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3/8)

    陈氏心下一阵冷笑,这种沽名钓誉爱扮贤良的主儿最好对付。平日里在众人跟前儿拿腔作势的久了,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只要架着孝道的名义随口吩咐两句,大帽子扣下来,让人想反驳也不成。

    所以说这世上好人难做。何况心底本来就不大好,却硬要装出一副好人儿的模样来呢?

    想到这些,陈氏不免一阵幸灾乐祸。故意当着尤老安人和尤子玉的面儿,开口问兰姨娘道:“这也是我私心的一点子想法。倘若你觉得不妥,或是舍不得锦衣玉食,那也罢了。毕竟圣人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如我自己,离了鱼肉一日,便如刀割了身上的肉一般难受。想是姨娘同我一样的无肉不欢,那可不好强求。”

    陈氏早几年跟着女儿们同吴先生念书,一来是为了多认得几个字,将来也方便管家理事看账本看帖子。二来也学了些自以为有用的成语诗句,想着读书人的话刁钻犀利,有时候拿来堵人的嘴,最是恰到好处。今日便用在了兰姨娘的身上。

    兰姨娘听了这话,由不得面色一变。她祖籍是南方人,何况自幼出身诗书官宦之家,受长辈影响,平日里饮食较为清淡,尤家上下都是知道的。

    倘或这会子顺着陈氏的话不肯茹素吃斋,只怕老太太最先不信,连尤子玉也会十分失望。兰姨娘生怕自己一个不好引得尤子玉怀疑她的孝心品性,因而明知道陈氏已想了法子要作践她,却不敢当面挑明。只是要她眼睁睁的落入陈氏的圈套,任她摆布,又不甘心。正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交的时候,就听尤老安人接口说道:“兰姨娘不过是代你抄经罢了,又不是真的要出家修行。且不必现收拾佛堂那么麻烦。就在我院儿里的小佛堂抄经便是了。至于吃食一道,合该区分开来,也免得冲撞了佛祖。”

    尤老安人都开口了,兰姨娘再是不满,也只得咽了下去。只是心下愤愤不平,仍旧满目哀怨的看着尤子玉。尤子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尤老安人同陈氏的吩咐皆是题中应有之意,当下笑向兰姨娘嘱咐道:“你要好生抄经祈福,叫佛祖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再抱一个大胖孙儿才是。”

    这句话倒是合了尤老安人的心思,当下笑的合不拢嘴。又嘱咐尤子玉与陈氏两人,“这一日辛苦了,快些回房歇着去罢。晚饭也不必过来吃了,只在房中自便就是。”

    又吩咐大姐儿,“你是长姐,比下头几位妹妹大上好些,须得好生照顾几个小妹妹。二姐儿与三姐儿都是刚来咱们家,只怕还有些怯生,你要多加留心,莫要拘束了她们才是。”

    大姑娘坐在上房许久,只除了方才二姐儿问她一句话,兰姨娘拿她做筏子的一句话,便如隐形人一般。如今且听了尤老安人的一句吩咐,心下更是百感交集,忙起身应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妥当的。”

    尤老安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拉着二姐儿、三姐儿嘱咐了一些话,这才放了众人离开。

    最小的四姑娘平日里最受祖母和父亲的喜爱,今日却无人理会,尝到了受人冷落的滋味。心下十分不满。忙开口说道:“祖母和父亲都不理我,我要生气了。”

    尤老安人对兰姨娘挑拨陈氏发作她心腹嬷嬷的所作所为怀有芥蒂,只是四姑娘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儿,又是她看着长了这么大,待遇同兰姨娘自是不同。当下笑着招手儿示意四姑娘上前,抱着她说了一会子话,又吩咐大丫鬟吉祥和如意开箱子拿了些玩意儿哄四姑娘玩。一时又想到了陈氏所出的两个姐儿,少不得也找了两只银质的九连环送与二姐儿和三姐儿。

    二姐儿和三姐儿含笑道谢,接过九连环,眼见大姑娘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沉默安分的模样儿,不觉一怔。

    是夜,尤老安人留了四姑娘在上房吃晚饭,尤子玉夫妇回房自便,大姑娘碍于尤老安人的吩咐,则带着二姐儿、三姐儿回房吃饭。也不过是六菜一汤,汤是酸笋鸡皮汤,菜是四荤两素。二姐儿、三姐儿因着午膳吃多了,尚有些没克化,晚上便吃的少了。

