敛些儿,在外头比不得家里,叫人看笑话。”

    陈氏悚然回神,这才想起了自个儿是在花街上。她倒并非是那等注重名声闺誉的妇人,只不过碍着陈家的名声,这会子倒不好再闹的。毕竟陈家三个姐儿虽小,桡哥儿却是这两年就要议亲的。

    陈氏想到这些,便看着二姐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纤纤玉指狠狠的戳在二姐儿光滑饱满的额头上,咬牙切齿的道:“看我家去怎么收拾你!”

    二姐儿被陈氏戳的额头生疼,只得可怜巴巴的抬手揉了揉。说话这会子陈家众人也都从雅间儿上下来,胆战心惊的搂着二姐儿不断安慰。

    正说话间,只见陈礼阴沉着脸面走了过来,至陈珪跟前儿回禀道:“他们反抗的太厉害,只抓住了三个人,剩下三个拐子趁乱跑了。”

    顿了顿,忍不住面露悲戚的回道:“咱们的人也死了六个,还伤了两个。”

    陈珪一愣,视线不由得扫过被陈府下人逮住的三个拐子。只见那三人满面怨毒的看着陈珪并陈家众人,面上仍是一片骄矜之色,当中一人竟然还敢威胁陈珪,满面讥讽的道:“我劝你尽快把我们放了,别瞎做好人,反倒惹了自己不该惹的人,闹得家宅不安,可就不妥当了。”

    陈珪正愁没个名目表白自己,眼见这拐子如此说,不觉眼睛一亮,旋即正了正衣冠,大义凛然的道:“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为朝廷命官,休说尔等这些丧尽天良拐人儿女致使旁人家破人亡天各一方的蛇鼠之辈,便是皇子皇亲犯了国法朝规,陈某既穿着这一身官袍,少不得也要管上一管。”

    陈礼乃陈珪身旁了。”

    话音未落,只见陈氏柳眉倒竖,满面愠怒的模样,由不得摆手安抚笑道:“罢,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有猫儿不偷腥的,你只管交与我,哥哥必定给你处置的妥妥当当,不叫你操一点子心。”

    陈氏闻言大喜,忙奉承了陈珪一车的好话。俄而又面露犹豫之色,向陈珪吞吞吐吐的道:“可是老娘那里……”

    陈珪因笑道:“这点子琐碎事,很不必告诉她老人家。混过去就完了,何必大家生气。”

    陈氏闻言,连连点头答应着。因想到来时忍不住喝喝骂骂的模样儿,又后悔不迭——光顾着心疼银子受委屈了,竟忘了这一回事。虽是在哥哥的院子里发作,少不得有人长嘴长舌,倘或一句话告到了老太太跟前儿,倒不好了。

    陈珪打量着妹子的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当即笑眯眯的宽慰道:“妹妹放心,我院子里的人,原没有多嘴多舌的。何况东院儿离着老太爷老太太的上房且远,他们必定听不到的——即便是听到了一句半句的,我叫你嫂子随便找个由头褶过去,也就是了。”

    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开口劝道:“只是你这爆炭似的性子,少不得要改改——这几日我瞧着,你竟是越发气性了。你如今孀居在家,我们怜惜你寡妇失业的,少不得迁就一二。等到来日另嫁人了,况你又是二嫁,人家更不能容你的小性子。”

    陈氏只顾想着那笔嫁妆银子,没留神陈珪话中的意思。心不在焉地听着哥哥的规劝,口内唯唯答应。

    陈珪眼见如此,深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倘或真有那么一天,少不得要煞费苦心的调、教一番,才好拧过这性子来。当下却没这工夫,因想到二姐儿之事,少不得又劝道:“世人以女子贞静为要,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识字针黹女红且还罢了,闺阁之内,若是太过精通于庶务算盘,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儿。今日之事,要好生告诫一番,很不必外传才是。”

    这话倒是正经。陈氏闻言,忙肃容以待。冯氏也忙开口道:“我即刻便吩咐下去,不叫她们乱说话。”

