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02)(2/8)

    说完,王巧芸气呼呼地甩上了椅子,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生餐厅。

    我坐在位子上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郑国雄买给我的那杯冰咖啡。那杯冰咖啡的杯身已经凝满了水珠,甚至是杯底也已经聚起了一圈水痕,这证明了时间还在流动,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变化,包括我浮动不安的心情。

    「嗯!今天有几个看起来很陌生,穿着便服的中年大叔一直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都没有遇到吗?他们是警察,说是为了林辉洋的一些在学资料才来的。」李有珍伸手摀在嘴边,轻声地说:「不过听说其实是在调查林辉洋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什麽可疑的人。」

    「大叔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工作几十年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归我管,如果你有什麽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当然……」郑国雄停顿了一下,凝望着我,用带了点沉重、威胁的口气说:「如果你想在这里ga0出什麽问题的话,也一定要来找我。」

    学生餐厅依旧是吵得不得了,唯一不同的是少了李有珍,所以我也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没有李有珍的地方。离开之前,我看着李有珍曾经坐过的位子说:「他们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成茧而已。」

    我咬着牙、闭上眼,拼命地深呼x1,拼命地压抑自己,当我再次睁开眼把郑国雄的样子映入眼中的时候,我ch0u空了那些不满的情感,用充满绝望的眼神质问:「你觉得跟学校反应……真的有用吗?」

    「至於你的动机,我也调查过了,你在陆光高中和盛谷大学就读的期间,分别被他们三个人霸凌过,你受不了他们长期欺负你,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他们!毫无人x地杀了他们!对吧?」

    郑国雄见我不说话,又柔x地诱导我:「要不要跟大叔聊聊你们的争执是怎麽回事?b方说事情是怎麽开始的,又是怎麽解决的?」

    郑国雄笑着,一派轻松地说:「你不用这麽紧张啦!我今天只是想要来找你聊聊,不是正式的办案,也不会把今天的对话纳入调查,所以不要觉得负担,也不要觉得有压力,只要当作是一般的聊天,简单地跟我聊几句就好了,可以吗?」

    「那你有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很紧张吗?」我凝着视线,想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一点端倪。

    我不所为动,像这种义正辞严、自以为是的人,我真的看得很多了。我依旧用绝望的语气问着郑国雄:「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霸凌的人,一种是霸凌别人的人,大叔你是哪一种?」

    我和李有珍因为下午第一节没有课,所以就一直待在这里,但学生餐厅里的人cha0在过了用餐时间之後,却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一批接着一批,像是在避难一样,不停地涌入。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谈论什麽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而且不论男nv,总是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焦躁与恐慌。

    面对我的消极,郑国雄居然对我发出了强烈的指责:「你都没有说,怎麽知道没用?」

    每一天,只要结束了和李有珍的午餐约会,我就会对学校失去兴趣,今天也是一样,又或者是今天特别不一样。通常我还是会留在学校把课上完,看看在放学的时候,能不能在校门口再一次遇到李有珍,但今天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了,所以我离开学校,不打算去上下午的任何一堂课了。

    郑国雄挥着手,信誓旦旦地反驳着:「我是第三种人,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我会在团t中维持正义,不让情况失控,这样霸凌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时间总有些老人家会带着小孙子来买支冰bang,又或者是穿着西装,看起来很疲倦的上班族躲在这里昏昏yu睡,但再舒适的环境,都不能让我感到放松,因为我对面坐着郑国雄,一个企图想要摧毁我的警察。

    「就算霸凌真的发生了,我也会出面阻止阿!」郑国雄说得理所当然。

    郑国雄边整顿思绪边问:「所以,林辉洋在和你分开之後,就被杀害了吗?」

    郑国雄沉默了一段时间,期间他一直凝重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的说法扭曲得让他无法理解。之後,他的语气不再像刚刚那麽和缓,反而有点尖锐了,「所以呢?你看着那些霸凌你的人一一被杀,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我端着餐盘,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故作尴尬地看着李有珍说:「我害你和你朋友吵架了吗?」