    大姑娘不知是胃口如此,还是别的缘故,也只用汤泡饭,就着两盘素菜略略进了半碗,便叫丫鬟们进来。也不吩咐撤桌,只叫丫鬟们就着剩下的菜吃了晚饭。那两个丫头想必习惯了这样的事儿,都笑嘻嘻的告了谢,拿了自己份例中的饭菜,站在桌旁吃了。

    大姑娘则带着二姐儿三姐儿进里间儿吃茶。三姐儿这才有暇打量大姑娘的屋子,但见屋内陈设简单朴素,虽不似雪洞儿一般,却也没有甚么玩器。桌上也只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床上也只吊着最寻常的轻纱帐幔,很不像官家小姐的绣房。更不如尤家给二姐儿、三姐儿收拾出来的屋子精致。

    二姐儿见状,不免心下一惊。回头看了三姐儿一眼。三姐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打着过能打着过后告诉陈氏的主意。

    大姑娘想是习惯了,也不甚在意,又同二姐儿、三姐儿闲聊一回,见天色晚了,便各自散了。二姐儿回房歇息,三姐儿却在灯下施展了自己双手打算盘的绝技盘点账目。

    其后几日,陈氏仍旧按捺不动,每日除晨昏定省伺候夫君督促兰姨娘并几位姑娘抄经祈福之外,便是同三姐儿熟悉府上的规矩,共同参议管家事宜。至于那些个管家媳妇们或是试探或是剖白效忠的话茬儿,一概不接不闻。只推脱“有甚么事都等盘完账目库房后再做理论”。

    岂料陈氏越是如此沉得住气,诸位见识了她脾气厉害的管家媳妇们越是忐忑不安。就连先前打定了主意要坐壁上观的几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更别提那些个抱着烧热灶主意的嬷嬷们,更是整日里拿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自以为重要的后宅阴私过来禀报。

    陈氏看在眼中,也不多说。

    这日一早,陈氏服侍着尤子玉洗漱穿戴,出门上朝。又带着几个姐儿至上房请安,说了一回话。刚刚回至正院儿,便有秋菊通传说家下几位管家媳妇正在外头等着拜见太太。

    陈氏叫进众人,诸位管家媳妇们先是叩头请安,再起来时,就见陈氏一改从前几日不言不语的态度,将几本账掷在众人脚下,捧着茶盏掀开茶盖刮了刮茶末子,不紧不慢地轻啜一口,方才说道:“账本上圈了红圈儿的,都是开销有误的。我知道你们都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或者欺我年轻,以为我经不得事,理不清账,也是有的。”

    众人见状,忙弯下身将账目捡了起来,一一翻看过,但见账目中凡有猫腻的地方全都圈了出来,只是有些日子浅近,一并连罪证都附在上头,有些经年累月,别说存证,便是连他们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尽管如此,众人仍旧被陈氏查账盘账的手段折服,心下原有些小觑轻视的意思,也都被打消了。忙开口或是奉承或是讨起情儿来。

    因着惧怕陈氏的脾气性格儿,纵使有些人仗着自己有老太太老爷做保,却也不敢在言语上弹压陈氏。只一味的软语央求,更有些不顾体面的,当着众人的面儿淌眼抹泪的诉起艰难来。

    陈氏之所以查账盘账如此严谨,原打的就是敲打立威的主意。何况里头的管家媳妇们大多经管内务,即便是上下其手,贪墨的东西也有限,也比不得外头的管事买办们能里应外合,弄出那么大的亏空来。所以竟用不着喊打喊杀的。

    眼见众人都服软低头,陈氏不再啰嗦,只说今日之事会原原本本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听那二位的示下。又嘱咐众人今后要好生当差,倘或在她管家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可就别怪我铁面无私,届时三四辈子的老脸也都顾不成了。”

    正所谓听话听音儿,众人眼见陈氏如此说,皆以为上头不再追究了,忙感恩戴德的谢过陈氏,又诅咒发誓的说今后一定好生当差云云。陈氏任由众人搜肠刮肚的表白,直到众人词穷,这才放了大招——

