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01 前夜(2/5)

    梁家源从宽大牧师袍里抬头幽幽道:“蓝哥,还好你不会是‘狼人’。”

    不自觉把厨师刀油腻的刀柄握紧到发颤,试着张嘴说话,两次都没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被一张……一张密闭的薄膜覆盖住口鼻,喘不上气、无法呼吸。

    他是怎么死的?

    他也走了。剩下五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两个眼睛黏王柳羿身上,无措的眼睛,依赖的眼睛,倒有点可怜。王柳羿也想叹气。

    “蓝哥……明天见。”

    说了太多话,又竭力去调动这个“他”的记忆,王柳羿苍白面上浮起不健康的红晕,喘了两口气,很恳切地与诸位目光相接。

    从喉咙里滚出两声呵呵,工程师公事公办:“你们出去一定要小心。”

    刘青松突然这样想到。

    同位置好像注定了他们的轨迹是没有交叉点的平行线,生来对手,只能被挂在天平两端,作高下分别。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像评价他和他的队友们一样,说他们是风格最契合的几个人,天生一队,或者天生一对。

    他们继承了“他们”的记忆,于是继承了“他们”的恐惧。

    ——明天见?

    “你要活下去。”韩国人磕磕绊绊地说。

    所以没有办法不恐惧。所以谁也不会相信。所以即使当夜大家还一派和平。

    梁家源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林炜翔:“是。不如一起睡在会客室,轮流值夜,切掉不必要的供暖。狼人也不容易有什么动作。”

    只见他佯装认真思考的样子:“也不是不行。你放我进去呗。”

    林炜翔动作越来越放肆,王柳羿反手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肘子。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数年前王柳羿在台湾逛夜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头顶暖黄的街灯灯火流泻,给行人面孔照上一层朦胧而温柔的光影。这人打来一通视频电话,细白指尖在一堆银质戒指间流连。他记得王柳羿问他:松松,买哪个好?

    “保佑明天能见到吧。”刘青松叹了口气。

    目光用力地寻找一个落点,最后落到刘青松的脸上,王柳羿莫名觉得他的表情很难看、很陌生。

    跟姜承禄并肩走出客厅的时候,听到身后彭俊杰喊他,王柳羿回头,看到很久不见的彭俊杰还和邹维坐在那里,金发出挑,身上仍然穿着那套宽大滑稽、污渍斑驳的厨师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意。

    牧师起身:“我也先回去了。如果害怕可以来找我搭个伙,我不是狼人。”

    “其实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船上也要多留几个人看守,不过我们没有这个条件了。嗯…怎么分组呢?猎人和刘青松牵头围猎组,医生最好跟在你们那里,大家有什么看法?”

    温热吐息触及冻得僵硬的皮表,引得王柳羿骤然发颤,找到了一点作为人的存在感。

    王柳羿点头:“你也是。”

    谁会不想活下去?

    ad的、猎人的手,有力地环扣着他的腰,再缓缓滑动到腰际。

    02

    “……怎么死的?”

    “人都喊醒了吗?”

    上次见面还是比赛。鞠躬,碰拳,擦肩,背道。

    高振宁摆摆手:“劳资不跟你们一起睡哈。先回去了。”

    转过身看他,竟然还委屈上了。王柳羿问:“这个情况你不会还想来一下吧?”

    “明天见啊。”想了想末了补上一句,“凛凛。”

    ——明天见。

    “他们”就是“我们”。

    “好那个。”王柳羿推门进去,在关门前的夹缝里,露出一张笑脸,“全靠翔哥c咯。”

    很久没并肩走过了。

    林炜翔皱眉,沉声问:“晚上怎么睡?”

    “好想你。”

    又想到当夜被杀害的彭俊杰。明明都是辅助,甚至王柳羿跟那人同队,关系更加微妙。怎么他们偏偏相处得密切?怎么王柳羿这么关心他的生死?这算什么,共坐饮水机,患难饮水情?你会对我的生死也报以同样的关切吗?