    这一顿午餐,我吃得很愉快。

    其实,我是真的想过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李有珍的,包括我是茧人的事,包括我为什麽要杀si那些人,用了什麽方法。我相信她就算知道真相,还是会认同我,绝对不会背叛我,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我,也唯一被我信任的人。

    警察?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国雄,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我的内心正掀起了惊涛骇浪,撼得我不敢轻举妄动。

    郑国雄一个拍桌,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说:「对!你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他们没有杀了你,但你却杀了他们!」

    王巧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有珍,然後像是暴发似地咆哮:「顾虑什麽阿?李有珍!你今天是吃错药喔?我难得有时间跟你吃一顿饭,结果你现在为了袒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样处处针对我,是打算跟我连朋友都不当了吗?好阿!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你ai跟他吃饭就跟他吃,我看你这顿饭能吃得多开心!」

    我的小心翼翼,过份束手束脚的举动,被郑国雄解读成是看到警察所产生的紧张反应,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我不能因此松懈。我依旧垂着双肩,让自己看起来怯弱无害,然後慢慢地抬起头,用无辜的双眼看着郑国雄。

    「如果是呢?」我试探x地抛出问题,等着李有珍的答案。

    「可疑的人?你的意思是,警察怀疑茧人在我们学校吗?」我观察着李有珍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的。

    但这件事怎麽说都是个秘密,无法被摊在yan光下,也不允许被摊在yan光下,无论是谁,都不能保证它没有泄漏的可能,除了一直被困在茧里的我,还有那些已经被我困在茧里动弹不得的人,才有资格守住这个秘密。

    我歪着头,故作疑惑地问:「我和大叔有什麽事是需要摊开来讲的吗?」

    「我也不一定要跟她吃饭不是吗?」李有珍一边笑着,一边把桌上的饮料移动到我面前,「这杯是给你的,我刚刚没课,所以就先出去买饮料,不然学生餐厅卖的饮料都没有味道,要花钱好像又很舍不得,哈哈……」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李有珍分享我的一切,我想把李有珍圈进我的茧里,当然,是活的,不是si的。

    郑国雄随即呵呵发笑,又是一副亲切和善的样子,「没什麽意思。对了,既然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那应该也认识廖纹皓和陈玉英吧?他们分别是虫茧案的第一被害者和第二被害者。自己家附近发生这种恐怖的凶杀案,si者是生活周遭的人,凶手说不定还是曾经和你见过面的人,你不害怕吗?」

    我觉得我自己被认同了,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会认同我,居然有人会想要与我为伍,我为此稍稍地抿起了唇,开始拥有了一点点的微笑,属於我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可是在李有珍这麽多的表现中,最令我感到安心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对我保持着一样的心态,她理解我,愿意替我说话,甚至还为了我大声地反驳那些轻蔑和冷漠。

    李有珍托着腮帮子,面露哀愁,「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警察调查的范围越大,媒t追踪的范围也会越广吧。现在都已经查到学校里来了,万一媒t也跟着来,林辉洋在学校所做的一切一定都会曝光的。

    「不过b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茧人为什麽会选择林辉洋?茧人是不是也曾经是林辉洋欺负的对象?」

    我盯着郑国雄好一会儿,对他的斥责感到生气,我激动地反驳:「当然不一样!我跟他们那种人怎麽可能会一样!」

    是我每每无处可逃的时候,从我内心深处狠狠窜出、狠狠将我占据的东西,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就连它已经被我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也没有人发现。明明是个只要有谁向我伸出手,就可以轻易被瓦解的东西,但就是没有人愿意这麽做,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在人声沸腾的学生餐厅里,这样的音量,这样的争执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我看着王巧芸的背影,直到她转弯,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段期间,我都不停地在心里绞杀她,因为我知道她不懂,不懂那些言语的束缚感,不懂她要为刚刚说出的那些话付出多大的代价。