    先是明说了今后记账的方法需得三方共同协理,是为相互监督掣肘之意,又按照府中的花名册和诸位管事嬷嬷们先头的差事一一明确了职责范围,即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又规定了严格的奖惩制度,最后则宣布了按照管事丫头们的差事等级所能享受的“养廉银子”的等级。

    一行举措下来,有赏有罚,有大棒有甜枣儿,听得众人一时跌入谷底一时飘入云端,最后竟全都被陈氏口内的“养廉银子”吸引了注意力。

    凭白得了这么一项好处,更是终生受用的,众人哪还理会先头的那些苛刻安排,俱都向陈氏感恩戴德的叩头谢恩。就连先前畏惧陈氏手段生怕陈氏找借口撸了她们差事的几个嬷嬷也忍不住动心了。毕竟按照陈氏的新规矩来管家的话,她们到底是谁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能否认真当差,行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眼见众人已然诚服,陈氏挥手先叫众人散了。自己则捧着账本儿至上房寻尤老安人。她早就说过自己不会理论尤府旧事,该怎么惩处之前贪墨的管事嬷嬷们,皆听老太太和老爷的示下。

    尤老安人年纪越高越发慈悲,舍不得发落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人儿,眼见陈氏不说追究,她便态度含糊的也不再提。至于陈氏会不会发落兰姨娘提拔的那些人,尤老安人更不在意。

    陈氏见状,也不戳破。撂下账本儿,反倒提及了大姑娘的事儿。

    “前儿我去她屋里寻她说话,只见她房里雪洞儿一般,又将她平日里的穿戴打扮,也很素气,着实不像十六七岁大家闺秀的样子。我身为嫡母,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也有教导抚育之责。所以想同老太太商议,开了库房挑拣一些好瓷器绫罗古玩摆设帘幕帐幔,也给她那屋子好生装饰一番。再挑拣几匹好颜色花样儿的料子,也给她做几身好衣裳,打两套好头面。将来跟着我出门见客,也不丢了咱们尤家的脸。”

    只是这些东西,陈氏不会拿自己的梯己填补人,必须得从尤家的公中出。尤老安人因着大姑娘的母亲,素日不大喜欢大姑娘。只是心下再不喜欢,那也是她的新孙女。平日里没留心也还罢了,今日陈氏既提出来,尤老安人少不得应了她。又拍着陈氏的手说道:“果然你是个好的。素日我精力不济,这些事情上不大留心。当初兰姨娘管家时,因着满心在四丫头身上,只怕也不曾留心。可见这为人心性,光看她说了什么是不中用的,须得从平日处事上细品才是。”

    陈氏听了尤老安人这一番话,只是一笑。因又说道:“替大姑娘收拾屋子打头面做衣裳这是一件。我是想着……大姑娘今年也十六七岁了,身旁除了一位乳母之外,便只有几个丫头陪伴。也没个教养嬷嬷教导她。恰好我哥哥前儿得了太子的恩典,请了一位东宫告老的嬷嬷家来教婉姐儿规矩。哥哥嫂子的意思,是叫二姐儿、三姐儿也回去学一学。我想着大姐儿也大了,不妨跟着一同回去。将来谈婚论嫁时,听说是跟宫里的嬷嬷学过规矩的,也是一份体面。老太太觉着可好?”

    尤老安人听了这话,再无不妥的,当即笑着应了。因又想到四姑娘,本就伶俐通透,倘或学了规矩,岂不更加惹人怜爱。便向陈氏开口提起。

    岂料陈氏只是淡淡一笑,随口说道:“四姑娘今年才五岁,身娇肉贵的,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吃得了学规矩的辛苦。何况哥哥请宫里的嬷嬷家来,本是想着教导婉姐儿规矩,以备婉姐儿两年后出阁。便是二姐儿、三姐儿跟着回去,也是陪着太子读书罢了。我是想着大姑娘年岁大了,人又生的稳重安分,再不是那等掐尖卖快的人,这才觍颜同哥哥嫂子开了口。这已经是过分了。毕竟那宫里来的嬷嬷只有一个人,又那般岁数了,还有多少精力呢。多教导一个人,便多了一分牵扯。老太太又要我带四姑娘去,我怎好开口?”

