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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空那红得摄魂的双瞳里泛着血的味道。被alpha压在身下时,他第一次看到那美丽残酷的红色双眸近在眼前,像宇宙中的星体一样庞大,不容拒绝,光是其引力就能将自己碾碎。好可怕。好疼。与其说是为了在荷尔蒙驱使下为繁衍后代而交合,不如说是祭坛上的牺牲供野兽分食。不管怎么哭喊或者求助,都像被真空彻底吞没了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利爪将皮肤掐出淤青,犬齿深深嵌进肉里,整个身子几乎从下体被贯穿、撕成两半,恍惚和疼痛交错之间他终于明白,即使千空是超越种族中所有其他个体的alpha,他们终究还是alpha和oga。自己只不过是要把一直以来靠着千空而维系的这个身体交还给他。毕竟,那时候要不是遇到了你的话,恐怕将更早经历这一切,会在不知道哪个黑暗的角落里被拆得七零八落吧。在你带我逃掉的时候,我以为即使像自己这样也有资格获得自由。但是我错了。事实是,这个身体为你所有,在玻璃一样透明无垢的细线织成的茧里,承受蜕变的苦痛,化作为你而孕育的容器。

    为什么竟然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呢。

    好奇怪,自从那夜以后,小千空身上再也闻不到那种像用天然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的味道了。

    不光是那清洁的皂香味,从他身上任何味道都闻不到了,好像一直以来联系着他们的纽带都彻底消失了一样。不,这才是为浅薄的契约在一起的他们本该有的状态。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岁那辆列车上,突然陷入发情期的oga被无数陌生的气味包围着,像在一片黑夜的森林里,无数幽绿的眼睛从树丛的暗影中盯着他。他茫然无助,举目四望,但这回却怎么都找不到小千空的气息。与此同时,被小千空触碰的感觉也变了,原先柔和没有任何欲情的接触,现在就好像电流直接作用于裸露的神经。一开始强烈得根本无法忍受,渐渐地却从中萌发出一种更加真实的连结,像地下根系一样,在黑暗的腐殖质中生长延展开。

    失去alpha信息素的庇护真的好难受。从胚胎着床的时候开始,有一阵子每天都感觉仿佛有只大手在内脏里乱掏,一开始呕吐就像身子破了个口似的抑止不住。这孩子一定也知道吧,它是不被父母亲期待的生命,自己不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不生下来的话也许会更幸福吧?正犹豫着的时候,我看到被罪恶感侵占的你,我强大的alpha,像犯了错却不敢祈求原谅的孩子一般内疚而无措地守在我身边。那一刻我终于发现,这是让你将我放在你心中的唯一的办法。

    这时候,那曾消失无踪的安稳的感觉又回来了。你那如忏悔的罪人一般的神色与言动,像那时干净的肥皂香味一样包裹着我,成了我赖以生存的一切,就像被饲养在透明而绚丽的肥皂泡里,轻盈地悬浮在空中。但我知道终有一天脆弱的肥皂泡会破裂,这个虚妄的把戏会被你揭穿,你会亲口告诉我,我们所在从来都是不同的世界。

    我想让你得到自由,但我又害怕亲眼看到这个小小世界的破灭。肥皂泡炸裂时到底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像阳光下的烟火,迸出美丽又晶莹的碎片?炸响时的动静是华丽还是悄无声息?当最后一切消散在烟雾中,会不会像宇宙一样,仍有许多看不见的物质在安静地膨胀?那些一定不是所谓爱之类的美好的事物,而是只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地狱吧。

    视野里出现了一大片红色。

    像在雪地上盛开的不合时节的花,作为真实过于虚幻,作为幻觉又过于暴烈。

    千空听得到自己呼哧地喘着粗气的声音,浑身的血流仍然在奔腾。本能淹没了他,直到那暴力般的鲜艳的警示色将理智生生地拽回来。他随即看到被他摁着手腕压在身下的幻。幻的脸色白得像骸骨,汗水已经浸湿了散在脸上的耳发,身子也像被拽出壳的软体动物一样缩成一团,尽管如此也只是咬紧牙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猩红的血在他身下不断蔓延开,染透了床单和衬衣的下摆。

