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01)(4/8)

    郑国雄强y着口气,继续训斥:「做错事的人是你,少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别人的身上推!你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做这些事情之前,难道都没有犹豫过吗?难道你都不为你的家人、不为你的人生想一想吗?一旦这麽做了之後,你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甚至是你的x命,你知道吗?」

    b起之前老是跟我恶言相向的样子,满口大道理的郑国雄,看起来和善多了,虽然他可能是突然想要跟我谈谈,想要听听我的想法,但却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方式,因为无论他说得再多,结论就是要我听他的话,要我乖乖就范,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厌烦。

    而我也是绝对不会相信郑国雄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利用这种方法拉近和我的距离、降低我的戒心、突破我的心防,然後再趁机反咬我一口。

    我因为郑国雄的疑问感到悲伤,但我还是笑了,用一种轻松自在、不以为意的笑容去回应他:「大叔能知道明明有家人,明明有人生,却像是完全没有家人,完全没有人生的感觉是什麽吗?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事,也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但就是因为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才无所畏惧。这一点,身为警察、阅人无数的大叔,应该b我还要清楚吧?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不是吗?」

    无法达成协议,这下子换郑国雄感到厌烦了,「我的确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状况,也不知道你的思想为什麽会扭曲成这样,我只知道你杀了人!」他指着我,给了我最後的警告:「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有多大的痛苦,都不可以抹灭你就是茧人的事实,而你最好也别忘了我是个警察的事实,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我们,就警局见吧!」

    郑国雄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感受着肩膀上重量,肩膀上……莫名沉重的重量。我伫立在原地好一阵子之後,才迈出了脚步往前走,只是才走没几步路,我就听见了谁的脚在石砖步道上发出的摩擦声。

    嚓嚓。

    就在前面那个转角处,很轻很细,而且不是刻意,是不小心发出来的声音,现在,似乎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拼命地掩饰、佯装镇定。因为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没有移动,也不敢移动,照这个样子看来,应该是听见我和郑国雄的对话了。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转角走去,然後看见了我一直都想见到,但在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她抿唇、眨眼,双手握着拳头,轻轻地颤动。她的眼神时而飘向左边,时而飘向右边,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终於落进了我的眼里,只是,在和我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也不太确定,不确定李有珍是什麽时候站在这里的,「你都听到了?」

    「听是听到了,可、可是那是什麽意思?」李有珍的话说得很慢,说得很犹豫,像是思考出现了断层一样,让她无法将自己的言语和眼前的情况做连结。她愣着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之後,才又缓慢地说:「意思是说,小田你……是茧人吗?」

    我直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要我是,我就可以不是。」

    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在听我这麽说之後,变得更激烈了一些。她的眉头开始紧皱,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在呼x1加速的催促之下,她露出了难以理解、惊慌失措的表情,「什、什麽叫作我不要你是,你就可以不是?这、这种事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我点头,说得很肯定:「可以,没有人b你更有资格决定!」

    李有珍虽然看着我瞪大了双眼,但空洞的眼神说明着她没了jg神,正陷进了某种思绪中。也许是在缓冲,也许是在否认,反正她看起来,就是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没有想要接受「田以翔就是茧人」的这件事。

    接着,李有珍笑了,是那种充满玩笑,觉得荒谬的笑,「哇——哈哈!这到底都是什麽意思呢?我以为我只是在要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我的好朋友,然後想着我们可以边走边聊,一起去学校。可是他现在却站在我的面前,用这麽认真、这麽正经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茧人?」到这里,就是李有珍最後的挣扎了。她垂着肩,闭上眼,失望地叹了一口很大很大的气,「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茧人,也真的……杀si了这麽多人吗?」

    「虫茧案是茧人做的,可是茧人,不是只有一个。」我说得模棱两可,避免直接回答。

    「但你是其中一个?」李有珍用力地皱着眉头,那一条条深刻的皱纹,都在把她的迷惘和疑惑,转换成为紧张和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所以,林辉洋真的是你杀的,而且还是和我在一起打工的时候?你在和我分开的那段时间,动手杀了林辉洋,接着又回来找我……你是故意回来找我的?是故意跟我说那些你被林辉洋欺负的话?让我以为林辉洋的si,跟你没有关系?