    在场只有姜承禄一个韩国人,他的语言向来掌握得不好,跟其他人也不认识,于是很果断地,又一次快过对面的厨师和导航,问王柳羿能不能陪他回房。

    “这么信任我啊?”

    “我蓝哥这细胳膊细腿的,不是两下就掰折了,你怕他干什么?”高振宁握住刀柄,“我跟蓝哥守船,找木板回来修,你俩去搜炸药。”

    滞涩的语调。

    “暗箭难防。”

    林炜翔的头自然地搁到他肩上,头发蹭得王柳羿发痒。

    刻意忽略空气里浮涌的火药味,人与人之间相互攻讦、自相残杀的前景,只差一个火星就能引爆的紧张氛围。

    “也不看看我是谁,弓箭手,ad的使命好吧!你放心。”不敢再嬉皮笑脸,于是上前一步,低头在王柳羿额前落了一吻。又后退开,很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脸。

    的确是个很客观的问题,一下把因为有了目标才松快些的气氛拉回残酷现实。

    直到凌晨被拍门板拍醒。

    窗外狂风呼啸,卷地如鬼哭,木板嘎吱嘎吱地在风中叫着,船舱靠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锅炉系统勉强保持维持众人生命体征的温度,管道破损,煤块也不够多了,损耗很大,他们并不会把所有的能源都用在供暖上。死亡的威胁随影随形,藏在坏血病的角落里、藏在极寒失温的阴翳下、藏在检查不出原因的疯病发作的恐惧中,把三年来日益绷紧的、脆弱敏感的神经锯得血肉模糊、摇摇欲坠。“他们”的道德是不吝杀人的。

    邹维本来想跟王柳羿待一起,但高振宁先一步把他给安排了,再开口倒好像别有用心,只好老老实实接了任务。他不知道这位打野选手平时是怎么阴阳怪气他这位“王柳羿的好队友”的。

    刘青松不同意:“太危险了。如果被它往饭里下药晚上摸黑起来一锅端了呢?如果正好轮到它值夜摸了谁的刀或者枪呢?现在船上人少房间多,睡在临窗的有情况起码还能跑。”

    床板坚硬狭窄,王柳羿躺下去之前还在想各种事情,没想到一夜黑沉无梦。

    刘青松抿了抿唇:“被锐器从背后贯穿,倒在厨房外面,从那边溅上的血迹来看,尸体应该没被移动过……我操他妈的,这鬼地方,这群人有人是真杀啊我操……姜承禄说人没死多久,应该就是半夜那个点被杀的。船舱温度低,尸僵有所延迟,他还没形成全身尸僵,不怎么硬,姜承禄还说什么,角膜还没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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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好明天要见面吗?

    握着沿路从厨房顺来的菜刀打开门,门口刘青松表情严肃阴沉:“彭俊杰死了!”

    “对,你房间在最里面,就差你一个了。”刘青松沉郁的表情里透着不安,蹙眉看了他一眼,“走吧。”

    回房。他的房间拐了个角,在分叉口右侧廊道尽头,灯光豆点大,在灯罩里细弱摇曳。身后传来脚步声,王柳羿肌肉绷紧的一瞬被高大男性从背后扣紧。

    跟姜承禄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一般都是他问问题,姜承禄回答,现在也是这样。姜承禄的房间几步路,很快就走到了,打开房门,里面黑漆漆的,还没点鲸油灯,牧师伸手抱了他一下,很用力,王柳羿几乎喘不上气。如果不是考虑到这条廊道正对其他几个人的房门口,出什么事动静太大,王柳羿会怀疑姜承禄是想把他拖进去宰了。

    彭俊杰:“你是想说各自回房容易被狼人一个一个刀了?”

    “我要好好记住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寸又一寸。

    王柳羿:“现在锅炉供暖的地方比较集中,船舱那一片还是够用的……刘青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看大家的意思吧,想睡这里的可以来睡,我们尽量睡得离这里近一点。”

    “on。”这样喊着,手抓紧了斜挎背着的医生包,隔着镜片,细细的框架眼镜盖住眼底的暗色。

    先在暴风雪前夜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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