    千空马上松开手,用几乎要把肉撕下来的力度在自己的手肘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痛让他彻底恢复了清醒。千空依稀记得自己吃了两片alpha抑制剂药锭后觉得热血涌上脑门,看来是幻把药瓶里的药给换成了别的什么。

    他尽量不去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寻求医疗救护,幻现在的状况很危急,很可能是胎盘早剥。千空嘱咐他躺好千万别乱动,然后勉强着保持神智,去客厅找到了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后再处理自己的问题。他调好生理盐水喝进肚子里,再通过催吐排出,尽可能洗掉残留在胃里的药物。医护人员上门把幻移上救护车时oga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但他一路上始终紧紧地抓着千空的手,直到被推进医院手术室时才不得不放开。

    急诊部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千空有在脑海里计秒的习惯,他连睡着了以后在梦里都能不间断地数,精确得像一只石英表。但是幻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脑海里的齿轮好像彻底停运了,怎么都转不起来,身体也一直处于麻痹状态,连秋夜落了一场冷雨他也毫无察觉,只是像一尊雕似的怔怔地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由红转绿。医生从门里出来,走到一脸茫然的千空跟前,说,您爱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孩子也没事。

    alpha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安心的表情。于是医生继续解释道。

    是胎盘早期剥离,引发了中度出血和宫缩,属于第二期,幸好移送及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病因不明,没有发现产道有机械损伤,恐怕是心理压力导致的急性炎症。

    医生也觉得奇怪,一般的丈夫都迫不及待地问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进去探病,面前的alpha却只是忏悔般地双手相扣抵着额头。

    说起来,病人的脖子上有类似于掐痕的红印子,可以稍微解释一下吗?

    千空点了点头。他觉得应该对医护人员进行客观的状况说明,这对后续治疗尤其是精神面的看护很重要。

    想要张口,却又仿佛听到幻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像一双冰凉纤长的手轻轻拢在他的脖子上。

    小千空,只有我知道就够了。

    “好好解释一下吧,千空,你也不希望医生直接报警,过两天在报纸上看见‘心灵魔术师疑遭家暴、丈夫系七海财团某科技公司研究员’之类的头条吧?我反正是不想看到。”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董事的声音让千空回过神。龙水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难理解。幻怀孕的事暂时不能见媒体曝光,他们一直都在是在七海财团名下的医院进行产检。恐怕在幻被送进急诊时,消息就直接传到他那儿了。但龙水本人为什么要大半夜地赶过来?信息管制的话,有弗朗索瓦在就够了。

    “……你在监视我们的情况吗?因为是你做的媒,所以觉得自己要负责到底?真是让人感动的售后精神。”

    千空的话里带着点揶揄的味道,但实际是几乎自暴自弃式的自嘲。龙水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下,翘起腿。

    “发现药物的问题后我联系过幻那家伙。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说万一出什么事的话拜托我帮一下你。”

    “帮什么?进拘留所之后联系律师之类的吗?不必了,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

    “千空,我知道你现在是想挨揍,给自己一个痛快,但这点上我不会帮你的。”龙水平静地说。“之前你问过我,本来只是打算契约结婚的幻却怀孕了,这点是不是很不合理。但现在要我来说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存在的即是既定事实,扭曲它的是人心,是你们的意识。如果你真的对幻心怀愧疚的话,你更应该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是科学家,你能客观地说明情况吧?”