    郑国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刚的友善亲和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强势责难,「对付你这种人哪里需要道德?如果我不这麽做的话,你怎麽可能会说真话?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把话摊开来讲,这样不是很好吗?」

    廖纹皓、陈玉英、林辉洋,一个一个虽然都已经si了,但我还是厌恶想起他们,厌恶掠过我眼前的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画面。我没有回答郑国雄的问题,只是抿了抿唇、眯了眯眼,扭了下脖子,想要甩开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被林辉洋欺负过的人多到无法一个一个找出来,如果茧人真的是其中之一,那又是为什麽呢?为什麽只有茧人对林辉洋出手了呢?按照林辉洋的风格,这些被害者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应该都不相上下吧?难道他们都不想狠狠地修理林辉洋一顿吗?如果想,又为什麽只有茧人这麽做了呢?」

    但这个问题听在我的耳里,只觉得可笑,我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帮我寻找解决的方法?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来关心我?这样的假好心让我感到非常地不满,非常地不满!

    李有珍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啊!我知道了啦!是警察!」

    这是我给李有珍的答案。

    「我看过你的学籍资料,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吧?一个人到外地念书不容易,像是生活环境,还是人际关系什麽的都得要重新适应,会不会觉得有什麽不方便还是不熟悉的地方?」郑国雄喝着咖啡,问着一些稀松平常,听起来没有意义的话。

    但我没有追出去,我选择留在李有珍的身边。

    男人向着我上前一步,果然开口了:「你是田以翔吧?」他一边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证件,一边介绍着:「我叫郑国雄,是个警察。你认识盛谷大学的林辉洋吧?关於他的命案,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无奈,但还是替我开拉一张椅子,「你快坐,不用管她。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她的想法和态度本来就不对,我不能为了讨好她去跟她道歉,而且如果她一直不懂得反省,y要拿这件事跟我生气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的身t一震,立刻对上了李有珍的目光,「警察?」

    「林辉洋的事情,你有跟学校反应过吗?」郑国雄皱着眉头问我,看起来很关心我的情况。

    我皱起眉头,不能理解地看着李有珍,「你是在同情林辉洋吗?怕媒t把林辉洋所做的坏事报导出来,他会受到大众的指责?」

    原来,是来找我的阿。

    「没有。」我简单地回应着,因为我不想要跟郑国雄扯上关系。

    我的脸se一沉,用不悦的眼神注视着郑国雄,「大叔说只是要来找我聊聊,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怀疑,是吗?你不觉得你这样欺骗我、套我的话,很不道德吗?」

    郑国雄不太高兴地提高音量,像是在教训我:「你以被霸凌者的身分自居,但你这种行为和想法,和霸凌者有什麽不一样?」

    有个男人站在我的正前方,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叔。我本来以为他就像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准备和我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我抱着「如果他不肯让路,那我就绕过他」的心态,稍稍改变了我行走的路线,可是当我一移动,他的眼神立刻就跟着移动,而我越靠近他,就越能从他那双坚定的视线中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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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国雄看着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哼!我要跟你摊开来讲的事是什麽,你应该b我更清楚才对吧?廖纹皓是你的高中同学,陈玉英是你的高中导师,你毕业之後到了盛谷大学念书,林辉洋又跟你同校,虫茧案的三个被害人都跟你有关系,而且他们在遇害之前,和你之间的接触都最频繁,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刚好的事?你说,我不怀疑你要怀疑谁阿?

    我缓慢地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下,听着树叶被微风吹响的沙沙声,有时候会跟几个人擦肩而过,但我们谁也没有在乎谁,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更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除非,是刻意想要阻拦的人。

    终於,郑国雄终於提出了,提出了对我的指控,不再压抑了。

    在今天之内,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虫茧案还有茧人。我虽然能从李有珍身上找到一些认同感,但那终究只是一些,不算是全部,如果李有珍知道我是茧人的话,她还能像这样认同我吗?

