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叶(真正让生活变好的不是福)(4/8)

    那副躲闪的神情,更佐证了张丰的猜想。张丰严厉地提高声音:“我问你们聚在这里谈什么!”

    张丰也挥挥手:“散了,都散了,现在地里忙,大家都别想这件事了,快去上工吧。”

    年春花猫着腰,躲在二儿媳妇白佳慧身后,踮着脚想悄悄溜了。

    整个生产队的粮食汇聚在一起,一个场坝根本不够晒,生产队有几个大场坝,农忙时学校也放假,学校的操场都打开来晒秋粮。

    简直丢人,别人都想着思想进步,她们和年春花凑在一起搞思想退步。只有苦过来的人,才知道啥子福不福的都是假的,歹命人好命人都有双手。

    张丰满额大汗,带着盐水的汗流到眼睛里,他眯着眼睛:“年春花,怎么又有你的事情?刚从我碰见队长了,队长叫我赶紧来找你,说了多少次的破除封建迷信,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年春花等人望过去,哄一下散开,脸上都有些不自在,那股神神秘秘的气氛被冲得七零八落。

    但张丰忍不住,说了多少次不要搞封建迷信,年春花要是一个人神神叨叨,也就算了。

    张丰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肃穆,他背后那群老汉老太却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说话的人戴着个草帽,半边草帽沿都烂了也不在意,蓝色裤子挽到膝盖上方,腿上脚上全是泥点子,显然刚从田地里过来。背后还有几个五十多的老汉老太,手拿镰刀,全都汗流浃背。

    年春花一语下了定论:“都是因为她们没得福,福气自有定数!”

    她们现在简直想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就信了年春花,怎么就那么蠢呢?

    张丰背后一个老太眼疾手快,拉过自己的儿媳妇:“走,回家去。”

    不可能啊,福团的福气才是最重的。

    年春花带头,她们享受秋日里忙里偷闲的欢乐时光,时不时把陈容芳家发生的倒霉事儿拿出来说说,佐证上福气差、运势低之类的怪谈学说,连秋日的热意都沁凉了些。

    张丰沉了声:“你们不去上工,聚在这里谈什么呢?”

    年春花傻了眼,她刚才还是神神秘秘的带头人,现在就被抓成了典型。那几个被年春花蛊惑的人也一言不发,低着头赶紧走开了。

    她们曾经历过动乱,够苦了,就是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活到了现在。

    就在此时,一道深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们聚在这儿干啥子?”

    正是政治队长张丰,专抓思想、抓学习。

    年春花也不傻,故意美化了一番说辞,但张丰和她是一个生产队的,哪里不知道年春花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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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媳妇抹不开脸,赶紧招了:“她说福团是天上的星宿,有大福气,都能感知到落雨,提前收粮食。陈容芳她们不养福星,一定要遭报应。”

    几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乡亲想到了什么,脸开始泛红,年春花满脑子都是福气,一时转不过来弯来,愣愣道:“咋知道的?”

    张丰锐眼一扫,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这里聚集的人有问题,眼光躲闪,都不敢和他对视。

    张丰指着刚才那个小媳妇:“你说,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张丰提高声音,一字一顿道:“因为我背后的人中,就有三个猜到今天要下雨,收了其余几个场坝晒的粮食!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星宿?难道天上的星宿都来我们生产队了?”

    张丰越说越火大,转头对那群杂七杂八闲聊的人道:“你们与其在这点聊啥子福气,不如现在去下地,下雨之前地里很容易翻到蚯蚓,这些才是我们农民的把握,多看,多想,多思考,你们在这里谈啥子福气,难道你们过去几十年吃饭都靠的是你们的福气,不是你们的双手?福团没来队里之前,你们饿到了?”

    年春花和她的伙伴们不可思议,咋个都猜到了今天要落雨?