    「你……利用了我吗?」李有珍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微张的嘴巴还不时呼出过多的二氧化碳,似乎不这麽做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好好地呼x1。她像害怕受到伤害那样,声音越来越小,「你跟我当朋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聊天,都只是想要利用我吗?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掩盖你是茧人的这件事,还顺便把我变成了袒护茧人的笨蛋……是吗?」

    「你不相信我吗?」我问得很冷静,冷静得像是这不是什麽大事一样。

    「我信阿!」这是李有珍的瞬间反应,像是榨乾她全身的力气一样,奋力地一吼,可是在这之後,她丧失了先前的谨慎。

    我静静地看着李有珍,不发一语。

    李有珍的身t开始发颤,眼眶也积上了一些泪水,全身上下明明都表现得很惊恐,但却还是扬高音量,故作坚强地说:「我这麽相信你,结果呢?你跟我说你是茧人,你是茧人耶!你知道茧人是什麽意思吗?是一种杀过很多人的意思耶!我要怎麽面对你,你希望我怎麽面对你?是要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吗?还是要我在警察面前装作不知道,变成你的共犯?又或者是要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阿——我刚刚是说了我要报警抓你吗?不对不对!我怎麽可以说出这种话,如果我说了这种话,你是不是马上就会杀si我?阿——不要!我不要!阿——田以翔!」

    之後,李有珍歇斯底里尖叫、大哭的时间,简直b说话的时间还要多,她朝着空气胡乱地挥拳、胡乱地跺脚,想把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要不然,她一定会发疯。而我,看着李有珍碎裂的情绪,突然有点害怕,因为李有珍的反应,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试图忽略李有珍现在的表情和情绪,因为我不想知道她对我的信任,其实非常地不确定,那样,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李有珍会因为我是茧人离开我,像这个社会,像那些人一样,抛弃我。

    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那我该怎麽办?不行!不可以!我是抓着李有珍才逃出来的,如果现在失去了李有珍,我就又要一个人活在那种看不见yan光的地方,一个人被困si在茧里了。

    「我不会杀si你,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这听起来很笨拙,但却是我用尽全力安抚李有珍的方式。

    「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但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是茧人阿!你会杀了我吧?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你察觉到我对你的威胁,还是会杀了我吧?」李有珍哭得更大声了,哭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毫无保留地把她对我的惧怕全都倾倒出来,任由它们掉得满地都是。

    除了惊慌、惧怕,我感受不到李有珍传达的其它情感,我希望她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我,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你很怕我吗?」

    李有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後频频哽咽、哆哆嗦嗦,不但呼x1变得很不顺畅,就连话也说得乱七八糟了,「当、当然怕阿!呜呜……我、我怕你会杀了我,怕、怕得要si!可、可是,我又因为你、你骗我、利用我,气……气得要si!我、我是真、真的……把你当朋友……」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冲击,只是很单纯地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麽面对李有珍,该为她做些什麽的那种空白。我想了很久,决定伸手轻拍李有珍的肩膀,想要消除她的忧虑,但就在我碰触到她的时候,她倒ch0u了一口气,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後一个没站稳,被自己给绊倒,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李有珍在摔倒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飞快地举起了颤抖得很严重的手挡在面前,在保护她自己的同时,也向我意示着不要再靠近她了,除此之外,她眼睛里的恐惧,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只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树荫下的李有珍被一团黑影包围,她像是停止了哭泣,又像是还在哭泣,我分不太出来,但她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位置,我以前好像也待过。

    那种自然地反应出畏缩、怯懦,深怕受伤、欺压,充满恐慌、害怕,担心自己逃不过,却又深刻地明白自己没有地方可以逃。在预料到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惨之後,马上就会被一gu莫名的窒息感侵袭,它会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放弃挣扎,直到她si去为止。

    但为什麽我会把李有珍推到了那个位置上,为什麽会让李有珍在此时此刻感觉到那些呢?我不是霸凌者,也没有想要对她不利,她为什麽会这麽怕我呢?