    千空抬起头。他觉得幻那只冰凉的手似乎从他脖子上移开了,他总算可以发出声音,组织逻辑和语言。医生带着他到门诊室,龙水没有跟去。他对医生说明了幻怀上那个孩子的经过,生下孩子的决定,自己受到的惩罚,他们用过少量违禁药物的事实,以及这天晚上的对话。医生默默地记录他的情况,偶尔追问一些细节,为接下来的心理治疗方案做准备。他偶尔瞄到医生潦草的笔记上写着一个并不陌生的词,“共依存症”。

    对话接近结束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护士敲门走进来,对他们说,患者醒来了,他说想见他丈夫。

    千空跟着护士来到楼上的病房。推开门时,幻正躺在病床上侧头望着窗外,晨光将薄雾霭霭天空染成了淡紫色。

    “感觉怎么样?”护士为他们掩上了门。千空走过去,在病床边坐下。

    “小千空。”幻转过头来看着他,“我觉得我病了。”

    “嗯。等你身体状况好转一些,我们跟医生一起商量一下。”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这么说没有什么说服力,我并不想把小宝宝卷进来。这是小千空的孩子,我想把它健健康康地生下来。但是那时候,我确实……”

    “别说了。”千空打断他。“现在好好休息,别想这件事。我也对医生都说了,我们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幻苦笑了一下,别过脸去。“小千空,总是这么冷静。太好了。倒是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了呢。”

    千空恨自己说不出像样的安慰的话。他默默地伸出手,替幻把被子掖严实,再在那下面找到幻微微发抖的手,裹在自己的两只手心之间。幻的手特别冷,比刚才捂在他脖子上的手冷多了。

    “对了……抑制剂,我藏起来了。小千空吃下的那些药片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糖片而已,别担心。香薰里面是掺了一点点不太好的东西,但是不至于到上瘾或者引起警察注意的地步。”

    “我也有不好,我应该听你的,不要轻易做伤害自己的事,依靠抑制剂之类的药物。而且我只是想着接受惩罚,想要得到你的原谅,却没有真的考虑过你的心情。”千空说着。幻感觉到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小千空。谢谢你,总是说些这么可靠的话。”幻微笑着眯起眼睛,在被单下回握他的手,“这段时间能跟小千空在一起生活真的非常幸福。因为太幸福了,我才会说出‘没有小千空就活不下去’那种话。那当然是骗人的。oga生过孩子之后发情期也不会有太大反应了,一个人也是能好好生活的。”

    “别再说了,你需要静养。”千空感觉自己的舌头开始变得僵硬。他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幻要说什么了。

    “小千空,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一开始千空是完全没打算接受那个提议的。即使我们现在的关系再扭曲也好,即使你连我的脸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身体状况这么差,至少住院这段时间还是需要伴侣alpha陪在身边。我一个人不行的话就聘一个护工来陪着。对怀着孩子的oga来说alpha信息素的安抚是必须的。

    于是幻就对他说了实话。自己现在其实感觉不到小千空的信息素,从怀孕之后一直都无法感觉到,所以妊娠反应才会特别严重得不到缓解,也因此一直缺乏安全感。大概不是病理而是心因性的问题,因为只有对千空会有这种情况,别的alpha或者oga的信息素照样能感知到。他之后会跟心疗内科的医生商量。

    “小千空如果还是犹豫,或者觉得自己应该留下做些什么,没关系。可以先帮我一个小忙吗?住院这些天的换洗衣物,放在我房间里那个平时总是上锁的衣柜里。钥匙放在储物室的蓝色琉璃花瓶底下。”

    千空迎着带着浓雾的清晨阳光开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按照幻所说的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衣柜的钥匙,然后发现了衣柜要上锁的理由。幻大部分衣服都在敞开的步入式衣橱里,衣柜里只挂着几件很少穿的外套。除此之外,就是柜里和柜门上贴得满满的照片,像刑侦剧里的侦探或者跟踪狂布置的照片墙。那些上百张照片里过于熟悉的、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甚至连自己都不记得的自己的脸,在打开柜门的瞬间朝他压过来。拍摄时间几乎是在他们刚相遇之后的一年内。他想象幻也许是请信用所调查过他,毕竟身为oga要和他这样的alpha契约结婚共同生活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他能为幻找到许多合理化的借口来试图说服自己,但他怎么都无法忽视,那些过度甜美如蜜糖般附着在眼前影像和物件上的oga信息素,那些强烈得像漩涡一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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