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怎么敢见你呢(6/8)
褚郗冷眼看着带着父子两来的宋凌瑄,差点没忍住将手边的水杯扔过去。
“负荆请罪?”
褚郗看向站在霍亭身边的霍融,讥讽道,“我怎么没看到?是我不懂负荆请罪什么意思。”
宋凌瑄见气氛尴尬,说“这个事吧——”
“这个事,宋家也有参与?”
“哎哎,褚郗,这话言重了—”
“既然知道严重,那就带着你的客人离开。”
褚郗说话向来很有分寸,还是第一次说的这么不留情面,霍亭没法子,只能拉着似是被磨掉爪子的疯狗一样的霍融离开。
宋凌瑄半路又返了回去,看着地上破碎的玻璃杯,让机器清扫,转头自己重新倒了杯放在褚郗面前的茶几上。
“褚郗,我是来——”
“还不走?”
宋凌瑄被他这凌厉的眼神吓的背后一激灵。
“不是,褚郗,我知道你有气,让我先说完啊,霍亭是我妈的表兄弟,没事的时候不联系,有事的时候热情的叫你的浑身起起个疙瘩,你也知道我妈那叨叨劲。”宋凌瑄叫苦的表示完,举起手表忠心,“我个人,真的百分百支持你。”
褚郗懒的听他贫,要不是因为宋凌瑄在,他今天可能会让霍融出不了这个门。
一想到郁唯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霍融却只是脸青鼻肿骨折,他就压不住自己的戾气,只得往嘴里塞了两粒咖啡糖冷静,“凌瑄,这祸是他自己惹的。”
宋凌瑄咽了口水,正色道“我知道。”
“郁峤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褚郗嚼糖的动作一滞,随后问道“他应该在医院,我犯的着跟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计较,晚上把霍融带到南郊那边。”
“褚郗,你真没必要啊,霍家在宁京也有些关系,别因为一个霍融引火烧身。”
褚郗疯了吧。
宋凌瑄急切的说,“我听说调查市检局的吴柯去见了焦律,打听了一下,说是space的有一个股东叫高随兴的,他闹着要见米徕的,你说,这是查到最后不会又到了焦律头上吧?一扯到焦律,肯定又是一场拉锯战,现在什么都没明了,你现在就对霍融出手?太草率了。”
“什么草率!如果不是因为霍融搞这一出,唯安不会躺在床上!”
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成为一个实验体。
他的怒意让宋凌瑄脸色煞白,盯着褚郗看了许久,“那天,你不是也在spacex吗?和,应”
褚郗一个眼神杀过来,吓的宋凌瑄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我嘴贱。”
在宋凌瑄看来,郁唯安虽然是个意外,但是这个意外对于褚郗而言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可是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忘了,褚郗现在有多痛恨自己就在郁唯安身边,褚郗有多看重郁唯安!
就在他开口要走的时候,褚郗喃喃的说,“凌瑄,我从来没有想过把郁唯安放进任何有危险的处境中,可是,这次,我明明就在他不远的地方,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竟然。”
他听见褚郗苦笑一声,懊悔,自责的说,“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错过他的求救信息,你根本不明白,我好不容易给了他信任,却又让他失望,你说,他醒来该如何待我,是戒备,是疏离,还是他不敢再给与我一点信任?”
宋凌瑄张着嘴,愕然于在他心中沉稳又有能力,对一切了然鼓掌中的褚郗会露出这般颓败的愁容。
他轻喃了声,“褚郗”,想说些什么安慰,然而绞尽脑汁,也是结结巴巴的说,“你别这么想,你也不是故意的,郁唯安那么理性的一个人,会理解的,你,太杞人忧天了。”
褚郗也希望是自己多虑,可在盯着郁唯安沉睡的脸时,他却感觉到了羞愧和无尽的悔恨。
午夜时,褚郗按照宋凌瑄发的位置,坐了一辆的士去了南郊一块废弃的工厂。
他到的时候,宋凌瑄的两个保镖将霍融从后背箱拉了下来。
霍融看到褚郗从车里下来,自觉今夜或许会没半条命。
他拼命的叫着“宋凌瑄,救我,我们可是亲戚,你不能见死不救。”
褚郗冷笑道“说的我好像让你死一样,霍融。”
“我捧在手心里的人,你都不舍得动一根手指头,你对他做了什么,啊?”