    几个婶子悄悄推搡年春花,什么星宿、福气之类的话,可都是年春花带头说的啊。

    年春花有些不自在,刚才她还是姐妹群里的急先锋,神神秘秘的领头人,现在就被抓了出来。

    年春花等人更慌了,不知道背后那群人笑什么。

    张丰道:“想不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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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春花见躲不过去,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我是在这里说,我孙女儿福团今天觉得天上要落雨,我赶紧叫我儿媳妇把大场坝的秋粮收了,结果真的落雨了,我就说我孙女儿有造化、有福气,能给队里带来好事儿。”

    和年春花一起絮叨的几个乡亲脸色全部潮红,不只是被骂的,更是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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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春花苦哈哈地被教育时,陈容芳、楚深楚枫已经又去做事儿了。

    天气炎热,秋老虎来势汹汹,哪怕刚下了场秋雨,也像是充满热气的大蒸笼。雨水落到滚烫的地面,一瞬间蒸发,把滚烫的热气全部散到空气中。

    陈容芳戴着草帽,手拿镰刀,弯腰站在水田里,握住一把水稻唰的一声,一把金黄、挂满沉甸甸稻谷的水稻就被割了下来。

    楚志国摘好桑叶后,也不闲着,他的腿现在没好,使不上力,可是看着队员们热火朝天地上工,陈容芳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楚志国终究闲不住。

    陈容芳擦着头上的汗水,去田边的大桶舀一碗解暑的苦丁茶时,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志国拄着拐杖,半边身子靠在拌桶上,抡圆了膀子一下下用力打水稻,这样是把水稻上的稻谷打到拌桶里。这个活儿最吃手上的力气。

    陈容芳看到楚志国,连忙放下茶碗过来:“志国,你咋来了?你不是去摘桑叶吗?”

    楚志国手上不闲着,一边笑着回答陈容芳:“我摘了七背篼桑叶,够了,生产队里的蚕现在也吃不了这么多。容芳,你不用担心我,我脚上又没用力,只是动动手,没得事。”

    陈容芳不放心地察看,楚志国的腿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碰水,这块田的位置不错,拌桶没放在田里,楚志国的腿只要不浸泡在水里就没大事。

    她知道楚志国的性子,嘱咐道:“那你注意一点,晚上回家我再拿药酒给你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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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志国和陈容芳都是实心人,干活非常卖力。

    不少队员瞧见他俩跟比赛似的,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啧啧称奇。

    连同样出大力气的刘添才也暗暗点头,这对夫妻的品性,真的是没得说。要不是学历低了,一定有更高的发展。

    等到打了一天的稻谷,队员们把生产工具还到大队,刘添才例行总结几句,就要收工回家时,刘添才忽然道:“我们今天打稻谷,有几个人我一定要大力表扬。”

    谁啊?队员们左看右看,都不知道是谁。

    年春花一脸漠然,她刚被队长批评,被表扬的肯定不是她,也不是她提前收了秋粮的儿媳妇李秀琴。

    她觉得自己太过高调了,不是有句话叫做财不外露?上辈子年春花亲眼见到了福团的福气有多重,其他人想和福团比?那真是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政治队长说错了,农民的经验也比不上福团的福气。

    农民的经验能让小兔子野山鸡争着朝怀里钻?

    现在既然知道不是自家人,年春花便半点不放在心上,手放在腿上交握着,等着结束回家。

    没想到,年春花忽然之间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刘添才在台上正色道:“今天我要表扬的是楚志国、陈容芳,他们在秋收中表现优异,争先争快,把集体的事当自己的事……为了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也为了奖励优秀队员,我打算,今天多奖励楚志国、陈容芳一个工分,今后几天的秋收,哪个出力最多、表现最好,都额外多加一个工分!大家齐心协力,早日完成秋收!”

    一个工分?!按第九生产队往年的收支情况看,一个工分那就是一毛钱。

    有队员就忍不住在心里算了,楚志国今天摘了桑叶、干了打水稻最卖力的活儿,几份工算下来,楚志国赚了八个工分,陈容芳也赚了七个工分,看起来比楚志国少,可陈容芳会养蚕啊,要去副业队,农闲时大家闲着,但陈容芳又能赚工分。

    这样算下来,加上队长奖励的工分,楚志国、陈容芳一天就赚了十六个工分,这就是一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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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春花手都在哆嗦,陈容芳、楚志国这么没福的也能一天赚个一块六?要知道,她的小儿子楚志业一家都没一天赚过这么多工分。

    上辈子,陈容芳可只是个病恹恹的保姆,倒霉又没福的,哪有这能耐啊?