    陈珪点了点头。当下又说了些闲话,已至掌灯时分,众人便齐聚着到上房去吃晚饭。

    陈氏察言观色,果然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都不知道下午东院儿里的一番聒噪,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陈珪家来时,径自转到陈氏所住的厢房,从靴掖中掏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陈氏跟前儿,伸手敲了敲银票,笑眯眯说道:“我已同何财说过了,这是他补给你的银子。虽然同他这么些年贪下的银子相比,仍不到半数。可水至清则无鱼,我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为了几两银子,就喊打喊杀的,倒不是积善积福的意思了。况且老太太年岁也大了,那也是立过些功劳的老人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陈氏见了几张银票,先是一喜。复又听到陈珪的话,又觉不甘。思前想后,只得讪讪说道:“真真是便宜了他。”

    陈珪见状,又笑道:“不过我也敲打过了。只说前事不究,可从今往后,他铺面上的账目,我会亲自盘算。到时候若再有不妥……那他这几辈子的老脸,可都丢光了。凡事可一不可再,我们当主子的既然仁至义尽,他要是不懂得收敛,也就不能怪我们不顾情面了。”

    陈氏听了这话,方才欣然笑应。口内仍说:“合该如此。还是哥哥做事周全——要不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他敢贪我的银子,皮不揭了他的!”

    陈珪也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妹子发作。且等到陈氏翻箱倒柜的从箱子底儿淘澄出一只黑漆填金嵌螺钿花鸟图案的木质小盒子来,掀开盒盖后,将这将五百两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入盒中,又将小木盒子重新藏到箱子底儿,用衣物掩盖上了,这才开口笑道:“妹妹这藏东西的习惯,这么些年也没变。家里人有一大半都知道了。你这是藏给谁看呢?”

    陈氏便笑道:“当然是防着外人了。既是家里人,防他做什么?”

    陈珪笑了笑,倒没再说什么。溜着眼睛细打量陈氏一回,看似不经意的笑央道:“过两日我要请同僚家来吃酒……妹子糟的鹅掌鸭信最好吃不过。还请妹子露一手,助我们吃酒才是。”

    陈氏闻言,不觉狐疑问道:“家下又不是没有做饭的师傅婆子,况且嫂子的手艺也比我强。竟不知哥哥哪位同僚那么刁钻的口味,非得我亲自下厨呢?”

    陈珪闻言,兀自笑道:“说起来……这个人妹妹也曾见过的。就是上元节那日,同妹妹打过招呼的尤大人——从前是哥哥的上峰,如今拖赖着天恩,我俩虽是平起平坐,可若论起提携之恩来,我总不好忘本的。”

    陈氏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眯眯的看了陈珪一眼,拉长了音调的道:“哦,原来是他呀。”

    说罢,又拧着纤细的腰肢风摆柳似的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道:“既然是他,也怨不得哥哥这么精心盘算了。”

    陈珪打量着陈氏似笑非笑的模样,仍旧装傻一般,嘻嘻的笑道:“妹妹说什么,我竟不懂。”

    陈氏笑着指了指陈珪,冷笑道:“少在我跟前儿瞒神弄鬼儿的。你的心思,别当我不知道。不过看在那五百两银子的份儿上,我懒得同你理论就是了。”

    陈珪便笑道:“好妹妹,你只管听我的。将来好儿多着呢!”

    顿了顿,又向陈氏详尽介绍那位尤大人的家境状况,因说道:“这位尤大人目今虽是四十岁的年纪,可他家中却无子嗣,不过有一个嫡女并几个庶出的毛丫头罢了。皆不成气候。妹子倘或能嫁进去,虽是继室的名分,可若真的生下儿子来,便是嫡子,且是长子,届时你便是尤家一等一的大功臣,那尤大人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何况这位尤大人虽然年纪比妹子大了些,却是朝廷正六品的主事,又同我相交甚好,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岂不比外头不知根底的人家儿强多了?”