霍融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褚郗,完全不是自己之前看过温润圆滑,而是犹如一尊煞神般,满眼皆是凌迟自己的愤怒,他怕,怕的腿都发颤,满头都是冷汗。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褚郗已然来到他身边,吩咐两个保镖给人松开,霍融也咚的栽到地上。
“放过你,郁唯安当时有没有让你放过他?”
霍融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想的起来。
褚郗又问“那你对他做了什么?”
霍融想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鞋尖,答道,“就用鞭子打了几下,喝了一杯酒。”
“哦?只是这些的话,也不会让人失去意识吧?”
“就,是那个药,那个绿胶囊,不关我的事,真的,我没碰到他的嘴,”霍融抬头,“郁峤冲进来阻止了。”
褚郗一听,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霍融痛叫一声,想要爬起来,却被褚郗踩住了脸,他四肢都已经被宋凌瑄的的保镖给弄骨折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
没有受过如此屈辱对待的霍融啊啊啊乱叫,“我都说了没碰他,你还想怎么样?你要今儿真有种就把我交代在这!”
“啊,不,褚郗,我知道,我知道谁举报你的事,你肯定找不到那个匿名的人,只要我说我知道的,你就放我一码啊。”
褚郗这会是真起了杀心,踩着这张令人厌烦的脸,捻了几脚,惹的霍融痛苦的鬼哭狼嚎,“你他妈,褚郗,你这个傻逼东西!”
听着骂声,褚郗突然停下动作,“那你说说,匿名举报的是谁?”
“是,哈哈,你得保证我说了以后放过我”
褚郗笑说,“你说完,我也得验证一下真假啊。”
霍融咬牙,“没有这个人,郁峤问过这事,所以我去打听过,没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有没有举报这个事,你得问通知你的人。”
褚郗哈哈笑了两声,用垃圾布堵了他的嘴,“你说你这么聪明又愚蠢的一说法,我是信还是不信?你应该感谢宋凌瑄提前废了你,更应该感谢你那脏玩意没碰他。”
曾不可一世霍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褚郗按着他对郁唯安做法,如法炮制,将人在这座废弃的工厂一天后才被带回市区的医院。
霍亭就算知道是褚郗干的,他也不敢在扶苏动什么心思给自己儿子出气。
他又拖关系又花钱,听说褚政北正想着和宁京的应家结亲,于是派人蹲守起应睿,借机把褚郗和郁唯安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打算看应睿的态度再说霍融的事,没成想,话刚说完,就被应睿给打发了。
霍融是在扶苏犯事,动的人又是褚郗的心尖上的人,这事外头的人是无法伸手去管,霍亭不仅丢了老脸,钱也散了许多,依旧束手无策,想着尽快把霍融送出国了事。
听到下属汇报这个消息的褚郗,问宋凌瑄,“凌瑄你说呢?”
宋凌瑄知道褚郗是对那晚的事不满,讪讪一笑,“肯定不会让他走的。”
褚郗道,“他毕竟和你家有些关系,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褚郗,监控和在场的人我都问了,那晚确实如霍融所说,你给我点面子,让我在我妈那好过一点点嘛。”
“行啊”褚郗说“在你眼中,还是我小肚鸡肠了,不饶人了?”
“没有,你说话能别这么带刺,听的我脊背老发凉。”
“那就让他出不了国。”
宋凌瑄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为的就是告诉霍亭,褚郗不会让人离开的。
这事闹的,宋凌瑄叹了口气,想起了举报的事,“霍融说举报的事也不无道理,你让人调查的怎么样了?”
褚郗眼刀一扫,“你对这事这么上心?”