    台下,已经有队员悄悄聊开了:“那天春花还说人家志国、容芳将来还有得穷,我瞧着就不像。”说话的婶子道,“见过懒得穷死的,没见过勤快到穷死的,这人呀,只要两只手肯动,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个人小声说:“可春花说他们倒霉。”

    “春花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媳妇呀,厉害着呢。”一个婶子眼睛转了圈,自以为小声地说,“说人家陈容芳倒霉,结果人家陈容芳被选去了副业队,还要去学习养蚕的先进经验。她还说她家有福呢,结果今天她又被队长批评了,这叫啥福?懒福!刁福!”

    “啧,你是没看到,当时陈容芳说起养蚕来,说得头头是道的,队长都服了。有这一手,日子就不可能难过!”

    年春花脑袋瓜子嗡嗡的,都要急死了。

    目光放远点,一块六……她咬咬牙也能不在意,毕竟福气进家门了,以后那些好事儿都是自家的。

    但是,她就是担心楚志国被这一块六蒙了心,更不信狐狸精和瘟鸡崽子没得福,只会祸害他的事儿了!

    年春花还没大动静,她左手边几个座位的三儿媳妇蔡顺英暗中着急。

    现在队长让陈容芳讲两句,陈容芳局促、声音都透着紧张地在大家面前讲话,可太出风头了。

    蔡顺英一直和陈容芳不对付,她和陈容芳先后进门,婆婆年春花是个厉害的,可以说对几个儿媳妇都不好,除了最小的儿媳李秀琴沾了小儿子的光,没被年春花怎么磋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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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被立规矩,楚志国就会护着陈容芳,她的丈夫楚志茂只会闷着头,憋出几句妈说的都是对的。

    后来蔡顺英和陈容芳一前一后怀孕,两人肚子都圆,都被年春花瞧不起,受了老多气。可楚志国就带着陈容芳分家了,楚志茂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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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楚家几个儿子,哪怕是分家的楚志国,个个都孝顺,年春花就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蔡顺英就在月子里被收拾服帖了,可她怨呐、恨呐。又没法怨自己的男人,更不敢怨年春花,那怨谁?

    她就怨上了陈容芳,都是做媳妇的,怎么陈容芳就不一样呢?都说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大家都要一起熬啊,怎么你早早就分家,自己当家做主了呢?

    所以,每次听见年春花骂陈容芳没得福气、两个娃儿也是瘟鸡崽子的时候,蔡顺英都挺高兴的。

    陈容芳、楚志国也不负蔡顺英所望的穷了下去,可是,怎么现在陈容芳还能赚这么多的工分,出这么大的风头呢?

    刘添才看不出喜怒:“那你认为哪个人值得这个工分?”

    年春花今天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最后,不只工分落到了陈容芳、楚志国的头上,楚志业明天也不许去稻田上工了。

    年春花闷在原地,一个队员见队长真的生气了,赶紧把她拉下来坐着:“春花儿,我们都看到了,你儿子媳妇确实能干,你不要闹了。”

    蔡顺英心里堵得慌,猫着腰凑到年春花跟前:“妈,我觉得这个事儿有蹊跷。”

    在未来,政策放开,小儿子会从商,他脑子机灵,不出苦力气也能赚大钱,再加上福团那么重的福气,他们一家日子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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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春花的发言把整个场面弄得尴尬极了。

    年春花也不会那么直白地说觉得小儿子楚志业就不错,她一脸正气道:“现在秋收最重要的任务是收水稻,我认为奖励应该在打水稻的人中选。”

    “你不信我这个队长,你就问今天在稻田上工的人,大家都长了眼睛,田地里的活儿哪个认真,哪个不认真,大家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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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志业嬉皮笑脸道:“妈,打水稻一天八个工分,割水稻一天六个工分,但打水稻出的力气可比割水稻多几番,妈,你自己算算,割水稻划算还是打水稻划算?”

    大家尴尬地想着,这年春花太拎不清了,只见过把荣誉把家门揽的,没见过把荣誉往外赶的。

    她小心翼翼看着年春花的脸色:“我咋觉得队长有点糊弄咱们?今天四弟也在打水稻,四弟好手好脚的,我就觉得他比大哥强。”

    也就是说,今年年春花家,失去了一个壮年劳动力,很有可能要受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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