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好龙（一）(2/3)

    “就是字面意思。我希望你能跳出这段关系带给你的思维定式，重新用理智思考问题。”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有情饮水饱的傻蛋，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利用你的情意。所以我希望你能跳出自己澎湃的情感，从理智的角度去展望未来，衡量一下利弊。”

    两人安静地吃过晚饭，纪平彦耐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手指又不自觉地抠着桌角，语气也小心翼翼：

    纪平彦松了口气，白露愿意谈就好。他以最快速度把碗筷塞进洗碗机，还顺手切了个果盘。

    白露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显然这个问题她思考过，却觉得答案很难说出口，沉默半晌才艰难道：

    纪平彦知道她为什么舍不得……或者说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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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视线落在他唇边的胡茬上，不再年轻的脸因为憔悴有些浮肿，满是泪痕，那眼神里的痛楚让她本就不舒服的心脏泛起不同于往常的疼痛。

    纪平彦突然有些不忍，正在犹豫时，白露还是开口了。

    纪平彦检查完，把拖鞋给她穿回去，将双脚摆成内八字在踏板上放稳，他端端正正地跪坐着，仰头看向白露。

    “您是会让我衡量出您想要的结果为止，还是我可以给出自己内心真实的答案？”

    他在这种气氛里本能地感到不安，好像被推到了某个命运的岔路口，白露周身几乎凝固的负面情绪压得纪平彦大气都不敢出。

    他说不上哪里不对，毕竟昨天出了事，她心情不好有些低气压也是正常。但往日她也不是没有过心情不好的时候，那时纪平彦从没这样害怕过。

    白露用牙咬开魔术贴，拆掉万能袖带随手扔在桌上，闭上眼靠在颈枕里：

    他伸手捞起白露的腿，扒掉她脚上的包跟拖鞋，捏住她已经有些松垮的脚踝仔细检查一番，她的脚掌乖巧地趴在他掌心，随着动作无力地晃荡。

    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白露骨子里的那点优越感，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给予的宠爱和惩罚，奴隶都应该心怀感恩地接受。

    而且在续约日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容不得他不多想，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出家门的小狗，想求饶又不敢贸然先开口，只好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她。

    “我听您的，我会认真想想的。”

    “您别丢下我。”

    “每一种都什么？”

    白露控制自己不去抬头看纪平彦，死死地盯着她蜷缩的指尖。

    温热的湿毛巾小心地绕过她身上的管子和贴片，苍白的皮肤松弛又脆弱，隔着几层毛巾都能摸到骨头。她在半昏迷中因为疼痛皱着眉，却连呻吟喊痛都没力气，被呼吸机带动的呼吸均匀又机械。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是她要丢下他，是她希望他丢下她。

    白露刚起了个头就被纪平彦打断，他踉跄着起身，几乎是一头撞在她膝边，她的脚被撞得落下轮椅踏板，纪平彦也不管不顾，脑袋抵着白露的膝盖，紧紧握住她双手，因为情绪激动，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他的答案不需要思考就能给出，但要怎么回答才能消除白露心中的不安，他的确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才行。

    他从来没想过，他那个傲慢自恋的主人有一天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您别丢下我。”

    白露最后的日子里清醒的时间很少，多器官衰竭，留在世上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然而真和白露在桌前面对面坐了，他又感到更加如坐针毡。

    纪平彦一下子抬起头，双眼迸出光彩。

    白露的状态太让人紧张了。

    他垂着头，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带着哭腔的话语像猎物垂死时绝望的悲鸣，他又重复了一遍。

    白露险些被他看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一下才找回思绪：

    她能坚持到现在，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大概是求生意识非常强。

    “我其实也，很难说我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每一种对我来说都……我不知道怎么选才是对的，虽然作为do这样做很不负责，但我实在……我只能把选择权交给你，无论你真实的答案是什么，我都希望你的确是慎重思考过的。”

    纪平彦抹了把脸，他今晚被她弄得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白露话里的意思。

    “我知道你很忠诚，遇到了这样的变故也没有想过离开我，我很念你的情。我说暂时不续约，也并不是想抛弃你的意思。”

    纪平彦又开始流眼泪了。

    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滴滴落在白色被单上，白露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真的想听？”

    脊髓损伤了，心中那根永不弯曲的脊梁好像也断了。

    “我想要你破开荣耀原则带来的滤镜，理性的分析利弊，好好想一想，你再继续跟着我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我够负责的话，我其实应该直接结束关系，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只好希望你能自己想通。”

    她试图抬手，但只有手指动了动，吃力地用气声说了什么，纪平彦完全听不清。

    “主人，您……”他哽咽了一下，逼着自己说下去“您放心走吧，我会……一个人好好活着。”

    “平彦，对不起。无论作为主人还是伴侣，我都感到很愧疚。是我没能保护好自己，丧失了履行义务的能力，才不得不在今天跟你讨论这个问题，这不是你的过错。

    “我们……我们暂时先不续约了吧，平彦。”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白露此时有些不敢和自己的奴隶对视，心揪成一团，开口时有些艰难。但真说完这句话，又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笑了一下。

    他胡乱擦掉眼泪，心脏仿佛被紧紧抓住，缓缓屈膝跪在病房冷硬的地砖上，有些话再难以出口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白露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

    白露沉默，长长地叹息，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曾经的男孩已经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感，随着年龄增长沉淀出几分稳重，但还是临事无静气的软包子性格。

    “我是说……”

    纪平彦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连血液都倒流，大脑空白，眼泪在不自知的时候已经落下来。

    “我们今天该谈续约了，主人。”

    她脸上神情疲倦又脆弱，看得纪平彦一阵恍惚。他知道他总是能读懂她，但这次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读到的答案，明知真相太过残忍，还是情不自禁地追问。

    她从容、镇定、目标明确，好像永远都不会软弱。

    他把自己埋进白露怀里，双手搂住她，好像这样就能拢住那场事故之后留下的碎片，保留下将那个记忆里的她拼凑回来的希望。

    复杂难言的情绪像石头一样堵在心口，纪平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下意识不愿深想，低头盯着地面，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情绪激动时干得好事。

    身体的残疾改变的原来不止是肉体，还有心理。

    “我知道，你先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