“没有啊,你怎么了啊,我问问还不行嘛。”
褚郗冷哼了一声,不想回应,举报的事是他老子褚政北告诉他的,他总不能怀疑到他爸头上,但是人要真存在,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举报的事,他也问应睿了,应睿也说没有听说,所以对于霍融的说法,也没什么奇怪。
……
临近大年那天,霍融几乎全身都是绷带,人刚到机场,就被来自扶苏的警察被扣了下来,带回扶苏。
于是,头一遭在拘留所里过大年的霍融闹了起来,他谩骂褚郗小人,又说着侮辱郁唯安的话,惹的几个嫌吵闹的小混混看不下去,围攻殴打才老实下来。
而被他谩骂的褚郗,此时正在褚政北的书房挨训。
原因无他,只是因在褚家家族的饭桌上,褚家长辈问到褚郗的人生大事时,褚政北先于褚郗向褚家宣布说褚郗和宁京应家的小幺新年会订婚。
一向在温润有礼的褚郗当着饭桌上的所有人挑明了说,“我的婚姻是我自己的事,爸您在跟爷爷奶奶叔伯说这件事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虽然在这之后,有堂姐褚澄打了圆场,但是回到家以后,褚政北直接叫人去了书房,直接指着鼻子问,“你就是非要跟那个郁唯安在一起是吧?”
“是。”他掷地有声的回答,让褚政北你了半天,转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你扪心自问自己走到这个位置是多么不容易,你要跟他在一起,你让整个扶苏的人看笑话?”
“什么叫看笑话,我的私生活跟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这是什么时代,您怎么老揪着外人的看法不放?”褚郗说,“上次您让我见应睿,我见了,您也说好的,只要我去见,您就不干涉我的生活,可您今儿当着大家说我要跟应睿订婚,怎么,应睿跟我结婚,您就不怕笑话了?”
“而且,别说我对应睿没意思,应睿对我也没那个心思,您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褚郗说罢转身要走,褚政北叫道“他真的对你没心思?你怎么没告诉我?”
“您还好意思说问,您要再跟别人说我和应睿订婚的事,那就您自个去吧。”
“你这小子,开起我的玩笑了,说什么胡话!”
褚政北说完见褚郗已经走到门口,忙叫道,“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呢。”
褚郗惦记着家里的郁唯安,害怕他醒了看到自己不在,有些不耐烦道,“您还有什么要交代?”
“spacex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自己注意些分寸,别逮着就不放,有些人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啊,我说呢,您口中的有些人指谁呢?上次举报的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失踪的匿名举报者到底是谁或者说这人到底是否存在?爸,有些事无法说破,不代表我没有怀疑过,您要真当我是儿子,就不要再插手我的事,至于您的提醒,我有分寸的。”
褚郗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的郗菀尴尬的笑着,“你们一回家就进书房,我怕你们失了分寸。”
褚郗无奈,“您既然听到了,也猜到我说的什么意思,有什么疑问,您问爸就好,他会跟您解释的。”
褚政北一愣,“什么我解释,我解释什么?”
那状态完全是心虚的很,郗菀看褚郗走后,一边给褚政北摁着太阳穴,一边问起了褚郗刚才的解释。
褚政北又是个老婆奴,心下说自己瞒不了,便把褚郗前些日子去宁京的事解释说自己为了和应家搭上关系,耳朵根子软,听到郗菀成天念叨着“他和那孩子不合适。”的话,才会自编自演了一出“匿名举报”的事,实则是让褚郗到宁京和应睿见面,还是说自己这完美的计划中,出现了自家儿子被郁峤那疯子暗算吃了药差点和应睿睡了的事。
郗菀听到这,拍了一巴掌褚政北的后背,“你这个坏老头子,这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褚郗发烧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怎么支吾起来”
“就那个啊,两个男人,算了,不说这个。”
褚政北又说,“你瞎想什么呢,大概是那傻小子冲了凉水澡,得了风寒,再说那几天为了让他不起疑心,我天天让他跟领导们吃饭喝酒。”
郗菀一听脑子抽疼,“所以,他生病也不光因为有郁峤闹的,这其中还有你的手笔啊,你,他是你儿子,你真老糊涂了啊。”
“你不也不想小郗和那个孩子牵扯在一起,我这辛苦一趟,不也是为你分忧。”褚政北说。
“那我也没让你坑自己儿子!”
褚郗回到自己住处时,看到床上还在沉睡的郁唯安,不觉松了口气,郁唯安没在他离开的时候醒来真是万幸。
他坐在地毯上,抓住郁唯安的手贴在自己的发烫的脸颊上,说起了今夜的事,尤其在说到反驳褚政北的话时,像是怕郁唯安不相信一般,说了好几遍,“和我结婚的人是你,我爱的人只有一个郁唯安。”才停下。
“唯安,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我们的第一个新年,你都不想和我过吗?”
