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歌台(3/8)

    很好,香料还会认人了。

    “余娘子竟然会制香吗?”应传安又把香炉拿了出来,“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嗅得一香,寻了个相似的,余娘子可否帮我闻闻是市面上哪种香。”

    “可以啊。”

    “多谢,”应传安把香炉打开,借一边的玉箸拨开香灰,突然神色一变,“呀……方才的华帏百蕴月麟曲水帐中香竟然忘了添进去,根本没点起来。”

    “………”

    二人默然对视良久,余萃一拍桌子,“什么意思!应知县什么意思?!”

    “余娘子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你拿个空香炉来试我,不就是想嘲讽我嗅觉不好还想制香?不就是想嘲讽我这样还想接手余家香料这一支的生意?”

    “没有啊。余娘子嗅出的气味,也可以是我之前在家中熏香身上染上的。”

    “……”

    又是长久的沉默,余萃若无其事继续道,“应知县想让我寻什么香,拿来我闻闻。”

    “来的路上掉了。”

    “去你的!”余萃彻底炸了,“什么鬼理由,我就知道你居心不善!!”

    “实话实说。”应知县无辜道,“余娘子息怒。”

    余萃闭眼整理呼吸,又恢复了一开始漫不经心的样子,她道,“知道了我的秘密,应知县想如何。”

    不。应传安以为就凭她这口风,这早些该不是秘密了。

    “幼妹年幼心气浮躁,却想接手香料这一块的生意…唉,怒小民直言,这块生意的买家卖家都非富即贵,幼妹肆无忌惮惯了,若惹出麻烦,哪怕余氏幸为皇商,也难以摆平……所以,依家父之言,还请殿下接过这支,除了殿下,小民当真不知道该寻谁了。”

    “……”

    余萃无声骂了一句,摆了帘子就要跳去隔壁路过的彩船上,应传安一把将人拉住。

    “余娘子冷静,那边船上有护栏,跳不过去的。”

    “怎么会呢,”余萃难以置信,“我分明没向家里任何人表明过想接手香铺的意图,连我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道。”

    “唉…不知怎么说,幼妹出入香料铺子频繁,每种香都试,店里的工人本就忙碌还要顾及她。店内的帐本还悄着摸着看,掌柜实在拿她没办法,在家父面前说过好几遭她乱改香方的事,深恶痛绝,我们就算愿意,店里的伙计也会多有怨言,只能麻烦殿下了。”

    “……”

    应传安皱眉,往船边凑了些许。

    她太在意“殿下”这个称呼了。虽说当今能称上殿下的不少,但是…她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那人不会出现在这,陛下不会允许他乱晃的。

    应传安转头,看到了面如死灰的余萃。

    “阿兄知道了,”余萃悲痛道,“阿耶也知道了。”

    应传安上前拍拍她的肩,“你阿娘也知道了,阿姊也知道了。”

    “……”

    求死意志好像更浓烈了。

    应传安叹气,一抬眼,发现那三四乐师谈的乐曲也渐渐萧落凄凉。

    “…”应传安挑眉,道,“乐师也知道了。”

    “余二郎不必多说……所求为何……心中各有数。”

    应传安猛然扑到船边,死死盯着隔壁渐远的船只帷幔下的人影,辨认良久,那边的谈话又隐约传来。

    “而今世道…所求也不过……为什么不呢?”

    “……”

    “那便拜谢颍川王殿下。”

    最后一句分外郑重,也分外清晰。

    应传安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想追上去还是马上离开,脑子里浑了许久,最终神色如常归了舱中。

    罢了,与她无关,不过露水姻缘。

    余萃也缓了过来,见她回来,问,“应知县听完了?那船上另一人是谁?”

    “不知。”

    “啧。”余萃面上郁郁,朝船夫喊道,“靠岸停船。”

    “余娘子这便归了?”

    “哪有心情泛湖。”

    应传安也由着上岸,半点不想在湖上多呆,万一再碰上她的心思真的该歪了。

    夜暮已至。

    余萃在一大堆侍从护拥下愤愤离去,应传安站着看,见识了下珠光宝气,余氏不愧是皇商,侍从都这般仪表不俗。

    郧阳也不是夜夜都热闹。

    应传安在街上走,边走边思考府尹该怎么走。

    该不该说幸好郧阳没有宵禁呢,让她没被抓起来,也让她逮不到巡兵问路。

    在心中默了会城防图,她选了条岔道走,走一半踹到了人。

    那人怒骂一句,突然息了声,躬起身讨饶:“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

    应传安仔细看了会,这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不会吧?