    说句私心的话,倘若不是怕只带着二姐儿、三姐儿回去学规矩,叫尤家的人见了不舒服。到时候开口讨情儿反叫她被动起来,陈氏才不会主动提起叫大姑娘去学规矩。毕竟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她何苦替她们费心筹谋。不过面子上瞧得过去,也就完了。

    更何况那四丫头还是个庶出,她姨娘又是那么一副模样儿,显见的是养不熟的。陈氏更懒得多费心思。

    尤老安人眼见陈氏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至晚间尤子玉家来,吃罢晚饭回房歇息,见了陈氏同三姐儿一起写的管家细则,由不得大为惊异。直至见了账本记载的那些外院儿买办们贪墨藏掖的各项好处,更是脸面一沉。

    陈氏见状,更是架桥拨火的道:“好能耐,这些年贪的东西,都比得上你尤家的三分家当了。”

    陈氏自打进了尤家的门儿,接手管家之事,尚且没想过从公中捞些银子来贴补自己个儿,又怎能忍得那起子奴才从中捞油水。

    当日为了拿捏住众人的把柄以立其威,陈氏不但同三姐儿整日查账盘库,更在暗地里打发了自家陪房到外头去搜罗罪证。得知那些个管事买办们除了贪墨主家的银子,采买东西时以次充好之外,更打着主家的名号,在外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欺行霸市,无所不为。诸如重利盘剥,包揽诉讼,倚财仗势,以薄田衰铺之价去强买人家的良田旺铺,人家倘或不卖,便贿赂当地父母官儿们算计的人家吃了官司败了业,然后再将看中的田地买卖做了官价购买……桩桩件件皆是朝廷严令禁止,罔顾法纪的重罪。更有一两件事即便陈氏看了,也觉触目惊心。暗暗嗟叹这些个奴才秧子果然胆大妄为,不但尤家的名声都叫他们给败坏了,长此以往,连尤子玉都恐陷入牢狱之灾。

    陈氏本为深宅妇人,原不大懂得其中的厉害。争奈三姐儿平日里最喜研读律法,又经常同她舅舅议论世情,陈氏听了几耳朵,也算有了些许印象。何况陈氏虽然泼辣难缠,却有些赤子之心。十分看不惯那些个奴才们自己尚且是卑贱之躯,就敢仗着主家的势力欺负良家百姓。因此向尤子玉进言道:“老爷是朝廷的官儿,平日里最重名誉,这些个事情倘若叨登不出来,也还罢了。倘或哪一日老爷遭了旁人算计,那些个言官多嘴多舌弹劾一折子,就够老爷喝一壶的。莫若趁此机会了结此事,一来可以追回被他们贪下的银钱东西,二来也无后顾之忧了。”

    尤子玉听了陈氏的话,心中深以为然。只是尚且有些犹豫。盖因那些个奴才们办的坏事,有些是打着他的名号自行其是,有些确实是得了他的吩咐才去办的。如今却要这些个奴才们一股脑的顶了罪,尤子玉也有些不忍。

    陈氏却不知道尤子玉心中的这一笔账。她自幼耳濡目染,身旁当官儿的只有哥哥陈珪并嫂子娘家的亲戚们。旁人家的事儿陈氏且不知道,可自家哥哥手段圆滑,行事谨慎,平日里哪怕是办坏事儿也从不肯漏把柄于人。陈氏以此推之,只当尤子玉做了陈珪这么些年的上峰,行事举止必定要周全过陈珪才是。如今且见尤子玉面露不忍之色,遂笑言问道:“老爷乃重情之人,必定是舍不得这些个奴才,不忍将其送官发落,这也是常情。只是老爷心中有怜恤之意,也该叫他们明白知道才是。别的也还罢了,好歹贪墨公中的银子该还了,还有那些个打着老爷名号儿放印子钱的,也该一把火烧了那些个条子,就算给尤家积积阴鸷罢。至于那些个包揽诉讼的事儿,老爷何不着人打听打听那些个苦主儿的消息。倘或是罪有应得也还罢了,倘或真的受了冤枉,也该给人家儿一个交代才是。”

    陈氏所言所想,皆是三姐儿当日看了陪房何财家的送来的罪证后一一想出来的应对之法。按照三姐儿的主意,这些个目无法纪的奴才最好送去见官。只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尤子玉未必同意,才又想到了后面的迂回手段。更嘱咐陈氏该如何劝说尤子玉——务必要口口声声都落在官声前途之上,唯有如此方能引得尤子玉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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