“是不是,在怪我,错过你的信息,唯安,你醒来以后,会原谅我吗?”
或是他太吵了,郁唯安在第二天的清晨睁开了眼。
他一动,拉着他手靠在床边睡着的褚郗立即睁开了眼睛,“唯安,你,现在感觉样?”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里尽显急切和欣喜,满脸的疲惫和布满血丝的双眼,让郁唯安知道自己沉睡的时候,褚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按理而言,他心底应该为自己能逃脱感到触动,应该抱着褚郗诉说自己的软弱,可是身体完全无法表现这些情绪。
他抽回自己的手,眼睛空洞,冷漠,视线轻划一眼褚郗,拉开被子,下床喝了一口桌上玻璃杯里的水,才说,“我睡了多久?”
“十天。”
褚郗从地上起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郁唯安身边,蹲下,“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我要不要叫人来看看?”
郁唯安垂下冷眸,木然的说,“不必要,我很好。”
他的声音和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带感情,像极了一台启动的机器,眼神也是呆滞的,可是脑子里却转的飞快,有些以前不知道的记忆涌了进来,或者说不是涌进来而是被唤醒。
一段是在实验基地时的自己并不是格子里的动物试验对象,相反他成为实验体,是自己主动注射进去。
是他对着一个人言辞激烈的命令,“si,必须停止它!”
这让他陷入极度的混乱,根本没有空去注意褚郗的情绪。
褚郗把他的冷漠归咎为副作用,不良反应。
他抓着郁唯安的手指,努力的扯着嘴角,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怪我,我,唯安,我那天在那,是在和应睿。”
郁唯安听到这个名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很快看向别处。
“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我知道你有气,你不满冲我发,别这样冷漠的看着我,好不好?”
郁唯安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气,他快被自己脑袋里那些错乱的记搞的头疼欲裂,只听到了褚郗口中,“怪我,那天和应睿。”
什么应睿?是隋案说的,宁京的应睿。
啊,想起来,原来是为了相亲对象。
郁唯安突然镇定下来,他的眸子转向蹲着的褚郗抓着自己的双手上,缓缓的抽出来,说出的话,依旧是一副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你是陪你的相亲对象,你也有事要做。”
褚郗又不能整日围着他,做到信息秒回,电话秒回,事事以他为第一。
他想起自己在space发生的事,想起自己乞求褚郗能出现,结果对方真的也在spacex,还和别人在一起,这让他无法大度的去理解褚郗没有来的理由。
他猛地将毫无防备的褚郗推开,起身往门口走去。
身后人的呼吸急促,脚步慌乱的跟了上来,在褚郗快要触碰到自己时,郁唯安率先转身,“别跟着我!”
“你,你想一个人待会的话,也要先吃点东西。”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他说,“你见过哪个人不吃不喝还可以活着?”
郁唯安下楼出去的时候,阴沉的天空还在飘着雪粒,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烟花爆竹燃烧后的气味,不远处的常青树上还挂着亮着的装饰灯。
“新年了,哪一年的新年。”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褚郗的车已经到了大门口等着他。
“我送你。”褚郗说。
郁唯安上了车,也没说去哪里,车子开了一段后,郁唯安看着时不时往他身上瞄的褚郗,转头看向车窗外,“褚郗。”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私,把所有的怨愤发泄在你身上,你不用对我觉得抱歉。”
褚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最后只是轻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郁唯安时间来消化,不应太着急。
两人也没在说任何话,郁唯安没有联系任何人,回到家中,将电视打开,水龙头拧开,一切声音都给自己营造出一种热闹的氛围中。
手机信息里是大家的新年问候,朋友圈里是合家欢笑的画面,他将自己缩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着通讯录里那寥寥几人的名字,最后还是给隋案发了信息。
“新年快乐。”
收到信息的隋案立即将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郁唯安起来靠着床垫,点了接听。
“什么时候醒的?你这句新年快乐对我来说真是太惊喜了。”
对比起隋案,郁唯安却显得有些冷淡了许多,“早上醒的。”
“哇,你声音怎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跟机械声一样,怎么了?中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饺子?”
“你们?”郁唯安问。
隋案应道,“是啊,我这两年一直在张奕扬家蹭饭,主要是热闹,我们现在正在包饺子。”
与此同时,那边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听起来是在问和他说话的人是谁,要他邀请郁唯安过去。
待那边结束后,隋案才说,“你要不要过来?”
