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未敢言(2/5)

    顿了顿,又道:“我是该问问,阁下今日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聂书延听他说完始末,沉吟不语,一颗心却微微沉落了下去。她受了多重的伤?是如何逃出的?现下又在何处?她来这里是为了取那两样灵物么?

    赫丹不敢与他直视,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又嗫嚅着问道:“那位……那位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呢?”

    赫丹是个极少数的例外。

    赫丹以前自然听说过天衍刀的大名,却从未见过此人,如今见他姿态端正地坐在上位,气度渊深,身形秀拔,眉眼英俊得十分凌厉,容色却是含笑而温文的,眸光柔和得甚至有些散漫了。实在猜不透他会是个怎样的人,不由心下惴惴。

    他果然饮了一杯酒,又看向姜静海,玩笑般问道:“姜宗主,你这个童儿生得这样讨喜,此前怎么没见过?”

    那日赴宴之前,宗主将他叫到身侧,眸色沉凝得如同无月之夜,淡淡问道:“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这两样灵物若用作药材,除了可以炼制结婴丹外,还可以炼制一枚回天丹。哪怕只是小回天丹,也足以治愈修士肉体和元神上的诸多暗伤,大回天丹更是可以修补破损经脉,恢复上等根骨。

    但他却极能忍,也极擅长伪装自己真实一面。就如此刻,行走间衣摆窣地摇曳,艳红软绸映衬之下,修长莹润的足弓宛如美玉雕成,毫无瑕疵。腰肢纤纤摆动,看着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弱美感。

    聂书延正要点头,一只白皙、秀气、柔软而泛着冰冷之意的手掌忽然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随后那人半边身子几乎是柔若无骨地靠了过来。聂书延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腰,微微用力,想要推拒,却在他颈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甜好闻的樱桃香气,一时有些失神。

    那青玉碗里装的,恰好是要敬奉给聂书延的浮雪酥酪茶,材料名贵,制作不易,只此一盏。聂书延虽不甚在意,蓬莱君和炼魂宗主却皱了眉头。

    赫丹趁他没注意将人抱了个满怀,笑得眉眼弯弯,极其满足,声音柔腻如春水漫过平湖,涨起一溪的桃花瓣:“我带公子回含桃山,好不好?”

    他说话时眼角眉梢唇畔皆染了笑意,端的是风流无限,却又不含丝毫亵意,只是纯然地欣赏赞叹着。但那个瞬间,赫丹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寂寞。

    听完这番话,聂书延颇为惊奇“哦?”了一声,感叹道:“没想到左护法也有如此平易近人温情脉脉的一面。”

    聂书延颔首道:“不错。”

    他拒绝得太过直白,毫无回旋余地,赫丹屏住呼吸,定定看向他,忽然又笑了。那笑意有些冷漠,有些神秘,也有些飘渺的美丽。眉眼间丝毫不见哀伤的意味,沙哑的嗓音里却又凝出极度的苦涩:“公子为何不问问我尊夫人的下落?”

    他以手支颐,坐姿松散,半阖着目看向那粉雕玉琢般的小童儿,抬手招他近前,然后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串饱满熟透的朱红果实递给他,微微笑道:“初次见面,聂某没什么礼物可以送你,吃几颗樱桃吧。你的脸蛋怎么像樱桃一样红?”

    涌金莲,血婴枝。这两样灵物单独列出来都是品阶极高的天材地宝,会被无数人争抢。而放在一起时,更是能令人联想到某个价值连城的丹方:结婴丹。

    红衣修士眸色微暗,露出失落至极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似哀怨似缠绵,半真半假道:“公子又为何不信,赫丹是真心想讨你开心,为你重塑根基呢。”

    赫丹两只手分别拿着两样灵物,捧到聂书延面前,像是在求他收下。而后者却不为所动,反而微微拧眉:“此等宝物,少宗主为何不留作己用?”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哼,却似带了些不平之气:“就算你将他得罪狠了也未必会有危险。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便是。引起他的注意,伺机接近他。”

    “呵……”赫丹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容已有些扭曲,神色说不清是悲苦还是欢欣,柔声道:“公子一片至诚之心待我,我又怎可欺瞒。不错,高倚月的确伤在我手下。她勾引你叛出玄门,修行尽毁,又害你四处颠沛流离,难道不该杀?只是我没想到,她如今那样低微的一身修为,倒也有几分本事,竟能从我手里逃脱。我也是一路追至此地,才发现了这个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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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儿安安静静伏在怀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聂书延回过神时,已经被人用缩地成寸的术法带到了千里之外。那座山头原先并没有名字,只是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不知何时被人种下了一片樱桃林,四季如春,枝头总是挂满了成串晶莹剔透的朱红果实,如玛瑙珠串,似鸽血宝石。

    聂书延神色坚定如石,不为所动,只眼底残留着一丝恻然,缓缓道:“少宗主何必执着于一个废人?”