    这小孩还在继续道歉,“我不是故意偷您荷包的!我只是…我只是太饿了…”

    “…你起来。”

    那小孩颤栗地爬起来,低头不语。

    “那里面也没有钱,要了也没有用。”应传安俯身平视他,“你既然想道歉,那还请给我。”

    小孩忙不迭点头,开始往前走。

    应传安随他走到了一处小巷子的死胡同,那处地铺上铺了块看不出原色的布,鼓囊囊一团。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把上边的布掀开,应传安才看出那原来还睡了个孩子。

    小孩从那孩子怀中把一个东西拿了出来,口中念到:“阿姊,阿姊先把这个还给我好不好。我将来再给阿姊买一个更好的。”

    “……”

    他把东西拿了出来,只是原本素白的荷包变得不成样了,他愈发窘迫,想拍去上面的灰,却怕弄得更脏。

    应传安看向他称为阿姊的孩子,分明年纪该比他大,身形却比他瘦小了不知多少。

    她接过荷包,环顾这地方。

    地上不少枯枝,上边好像还串了什么,地上有火烧过的痕迹。

    “那是什么?”

    “我的饭。”

    “烤的什么吗?”

    “是。”他指了指地上,“是阿姊。”

    “…什么?”

    应传安怀疑自己会错了意,“是阿姊帮你烤的?”

    “没有啊。烤的阿姊啊。”

    “……”

    她好像明白那小女孩为什么比他瘦小这么多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阿姊吗?”

    那小孩不情不愿的点头,在边上警惕地盯着她,口中请求,“你轻一点好不好?阿姊生病了。”

    应传安心中早有准备,但掀开布看到底下没了腿的女孩尸体的还是心中一悸,满身香粉都抵不过随之弥漫开来的酸腐味。

    “……”她把布盖了回去。

    “你阿姊的腿呢?”

    “被我吃了啊。”他说,“阿姊告诉我我吃了她就能痊愈。”

    “………”

    应传安起身,深吸一口气,又指向另一头的罐子,那陶罐上面盖了红布,与这处相比是全然不同的干净,“那又是什么?”

    “那个,那个不是偷的!”他急急冲过去,想护起来,看了眼自己满是泥的手还是放弃,挡在它前面,“这个是酒,是大娘给我的罐子,米也是她给的。大娘告诉我,阿姊的伤需要酒来消毒,让我自己酿。”

    “…你这个不是药酒,烈度不够,没用的。”

    “啊?”

    应传安闭了闭眼,终于挤出一个笑,“不如这样,你卖给我吧。”

    “…不要,这个不好喝,他们说卖不出去的。”

    “不让我试试吗?”

    他摇头,“我手太脏了,帮不了你,大娘说这个要保持干净。”

    “我自己来吧。”应传安把荷白放在边上,掀开红布,酒香顿时冲来,倒没什么乱七八槽的气味,只是酒液浑浊,她道,“闻着就是好酒。”

    小孩摇头。

    “我说真的。我从陇西来的,那边就喜欢喝这种酒。”应传安盯着酒坛,“让我给你算一下价钱,这坛也该算是陇西的酒了吧,算算运输费用…嗯…给你十两银子吧。”

    “银子?”他顿时摆手,“不能要银子,不值这个价的。”

    “我身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是真的很想买它。”应传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锭子。

    小孩愣愣接过去,应传安生怕他反应过来,赶紧抱着酒离开。

    应传安坐在不知道谁家的门槛上,看着脚边摆的小酒坛,低头不语。

    天色黑到了底,也无人点夜灯,只有薄薄一层月光铺开。

    她无言许久,把那坛酒抱起来,掀了红布,灌了一口。

    真的不好喝。有一点她说错了,太烈了,不知道酿了多久,烈到从喉咙烧到胃里。

    她不太会喝酒,在家里阿姊也会拉她一块对饮,没喝两杯她就醉了,阿姊也不爱找她了,更常拐阿弟阿妹们去喝,到京城,也更没人会拉她去酒局了。

    她硬是一口一口把酒喝到底,再多是底下的酒渣了。头已经胀得发疼,应传安有一瞬明白为什么有人痴于喝醉了,着实叫人不清醒,除了充斥全身的灼热感,再没其他情绪。

    也着实混沌,着实光怪陆离,着实…不然怎么会见到有人踏月来。

    应传安把酒坛放下,起身先行一礼,“殿下。”

    “……”陈禁戚真没想到会和她迎面碰上。

    他瞥了眼被她丢到一边的东西,似乎是个酒坛。

    醉成这样了还不忘行礼,刻骨子里了真是。

    “殿下怎么夜行,是要去何处?”

    “郧阳府尹。”

    “郧阳俯尹?”应传安问,“要去找谁吗?”