说罢又反应过来什么,开口,“你今天应该个褚郗一家吃饭,我把这事给忘了,快忘掉,哈哈哈哈。”
郁唯安没有反驳,默认了隋案的说法。
和隋案说过以后,是南厉打来的电话,问完身体情况后,也没有像隋案那边一样,邀请他去南家吃饭之类的话,只是互道了一声新年快乐就匆匆结束了通话。
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呆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在一个迷雾森林里找到了苏矜。
前一秒还是喜极而泣的苏矜对他说了声“新年快乐。”,后一秒掐着他的脖子,面目狰狞的质问他,“你是谁?你是郁唯安,还是阿烈?是谁?”
“我是谁?”
“是,郁唯安!我是小安。”
可是这句妈妈并没有让苏矜松开手,反而充满怨恨的说,“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和小烈一样背叛我?你该死!你早就死了!你如果愧疚的话,来陪我吧。”
脖子上越来越大的掐劲,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有呼吸渐渐消失的恐惧让他从噩梦中醒来。
他抓起手机想要叫褚郗,可是那日的“最后祈求”让他有所犹豫。
褚郗不是围绕太阳转的行星,他也不是太阳。
后来的几天,褚郗是来找过他,是发信息,他也没有搭理,也不是刻意,只是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脑袋里出现的记忆,需要时间来理清到底哪部分是真的发生过,那部分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隋案来找他时自然是已经发现了郁唯安身上的某些不同,比如他的肤色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他把这点异样归咎为郁唯安久病的原因,闲聊间,又把霍融待在拘留所里的事,以及spacex的案子跟郁唯安念叨了一嘴,“估计是那几个人早就被盯上了,否则也不会几天就被扒出那么多罪状,还是经过调查以后,证据确凿的那种,再说霍融的事,那么多人做人证,他是跑不了的。”
郁唯安对此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这种奇怪的反应让隋案疑惑,朝着周围看看,发现电视开着,郁唯安却总是望着窗外。
这种状态让他不得不去见了褚郗,然而褚郗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恹恹的样子。
但是在看到房间内的宋凌瑄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隋案一下反应过来,郁唯安的问题所在。
他咽下到嘴的话,转身要走之际,气不过,直接朝着褚郗肚子上给了一拳。
“是郁唯安让打的!”
“你到底对着刚醒来的人做了什么?”
房间内的两人听到动静,问道“褚郗,怎么了?大过年的谁啊?”
褚郗扭头回了句“没事。”后,跟着他出来。
两人下楼去旁边的咖啡店坐下。
褚郗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一只手在裤兜里摸了一遍,也没摸到打火机,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
“这里是咖啡店,不是抽烟的地方。”隋案提醒。
褚郗嗷了一声,要了一杯加浓美式。
“你去见他了?他怎么样?”
隋案皱着眉头,这两人抽什么疯?
“跟你差不多,你们大过年的闹什么别扭?”
“还有,那个应睿是吧,他怎么在你家?郁唯安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你这是要为了你们褚家抛弃郁唯安了?”
褚郗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瞎说什么。”
隋案无语的哈了一声,“我是不知道什么,可是今天如果出现在你家门口的是郁唯安,你要他怎么想?怎么,有一句话叫,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所以,我能理解成,你厌倦了?”
“隋案,能不能别随意揣测,应睿是我朋友,难不成我有了唯安就不该有朋友?”
隋案火大的说,“那我问你,如果我对郁唯安有那种感情,你还会容忍我们经常接触?有些事,该避就避开,你跟他是朋友没错,但是大家知道,你们父母双方有让你们结婚的意思,你别说你不懂这些?”