    聂书延丝毫没察觉到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以至于几乎剑拔弩张的气场。他酒量本就不高,又饮下整杯银海花露这等烈酒,此刻已有三分朦胧醉意,本就温存柔软的眼底一片粼粼波光,教人沉溺。

    因为自身体质特殊,他可以同时修炼两门功法,虽然目前进速稍缓,但后期必将成就非凡。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将会承受双倍的折磨,冰火两重天,那种能将灵魂撕裂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聂书延看得分明,这是颗以无数血气和怨魂滋养出来的果实。

    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蓬莱君的山海之宴上,聂书延受邀赴此盛会,却姗姗来迟,最终于贵客之席落座。彼时,如今的炼魂宗圣子只是一个青衣小童,侍立在宗主姜静海身侧,垂着眼脸,不敢直视在座的大人物们。还因为紧张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青玉碗,吓得脸色苍白。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聂公子和师尊明明私交甚笃,形同挚友,转瞬却又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欲置对方于死地,仅仅只是为了正邪不两立的规矩教条?

    可他不过才十四岁。少年需要竭尽全力才能遏制住身体的颤抖,那震颤的来源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尽管心中忧虑,面上却波澜不惊,继续与对方周旋:“少宗主并非冲动之人,贸然动手的理由恐怕不只上述这些。可否请你将详细情形一一告知?”

    上任炼魂宗圣女高倚月,练的便是红莲焚心决。修炼此门功法,需要时刻忍受神魂灼烧的痛楚,因此越到后期,便越难克制自身的魔性与杀意。只有在杀戮和鲜血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姜静海冷冷地,略带嘲讽地道:“你这样的天生媚骨,还要我教你怎么做?爬上他的床,与他双修交合,在他元神里种下堕魔之引。这也不会?”

    说罢看向蓬莱君,眼底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敷衍致歉道:“劣徒不知礼数,让诸位道友见笑了。”

    聂书延静默了几息,道:“你与她有何恩怨,那是你们的事。我与你有何牵扯,也是我们的事。不该混为一谈。况且,你也未必会知晓她的下落。”

    赫丹坦然道:“公子若是想听,丹儿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这里血气太重,久处下来对身体有益无害,不如换个地方再聊。我也好从头细细说来。”

    姜静海倒是毫不掩饰语气中淡淡的得意之色:“如此绝佳根骨,千年难遇,也不怪千阙那般激动。”

    聂书延见气氛紧张,便自顾自地打了个圆场:“岛主盛情款待之意在下心领,但聂某一向不喜以外物增进修为,此番只好教蓬莱君败兴了。我饮下这杯银海花露,就当是向你赔罪,如何?”

    见聂书延不答,赫丹笑容未减,又伸出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朱红果实,鸽子蛋大小,其上凝结着极为浓郁的血煞之气。“那么是来取这个了?”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来到炼魂宗后深受器重,以后必能以踏踏实实的修为爬上绝世高峰。却没想到,还是会因为那特殊体质而走上以色侍人的道路。

    他不懂,为什么高朋满座,知己好友遍天下,受众人称赞爱戴的人,也会流露出这样寂寞的神色?

    宗主颇为不耐地挑了下眉,冰冷的目光扫向他,好像在看一件价格昂贵而脆弱的灵器,怕它太轻易损坏,无法给自己带来应有的价值,于是耐着性子勉强解释道:“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后路,世上比他更心软多情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

    青年将手上的锁链扔开,也不去管锁链那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烂肉。手腕灵巧地一翻,掌心里突然多出一枝金色莲花,讨好地捧到聂书延面前,笑意盈盈问道:“公子是来取此物的么?”

    据说足以让金丹后期大圆满的人一举踏入元婴境界。

    见他承认得如此爽快,赫丹抛接的动作倏然停下,五指微微用力,那鲜红果实被他捏得几欲爆裂开来,竟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声音。青年又是一声叹息:“公子这样说,就不怕惹我不高兴么?”

    这莲花显然是集地气之灵而生,散发着异常浑厚纯净的灵力。

    蓬莱君也不再做出一派宾主尽欢的和乐氛围,冷冰冰答道:“既然聂道友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何须为此生气。”

    当然,炼制结婴丹的的天材地宝远远不只这两味,还需要更多、更贵重的灵物,足以让一个元婴修士倾家荡产。

    姜静海面色稍霁,轻哼一声,道:“千阙从无尽海捡回来的,娇惯得紧,非要我收作徒弟传他功法。就连此番赴宴,也求着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赫丹狼狈地垂下眸子,清清琅琅的声线颤抖起来:“是,弟子谨记。”

    赫丹微微点了下头,又咬着唇问:“接近了……然后呢?”

    赫丹收回涌金莲,只将那枚血婴枝拿在手里抛上抛下地接着玩,幽幽道:“只是若我当真把这两样东西给了你,怕是你根本不会去寻找更多的药材炼就大回天丹,而是会直接炼制小回天丹,然后给你夫人服用。我猜得是否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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