    一杯饮料就转移了李有珍的注意力,她没有沉浸在因为和朋友争吵而导致的坏情绪里,没有因为这样对我改变了说话的口气,更没有因为朋友对我的偏见,就对我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我停下来,不带任何情感地伫立在原地,然後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不动。这样的我绝对不是毫无防备,我握着的双手中已经藏好了爪子,在这麽宁静安稳的午後,正适合将某些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埋葬,不是吗?

    「但这样没关系吗?你不一定要跟我吃饭不是吗?」我眨眨眼,刻意透露出一些内疚。

    「就像三号那天下午,我和我朋友一起去商业大楼那里发传单的时候,也遇到了林辉洋。他抓着我,打了我一顿,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他推开,连手上的传单丢了满地也来不及捡,只能赶快逃走,拼命地逃走。我手上还有那时候反抗他留下来的痕迹,就在这里。」

    用便利超商的温度来躲避户外的太yan,正好适合。

    「你不觉得今天餐厅里的人特别多吗?」我望着满满的人影,问着李有珍。

    我一个哼气,笑了,「能不高兴吗?大叔你知道他们si了,能让多少人活下来吗?你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吗?」

    李有珍在钟声响起之後瞄了手表一眼,接着匆匆忙忙地起身,「小田!我得走了!我差点忘了第二节要先去教室做课前准备,我们下次再聊喔!」

    「你是指最近兴起的舆论,说他们霸凌过别人的事吗?」郑国雄点着头认同,接着又说:「这麽说来,林辉洋好像也是喔!我在你们学校问过一些人,听说这孩子的行为有点偏差,会到处欺压别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是吗?」

    我摇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不管是谁都只会睁着眼看着身旁的人去创造悲剧,或者是变成悲剧。大叔你说你会出面阻止,你有几双手,可以抓得住几个人?阻止不了的,谁都阻止不了的,就连满口正义的大叔也是,总有一天你也会放弃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si去的……」

    「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失控的阿……」我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郑国雄,并且纠正他:「那种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叫作旁观者,也就是大叔说的第三种人。这种人和第二种人其实没什麽差别,他们明知道那是霸凌,明知道那有危险,却还是装作不知道,或者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了,却什麽也不做,不是吗?」

    李有珍摇摇头,「也不算是。林辉洋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对的,但好像也不应该是要公诸於世,让舆论去攻击他或者指责他,这样他说不定会因为受到注目变本加厉。我目前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对他的行为实施矫正,虽然这可能也没有什麽效果,毕竟一个人能不能改变是在於有没有心,也不是我想要矫正他就可以矫正的。

    「就像虫茧案之前的被害者一样,不也是有人跳出来指控他们曾经做过的行为吗?到时候,大众又会跟着改观,林辉洋这个被害者就不会只是个被害者,可能就会变成是某些事情的加害者了。」

    这些绝望,是真的。

    我主动告诉郑国雄,在林辉洋被杀的那天我和他见过面,还主动露出了手臂上淡淡的抓痕,以表示就算我和林辉洋碰面了,我也没有那个力气和能力杀si他,因为我是受到林辉洋迫害的那一方,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是他先来找我麻烦的。他会叫一群人冲上来打我,看我被打,他就笑得很高兴,以为这样很好玩,每一次每一次遇到他都是这样,没有例外。」我说得越多,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就忍不住互握得越大力,「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被解决过,不管是在学校内还是学校外,都是。

    李有珍回头看了一眼,点着头说:「对阿!第一节课都开始多久了,怎麽这里还这麽多人阿?」

    「他们会被杀……」我沉入沉思,假装在思考,「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我的眼神一转,在和郑国雄对视的某一瞬间泄出了警戒,但我很快就掩盖了那样的敌意。我顶着一张困惑又不解的脸,故意反问:「大叔这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回应着。

    他们,在怕什麽?

    在我沉默的期间,迎来了下课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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