褚郗怎么会不懂,他只是被郁唯安的冷漠逼束手无策,什么情绪稳定,冷静下来去哄人,发了几百条的信息,对方视而不见,觍着脸上门,对方无动于衷,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郁唯安对自己笑一笑,听一听他的话。
有时候,回想起整件事,他觉得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干脆自暴自弃,正好应睿说在家无聊,便来扶苏一起玩玩。
可这些,他给隋案解释干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褚郗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些被动下去,时间越久,郁唯安的心里压力会越大,说不准会以为他放弃了自己。
这夜,褚郗和应睿,宋凌瑄一行人去了夜店玩。
说来他这人,卸去身份,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
夜店里蹦迪喝大了以后,众人看到的就去一个喝的满脸通红的褚郗对着手机屏幕委屈巴巴的叫着,“唯安。”
宋凌瑄和褚郗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褚郗喝这么多还失态的样。
他偷偷摸摸的拿出手机将褚郗这副窘样录下来后,轻声叫,“褚郗。”
正在猛灌酒的褚郗看向他“怎么了?”
宋凌瑄看他眼神迟钝,让应睿把褚郗的手机夺来递给他,应睿看着还在亮的屏幕,起身递给宋凌瑄,“别玩过了,小心她秋后算账。”
“不会,他感激我都来不及。”
宋凌瑄把褚郗喝酒的画面录下来的视频发给郁唯安。
他这一发过去,才发现褚郗这几天从早到晚给郁唯安发了近千条信息惊的嚯了一声,而后好心的把定位位置发了过去,又发了一条信息,“应睿也在呢,你就不怕老攻真的出轨?”
宋凌瑄发完以后把手机放在褚郗兜里,“褚郗。”
褚郗啊了一声。
“明天记得要对爸爸说谢谢。”
褚郗嫌弃道“我爸没你这么年轻。”
在家睡觉被噩梦惊醒的郁唯安看到信息,一看到应睿也在,立马穿了衣服来到夜店,问了服务生褚郗的位置,并给他看了褚郗发过来的视频。
服务生把他领到褚郗所在的区域时,郁唯安远远的就看到褚郗正靠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看着桌面上的纸牌,而宋凌瑄则是和几个人玩骰子。
郁唯安站在褚郗面前,叫了一声,“褚郗。”
应睿和宋凌瑄一见突然出现的郁唯安,一个抬起头打量,一个偷摸的拿起手机录了起来。
郁唯安以为眼前这扫视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反感。
他再次叫了一声“褚郗”声音也比刚才大了些。
晕乎乎的褚郗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睁开眼,从沙发上起来。
“唯安?”
郁唯安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我只是碰巧,算了,回去吗?”
褚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看到郁唯安出现在自己面前,冷淡的说着话,只觉酸涩不已,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走到郁唯安跟前,可怜兮兮道“我错了,别不理我,我不知道你还有多久才会和我说话。”
旁边的人一见,都朝着他们这边投来看戏的眼光。
郁唯安生怕有人认识褚郗,之后又会有些流言传出来,拉了褚郗的手,往出走。
一出去,郁唯安便松开了他的手,褚郗又死皮赖脸牵着他的手,郁唯安不想让他牵,挣了几次,挣不开,还没开口,褚郗就左摇右晃的说自己尿急要去上卫生间,让他等个五分钟。
郁唯安只得和司机在车里等。
褚郗转身进了门,直奔宋凌瑄那边。
应睿和宋凌瑄两人正说起郁唯安,看到突然转回来的褚郗,哇了一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落下东西了?”
褚郗一个凌厉的眼神切过去,给问话的宋凌瑄吓了激灵,暗道,“什么啊,到底醉没醉?郁唯安把他甩了?”
下一瞬,褚郗跟应睿客气的说会让宋凌瑄安排他,之后又跟领导一样给宋凌瑄“今晚的事,可别让人传出去一个字,不然,爸爸你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我去,褚郗你,”宋凌瑄腾的一下站起来,“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褚郗拿了外套,看了看时间,快步离开。
他可不想让郁唯安发现自己在骗他。
褚郗出门的时候,特意走的摇摇晃晃的,一副随时要摔倒在地的模样,郁唯安看他这样,拉开车门,下车扶着他上了后座。
一上车,褚郗也不老实,满眼委屈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就像是他欺负了褚郗一样。
褚郗跟着他到了家以后,郁唯安让他洗澡,他就去洗澡,让他喝些能缓解早上起来能缓解头疼的药,他就喝,让他躺上床睡他就睡。
灯一关,卧室门也随之被关上。
黑暗里的褚郗也不敢立即就起身去找郁唯安,他蹑手蹑脚的起来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没一会儿就听到电视里新闻广告的声音。
而郁唯安也怕吵到褚郗,关掉了声音。
他如以往一般,坐在地毯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脑子里一会是自己狰狞痛苦的脸,一会是苏矜尖锐的叫声,一会又是被灌药死亡的那一刻的绝望。
错乱的记忆将他折磨的头痛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是郁唯安或者是南烈,还是其他人,还是一个不该活着的实验体?