    陈珪一气说了这么些话,愈发自得的笑道:“按理说,尤大人这样的家境品貌,即便是续弦,也是不愁的。比如目今我所知道的,已经有好几位同僚打着将自家女儿或妹子嫁过去的主意。不说女儿们一朝嫁过去便能得封六品诰命,只说尤大人这样的姻亲,谁家不想结一门呢?世人趋利避害,最喜烧热灶,嫁给尤大人做续弦,可比嫁个穷酸秀才或举人的强多了。妹子你想,哥哥这一番话可是在理儿?”

    陈氏听了这一番话,登时低下头去,绞着帕子不则一声儿。沉吟半日,方开口问道:“既是这么着,他为何不娶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哥哥又何必叫我去献殷勤儿?没得自讨没趣。”

    陈珪听了陈氏这话,知道她已动心,忙开口赔笑道:“所以我才说是天缘凑巧呢。只因尤大人是读书人,最是好风雅不过的。从前听世人说娶妻娶贤,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也罢了。如今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儿,尤大人便发誓要娶个绝色的佳人。他又不喜欢那等安分随时,不通情理的木头美人。只说在外头的贤名儿是一则,倘或夫妻间私下相处,仍旧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倒也没趣。合该花前月下,举案齐眉,那才叫不负平生。”

    “……所以上元节时见了妹子,他便留了心——再说句唐突些,不怕妹子恼的话。其实在此之前,妹子去岁在京中各处礼佛祈愿之时,尤大人便听闻过妹子绝色之名儿,只恨不得相见。又见上元节后,我因仰仗天恩,如今与他平起平坐。他愈发动了意。只说咱们两家做了联姻,一则妹子是个绝色,深和他的意;二则妹子终身有靠,也叫爹娘放心;三则我们两家同气连枝,将来在官场上也更好扶持……这岂不是三全其美,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陈氏听着陈珪这一篇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从大义,又全私情,果真再没个可挑剔处,当下不由得动心。自个儿窝着心思揣摩了一回,不禁想起一件事儿来,当即冷笑道:“哥哥这会子说的太花乱坠,只怕是哄我呢!”

    陈珪见状,忙剖白道:“这话是怎么说呢?我要是有这个坏心,立刻叫雷公打个雷劈死我。”

    陈氏闻言,不由得照地上啐了一口,满面愠怒的道:“想是你要死。好好儿的说这些话,也不怕爹娘嫂子恼了我!”

    陈珪忙又笑道:“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见妹妹疑我,一时情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不为你,却为谁呢?你要是认真那么想,可是委屈死我了。”

    陈氏便道:“哥哥也别委屈,我方才那一番话,也是有理的。只是哥哥乃外男,恐怕一时想不到罢了。如今我说给你听便是——历来朝廷封赠诰命,由夫及妻,须得是明媒正娶,家世清白的才行。我如今即便是明媒正娶,却也是寡妇再嫁,当不得清白两个字。所以这诰命于我,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恐怕没那个福气消受。”

    陈珪听了这一席话,方才明白过来。不觉沉吟了半日,又笑道:“想是妹妹多虑了。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妹妹倘或嫁给了尤大人,即便没有朝廷的诰命,也是六品官员的太太。有了实惠在先,外头交际往来,只看着夫家的门楣行事,谁家女眷能那么没眼色,凭白开罪侮辱妹子?即便是有人酸醋,说了些风言风语,那也是妹妹的本事,不与旁人相干——更何况,真到了一定的份儿上,还有我给你撑腰呢!”

    顿了顿,少不得又说道:“等到妹妹替尤家继承了香火,多给尤大人生两个大胖儿子。届时咱们好生调、教下一辈,令他读书识字,妹妹也不用愁没有带凤冠霞帔的日子。”

    那陈珪的一张口端的是舌灿生花,连太子与赵弼和那等听那等听惯了漂亮话的官场老人,也能奉承的眉舒目展,心旷神怡,何况陈氏一个没出过二门的闺阁少妇。

    当即哄得陈氏只是发笑,由不得展望开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大姐儿和二姐儿下了学,正牵着手一说一笑的走来。陈氏忙住了口,笑着迎到门口儿,因问道:“今儿都学了什么?外头天热,才刚老太太打发蜜蜡送了好些果子来,我叫人用井水灞了。等你们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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