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20-24)(4/5)
方之豪巨。这几位,哪个比檀公子差啊?”他点的三人,陈庆之表情尴尬,毕竟檀、陶二人是他带来的,今天恐怕是要出丑了,他的面子上也挂不住。李欣念及与檀羽同族,不便出言相讥,只是略略颔首。唯扬晚一脸得色,起身道:“法师谬赞了。钱财于我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能让此方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那就是在下最大的心愿了。”觉贤又道:“至于陶公子说的什么九黎教存不存在,这又从何说起啊?卢先生云游四方,见多识广,可否为我等解惑?”他言语中充满了胜利者的骄狂,毫不把陶贞宝放在眼中,只是回头望了卢遐一眼。这时一直闭目不语的卢遐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无量寿佛。‘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心蛊之言,诳语也,九黎教之说,异语也。汝不说真语、实语,却说诳语、异语,实已着相了。以异语反说诳语,却不怕堕入阿鼻地狱吗?”他语气虽是平和,可话中狠劲十足,陶贞宝被批得体无完肤,登时羞得无以复加,只想找个地同钻进去。可这番话却结结实实传进了檀羽的耳中。那声音有如醍醐灌顶,直通檀羽心脉,竟令他有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舒爽自如。他暗自偷眼看向兀自端坐的卢遐,见他仍不动如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忽然心中一动。他是范阳卢氏之人,又是崔浩之婿。听说最近北朝朝廷有一些传闻,因西凉战事不顺,皇帝迁怒于崔浩,而欲重新起用以李孝伯为首的赵郡诸李,檀羽的两位结义兄长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就已得到任用。崔浩闻弦歌而知雅意,就有了与师尊和解之意。此番这卢遐来此,莫非就是得了乃翁之命,故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说出一番禅语解自己倒悬之危?卢遐说得没错,以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只会增加更多的罪孽,殊不知自你撒下第一个谎言起,后面就要用一千个谎言加以弥补。因为任何一个谎言都是着相的、都是不究竟的。如此反反复复,除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了。“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所谓“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所以“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儒家所说的至诚之道,并不是不许人撒谎、不许人犯错,而是在犯了错之后,能够真诚地忏悔和道歉,即孟子所谓“人恒过,然后能改”。只要能做到知过而改,就正说明其人的本性恰是善良的,之前撒谎犯错只是源于一时的迷妄。所以,能真诚地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本心,这就是至诚之人。此次檀羽前赴侯家堡,正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懦弱。这个懦弱,是因为他在过去六年成长的过程中,虽然读了很多书,却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本心,或者说,他自己变得不再诚实。引起这个不诚的原因,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正是当年的“心蛊”谎言。心蛊之事,当年自己凭着这一谎言,的确是让赵郡免于浩劫。其结果是正面的,起心也是善良的。而其后果,就是令像赵温这样的、并没有起任何恶念的人,也遭遇了不公对待。而如今,既然战事已经解除,自己就必须要真诚地去面对自己所种下的恶因,向那些因他的过失而受影响的人致歉。只有如此,身心方可健全,修道才能进阶。“呼……”檀羽终于从入魔的深渊中转了回来。他长吁一口气,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早已是冷汗涟涟。他抬头看看卢遐,对其抱以一丝微笑,感谢其在危难之际出手相救。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对座中群英抱拳道:“卢公所言不错。当年在下一时情急,撒下了弥天大谎,且不说令诸位饱受困苦,也致赵郡族人蒙蔽至今。一切错皆在檀羽身上。然而大错既已铸成,只能尽力弥补,我会立即修书一封告知赵郡乡老并李灵师伯,等下次回乡时,檀羽当负荆请罪,冀望天下人的谅解。从今往后,檀羽若再有一丝戏言欺世盗名,将自刎以谢天下。国主,诸位前辈,因为在下当年的一句谎言,致大家都不愉快,我先在这里向诸位赔罪。”他说完,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然后对着殿上诸人,长揖及地。座中诸人刚才还眉飞色舞,见他如此动作,一时竟全部愣住了。站在卢遐身前的觉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逃出心魔的纠缠,睁大了眼,再也说不出话来。檀羽见众人如此,心想:“今日这番舌战,让你们赢了又有何妨。来日方长,我自有找回场子的那天。”于是叫了陶贞宝到他身前,然后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国主的邀请。与各位前辈说辩,那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诸位高才,在下实难望其项背。不若在下就此告辞,各位请尽兴畅饮、纵情开怀。”说罢便转身快步走出大殿。陈庆之见状,忙向杨难当赔了礼,也跟了出来。在旁人的眼中,檀羽是输了此番舌战落荒而逃的,殿上群英当是此次的胜出者。可此时,群英的脸上竟没了一丝笑容。刚才檀羽的话不卑不亢,这些人都是个中高手,自然明白他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考验。下次若再遇到,恐怕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多年后,当檀羽回想起这次“冷溪之辩”,仍不由得心有余悸。这是他人生中的重要转折,从此后他内心中的缝隙完全弥合上了,他变得不再懦弱。也正是在这一天,他了悟了“至诚”之道的精神内涵,完成了“修身”法门的关键一步,实现了从学子到儒者的成功进阶。陈庆之当然也清楚这一切的过程。晋升为儒者,就意味着实力的一次质的飞跃。此时,他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就这样陪着檀羽走出了离宫的大门。三人正要上轿,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无赖,拉住他们的轿子死活不放。侯午、侯未正要动武将其赶走,陈庆之忙出言喝止,问无赖道:“你做什么?”那无赖道:“这位公子,你还没给我回信呢,我怎么去领赏啊?”旁边檀羽不解地看着陈庆之,“怎么回事啊?”陈庆之忽地犹豫起来,半晌方道:“这人前几天送了封信给你,被我拦下了。不过……”他顿了顿,“其实给你看了也无所谓。”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檀羽。檀羽一阵纳闷,接过信来,先看落款,竟是“牛盼春”,不由一惊,忙将信来读:“还记得当年你们上孤峰时的场景吗?悬崖上拉着两条很粗的麻绳,过山就是从麻绳上一路滑过去,从麻绳向下看就是悬崖峭壁。这个场景我近日写了一首诗,诗作奉上,帮我润色一下。”下面便是一首七言绝句,诗曰:孤峰九月得落英,老叟三生在博陵。目下紫峦山色好,柏间古道水流行。檀羽尚未读完,“啪”地将信合上了,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陈庆之见状,说道:“牛真人真是越来越像孩童了,最近竟琢磨起诗来,也是有趣得紧。他知道我生性喜爱诗赋,便写这首藏字诗给你,意在向我表现你的才能。不过牛真人显然多虑了,这么简单的诗,想来檀兄一眼便看懂了罢。”他说得没错,因为檀羽的确在字里行间中找出了那四个字来:“英在紫柏”。(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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