啊,应该是实验体,不然怎么能知道褚郗在门口,根本没有醉酒。
卧室里的褚郗装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打开房门来到客厅。
郁唯安抱膝坐在在地毯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里的画面。
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在郁唯安面前蹲下,“不困?”
郁唯安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屏幕,“不困。”
“那,什么时候不困的?”
郁唯安想了想,忽而噗呲笑了一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明天开始,去我那里住,好不好?”褚郗哀求道。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郁唯安发生了什么,像是这种不吃不睡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
他心疼着这个人,可怜这个人。
“唯安,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不对?”
郁唯安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颓败,一直以为他内心以为足够强大,可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就像一个带着厄运而生的罪人,每一件事都将他压的喘不过气,他就不配拥有,不能渴望别人的爱吗?
那么,他要去哪里?他要去哪里来着?
以前的他,把寻找苏矜,让这具身体像个普通人作为目的,可是苏矜恨他喜欢褚郗,苏矜让他去死了,梦里给与的恐惧让他惧怕看到她。
方向在某个时刻突然变的模糊,加之对自己这些年记忆偏差,让他累的他只是想停下来歇一歇罢了。
可就在停歇的时候,看到的是褚郗的泪眼婆娑的模样,耳边是褚郗的呼吸,砰砰跳动的心脏声在胸腔里清晰又让他觉得自己此时是不是在幻境中。
他潸然的看向正盯着自己的褚郗,就像在照镜子一般,鼻中酸涩顷起,“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是不是觉得我没地方可去?就像这个世界上,没人喜欢我一样?“
褚郗终于发现眼前这个郁唯安似乎真的出了问题,他觉得郁唯安看他又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他抬手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柔声安慰,”不是这样,唯安,还有苏阿姨,还有贺菻鸣,还有南厉,他们都关心你的,你有你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褚郗。“他揉了揉自己发痒的眼睛,苦笑的问,“不管发生什么,真的,不会离开我?”
他突然觉得自己意识像是被操控一般,明明不是这样的,但是身体表现出的就像是自己只剩下褚郗一样,急切的抓住褚郗的手,低声细语的道歉,”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我是怨恨你明明说过我不会再成为实验体,让我变的跟你不同,是我害怕自己会被你抛弃,是我怕你不爱我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越来越多的不安定因素,是我什么都没做,是我自私的想要躲在你身后”
这些自说自话,让他想起自己一个人过新年的样子,想起除夕夜一个人在山顶吹冷风看烟花,那种被孤独吞噬的恐惧,让他崩溃,一个劲的把所有好的坏的都揽在自己身上,语无伦次的将自己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底的情绪倾倒而出。
“我怕疼,怕注射针,怕那些药物在我身体里反应,即使睡着,还是会感觉到疼,很疼,褚郗,我知道的,郗阿姨,他们所有人从未想过让我和你在一起,我明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不好的事,却还是贪恋你,我——噩梦,睡着以后,还是会做很多的噩梦,没有一件好事。”
褚郗看他越发不对劲,起身拖住他的脸,“你看着我,唯安。”
“你看着我,听我说。”
郁唯安呆滞看着他。
“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出生不能被选择,可是苏阿姨有好好的抚养你长大对不对?你遇到自己厌恶的,你不是没有反抗,对不对?你喜欢我,贪恋我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我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的人,就算你自私,软弱,有坏习惯,我都喜欢,所以,就像刚刚那样,说你疼,说你不喜欢,向我发脾气,为什么不及时看信息?都可以,你是一个人,这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情绪,对不对?”
郁唯安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
褚郗松开手,用手背擦了一下他的那湿润的脸颊,郁唯安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他刚刚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诉了一遍。
褚郗接着说,“那,现在告诉我,还疼不疼?”
“不疼。”他木然的说。
褚郗环住他的腰,将人紧紧的抱住,下巴搁在郁唯安的肩窝里,“唯安,别怕,相信我,只看着我就好,知道吗?”