    是因为……我是茧人的关系吗?因为知道我是茧人,所以李有珍对我的态度就改变了,就不再相信我了,就打算放弃我了,是吗?可是这该怎麽办呢?b起李有珍说她「相信我」的口头的承诺,她对我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反应,好像更诚实一点。

    我的手还腾在半空中,一个不上不下,看起来很尴尬的位置,我稍稍挪动了脚步,想要拉起李有珍,但却在她激烈地大喊中打住,不再前进了。

    「等……等等!你、你不要过来!拜托!不、不要过来!站在那里,就这样站在那里就好了,不要动!」李有珍的语气听起来满是可怜的乞求,她是真的很希望我不要再靠近她了。但她大概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所以在缓和心情之後,又尴尬地说明着:「那、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我以为你是要对我做什麽事,一时、一时太害怕了,所以才、才会这麽激动!」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我再次试图忽略李有珍的表现,忽略那些可能会对我不利的事情。

    在忽略的背後,我依然选择相信李有珍,我只能一直这麽相信着李有珍,因为一但失去这唯一的信任,失去这唯一能抓住我的人,我知道我就再也无法生存了,再也无法在李有珍的掩护之下,好好地作为一个「能被社会接纳的人」,生存下去了。

    尽管是这样,李有珍对我还是保持着戒心,她一边挣扎,一边摇摇晃晃地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但似乎也不打算和我走同一条路去学校了。她缓缓地向後退,紧张地说着:「小、小田!我……我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才会进学校了。」

    然後,李有珍就逃走了,从我的世界里,落荒而逃。

    那天李有珍并没有进学校,因为我在学校里,在她的班级外,等了她一整天。後来的几天也是,李有珍就像消失了一样,不管在那里,我都遇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我们不再碰巧地相遇,不再寒暄问候,不再有时间闲聊,不再一起画画,就连午餐,也不再一起吃了。常常都是我点了一份餐点,带了两杯饮料,占了一个两人座的餐桌,一个人等过了漫长的用餐时间,不过餐桌的另一头,从头到尾都会是空的,不会有人坐下。

    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形,可能是李有珍的课程耽误了,或者是她临时被叫去做其它的事,如果是这样,她都会事先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所以一开始,我就只是等着,等着李有珍来餐厅,或者是等着李有珍打电话给我,但一天一天过去,我总是看着我的手机萤幕,没有任何的讯息,没有任何的未接来电,只有电子时钟随着秒数不停地闪烁。

    後来,我开始打电话给李有珍,要是她没有接,我就再打一次。不过在这样一通一通不被接起的电话之中,我也慢慢接受了,李有珍不是忙得没有办法接我的电话,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接我的电话。

    这让我很慌张,因为我感觉我正在迷失,彷佛是掉进了另一个空间里,一个没有李有珍、充满失落感,一片si寂的空间。我在那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但b起这样,更令我感到害怕的是,我找不到李有珍。我无法抑制这种可怕的感觉,无法用任何的方式换取平稳,我控制不了它,就只能等着……反过来被它控制。

    我的情绪变得很焦躁、很不安,只有在频繁地眨眼、拉扯耳朵、轻咬手指等等的举动之下,才能稍微缓解这些感觉,不过我的改变不仅仅是对内,对外,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行为。

    b方说,当我处在人群中的时候,我会一个一个看清楚人们的样貌,确认李有珍在不在这些人里面;当有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忽地用力攫住对方的肩膀,查看对方的样子,看看是不是李有珍;又或者在听见相似的声音,我就会拼了命地寻找声音的主人,想知道那会不会是李有珍。

    但无论是情绪引起的焦虑感,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我都克制不住,只好任由它们把我的生活ga0得乱七八糟、一蹋糊涂。幸好,就在我整个人快要被这gu慌乱感给撑破的时候,我终於又见到李有珍了,在学生餐厅里。

    李有珍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用餐,在人群中的她笑得很开朗,看起来一点异状也没有,好像那天哭哭啼啼、又惊又慌的表现,全都只是一场误会,全都释怀了,所以,她才会再次出现在学生餐厅里。

    我想我也是因为看到李有珍的那种样子,所以松懈了,以为我是茧人的事,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於是我不加思索地闯进了他们的聚会中,站在李有珍对面的位子,期待着她在看到我之後,会跟我打招呼,或着是笑着说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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