    “你。”

    “我。”应传安点头,“那恭喜殿下了。找到我了。”

    应传安非常抗拒,自己醉得东倒西歪不让人扶,陈禁戚试探地抬出一只手示意可以去搀她,被如避蛇蝎地躲开了。

    他在一边眉头紧皱地看她摇到客栈,跟在她身后替她向昏昏欲睡的掌柜要了两间房。

    “我要沐浴。”应传安站在房门口对他说。

    “…你说现在吗?”

    “我要沐浴。”

    陈禁戚一脸见鬼地下楼,摇醒掌柜的,小半个时辰后,水终于送上应传安的房间。

    然后应传安还是站在门口看他。

    “你别得寸进尺。”陈禁戚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又再开门看她,“你自己洗。还敢叫我伺候?”

    “殿下。”

    “…你先进去!”陈禁戚压着音量尽力怒声。

    应传安看着自己身前紧闭的房门依旧不动。

    “……”

    陈禁戚替她开门,她直直走进房间。

    她一进房间就开始脱衣服,陈禁戚转过身去,刚转过去应传安的声音就响起。

    “殿下。”

    “你只会这一句是吧。”

    “殿下。”

    陈禁戚受不了了,转过身来,见着人已经在浴桶里躺着了。

    他欲盖弥彰地把边上盛的花瓣尽数倒了进去,又把一边花瓶里盛的桃花薅干净都洒下来,好整以暇盯着蜷在浴桶里的人的脸。

    “你要我过来做什么。”

    “殿下也洗。”

    “…滚。”

    “殿下也洗。”

    “应拾…应知县不妨考虑一下实际,”陈禁戚冷笑,“你看就这大小我进的去吗。”

    应传安站了起来,要出浴桶给他让位。

    “……”

    陈禁戚沉默地闭眼,决心不与她再说半句要用脑子的话,“你先洗,洗完我再洗。”

    “好吧。”

    见了鬼了,还委屈上了。

    陈禁戚杵在窗边看星星看月亮,终于等到身后传来应传安雀跃的“我洗好了。”

    他转头,见到人还知道给自己披浴巾,裹着浴巾直愣愣地看着他。

    “……”

    “殿下洗。”

    “我不洗。”

    “殿下洗。”

    “滚。”

    “言而无信。”

    “是。”陈禁戚忍无可忍,“应知县该睡了。”

    “不要。”应传安一步步凑近,扯住他衣角。

    “你做什么呢?”

    应传安一笑,“殿下洗澡啊。”她手下一用力,把他外裳扯下来大半边。

    这神态让陈禁戚恍然间以为她没醉,但她脸上烧得通红,眼中也无一贯有的意味深长,不会是假。

    他任她将自己压到床上,见她连最后一件亵衣也要脱,一把摁住她的手:“知县别告诉我,你还硬得起来。”

    “什么?”应传安茫然道,“殿下这么一说,我…”

    她反过来牵着他的手往下,“这里好难受。”

    “……”

    “别吵。”

    陈禁戚额上泌出汗,手腕都发酸,指尖磨得发红,她还是没半点要泄的样子。

    “可是还是不舒服,”应传安把头靠在他肩上,侧了侧头细品了一下,认定道,“不舒服。”

    “你不舒服我更不舒服。”

    也是,她这物什平常不是肏他就是被他含着,只用手确实还屈就了。

    “殿下。”

    “你又来?”

    陈禁戚收了手,开始头痛,这般下去半点成效都无。

    难不成又要?可这是在客栈。

    应传安手搭上他的肩,“殿下,我好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他只是不语,跪坐在原地任由她动作。

    半晌,应传安没把他推倒也没上下其手,只是开怀抱住了他,叹慰道:“舒服了,多谢殿下。”

    “……”陈禁戚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哑了不少,“你身上什么味道。香的。”

    “这个?”应传安愣了下,突然笑起来,末了郑重道,“这是华帏百蕴月麟曲水帐中香,殿下。”

    “…什么东西?”

    “这是心上香。”

    掞阳初照。

    应传安醒了,但她不愿睁眼。

    建设了约莫一盏茶的心态,她睁开眼睛,探了下刚好落在她颊上的阳光。

    三月的阳光确实暖人。

    她整理好表情,起身躬身拜过,“殿下。”

    “应知县这是打算翻脸不认人。”陈禁戚抱臂依着床架,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昨夜是我唐突。”应传安垂首作揖,“多有得罪。”

    “现在才是真正得罪了。”

    应传安转而道:“殿下怎么会来郧阳。”

    “顺路,我要回颍川。”

    “陛下同意了?”

    “废话。”

    相对无言。

    “事务繁忙,我便先告退了。”应传安不待他回答就下了床,鞋都没穿。

    “应知县确定要穿着亵衣上街?”

    应传安的气努瞬间弱了下来,因为她绝对说不出不,于是她折回去,坐在床沿开始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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