“看着我!”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出现了一道自己的声音,“看着我!郁唯安!郁唯安!”
对,他是郁唯安!
他终于想起所有的一切,想起自己回到扶苏是是为了找到苏矜,是为了自己!
真正的郁唯安在换上一颗南烈的心脏时,意识已经同步在他这具gic融合体的“郁唯安”大脑中。
他是郁唯安,亦非郁唯安,只是随着时间和试验,他这个融合体因为在化过程中分化产生了另外一个郁唯安的意识。
可是一个身体怎么可以有两种意识?
这些年,是他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形象出现,是他说爆炸,是他说逃亡,不过是为了和郁唯安的意识实现同化,从而变成一个真正的郁唯安。
是他欺骗了褚郗和所有人,是他在进行一场实验!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褚郗说出一切,褚郗又会不会接受自己?
不,他觉得自己最为重要的事,是需要重新把自己的一切捋一捋。
而褚郗看他不是心神不定,就是不眠不休的发愣,说要带郁唯安去国外玩一玩。
郁唯安也想着先按褚郗的想法走,需要放松一下。
褚郗第二天就跟褚政北和郗菀报备自己和郁唯安去新西兰。
因为郁唯安身份证明和护照之类的问题需要重新办理,两人只得等两天,褚郗的叔叔褚淮一直久居新西兰,产业也在国外,听说了以后,立马安排自己的私人飞机来接人。
于是褚郗这边找了人拿到得到领空许可和一堆手续后直接去了新西兰。
等宋凌瑄发信息问人在哪里时,褚郗两人已经到了新西兰叔叔家的别墅里。
郁唯安到了这里,连着睡了一天后才醒来,褚郗看他精神好点,便打算带人去看看。
宋凌瑄发来视频电话的念叨他出去玩也不带自己时。
刚换好夏装的郁唯安从楼梯上下来,说了句,“一边玩去,别当电灯泡。”匆匆挂断电话。
郁唯安看他挂断电话的样子有些急,以为是扶苏有什么急事,或者是应睿,脸色一下冷了下来,“谁的电话?”
郁唯安总是喜欢呆在昏暗的环境里,突然整个人被曝晒在南半球的炙烈阳光中,白皙的肌肤上的绒毛都特别的明显,不同于白种人的白是他的白是一病态不健康的白,血管也因为注射了晶芯后较正常人颜色深一些,粗一些。
他瞧着郁唯安的眸子,眸光冷若冰霜,瞳孔却似缩着。
他微微低下头,勾唇笑了笑,“想知道?”
郁唯安的眸子转了转,嗯了一声。
褚郗把手机递给他,顺带把自己头顶上的遮阳帽子摘下来戴在郁唯安的头上,挡住了炙烈的阳光。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郁唯安看到是宋凌瑄后,把手机放进褚郗的中裤口袋里,主动的将自己的双手环住褚郗的脖颈,“没有,正常反应,你是不是害怕?”
“怎么会,就算你变成吸血鬼晚上啊一口咬人,我也会每天都想抱着你睡。”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郁唯安真的在他脖子一侧咬了一口,见褚郗真的只是夸张的啊啊啊疼的脸上,却并没有推开他,才松口,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被咬的地方,不想他这点疼引的褚郗打了个颤,双手掐住郁唯安的窄腰,低声说,“你要是再舔一下,我怕我会忍不住让今天的行程泡汤。”
“好。”郁唯安将自己往褚郗的身体贴的更紧了些,“怎么样都好。”
他的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明显的心事重重,褚郗本就一句玩笑,哪里会真的在这种时候还和人做爱。
褚郗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忘记吧,看看这里的风景,只有你和我。”
这场旅行从南岛一直到北岛,十几天的行程,他们拍了很多照片来记录。
有郁唯安在爱尔顿农场里的红鹿和绵羊的合照,也有他拿着剪子剪毛的样子,还有在怀托磨萤火虫岩洞,也有在基督城的复古电车吃晚餐时和褚郗的合照,在空中俯瞰过最山湖美景,还是凯库拉的海边和陌生人一起看星空。
旅行让他短暂的将自己放纵在陌生而真实存在的世界里,沉浸式穿过他人的生活,看过他人几两碎愁,几分纯粹的闲适普通生活,几处风景,企图来救赎自己那颗被久困在深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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