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落荒而逃/梦中海“是谁”(8/8)

    和颂始终未曾看透这个哥哥,他的潜意识提醒他“不得轻信”;他的血脉牵连他依靠对方。

    和榭安也确实没让他受过什么伤,但二人间总有层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阻着,而今——

    便是揭秘之刻吗……

    冷感的手倏忽覆上脚面,长期握笔覆茧的指腹,轻轻磋磨其上胫骨,最后磨着磨着,整只脚都落在了掌控。

    和颂被那旖旎的动作弄得浑身都麻了一瞬,蹬腿不得挣脱,浅琥珀的眸压上泠泠水色。

    “怂怂害怕哥哥吗?”和榭安轻轻询问手上动作不停。

    “可是哥哥很爱怂怂。”

    长指捏了捏腿肉,格外好的触感。

    “怂怂不该就这么跟那个人逃走,哥哥会伤心的……”

    每多讲一句,就多一分不明嫉恨,身形也越压越近。仿佛笼中囚雀,轻而易举将雀鸟擒拿。

    眼睁睁看着哥哥的手在往腿间摸索,带来的压迫重重,却不曾想逼急的雀鸟也会反抗。

    少年想也不想,几乎是反射性的——

    “啪。”

    清亮、脆响的一巴掌。

    扣进肤肉的手瞬间松开,男人头被打偏过去。

    安静两秒。

    被打的人还没说什么,动手的人先哭了,是那种瞪着通红的眼,倔强,无声无息又宣泄的满腹疑惑。

    和颂始终不明白和榭安身上那莫名的隐忍气怒,不明白明明合作关系的两人,为何闹翻。

    但楚修那声狠重警示的“逃”,还是扎在了心底。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有什么事……不能让他知道?

    精致的脸侧再次划下两行泪珠,阴阴烛火印照些许,少年眼中的疑惑,演变成了难过。

    “哥哥,我讨厌你……”

    和榭安似乎将将清醒,猛地站起身,攥着手真真攥出血来。

    湿润温热淌在指缝,脸上印着巴掌印的男人宛若做错事的狗,后退两步,哑声道歉。

    “怂怂,哥哥做错了。”

    ……

    和颂现在暂时不想看见和榭安,和榭安自己也明白,为他挑明蜡烛后黯然离开。

    而就在这稍微幽暗的环境里,暖黄的光色如仙云,少年整个人都亮堂。

    而就在一片急促的心跳里,少年胡乱抹走眼上妨碍视线的泪,很小心地从腰间捆的细带内,扯出另一根比寝衣还单薄的雪白布条。

    这是楚修给他塞的,在迷晕他的最近时刻,动作很隐蔽,即便和榭安就在身前也未曾发现。

    小心翼翼展开,雪白布条染黄光。

    只八字。

    ——两国鏖战,庭院囚禁。

    四月的风,透着薄凉,和颂来到南疆第一次离开右相府,天上下了一场绵细春雨,雾拢泛泛。

    小郎君脸蛋如同精雕玉琢的瓷器般,被自家哥哥牵着手,慢步朝王宫走去。

    赏春宴。

    宫中贵人时不时就提出的闲兴娱乐,谈不上多郑重。因和颂与和榭安冷战几天,整日恹恹,焦急无措的右相这才找到的一个缓和法子。

    而和榭安同和颂说了这事后,少年也难得的给了他好脸色,心神不由轻松些。

    如今和榭安先是要忙着给前方军情传递策略,还有许多汤左玉上位待备之事……最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和颂得知两国已经开战。

    带进皇宫虽有败露此事风险,但和榭安好好守着,便也难得出错。

    殊不知,和颂早已从楚修那知道了,先前从辽国逃离本就疲乏,不愿外出,如此,才被和榭安钻了空子,隐瞒下来。

    楚修所予八字,半真半假,反正鏖战为真,囚禁却是荒谬之言。

    但为什么要瞒着他?

    不愿让他担心吗?

    还是怕他会再回去。

    系统跟他解释:【其实那本书和你的世界并非完全没有关联……毕竟是差点相融的。】

    【从前大辽强势南疆颓弱,但大辽又不能完全压制下南疆,于是形成两方盘踞之势。】

    【现南疆兵强马壮,和榭安访辽助汤左玉回国,就是为借用他那智多近妖的头脑谋划……起兵大辽。】

    【而汤左玉幼时受害凄惨,并不愿回到南疆,去辽当质子也是他自己的手笔。真正让他下决心回南疆的变数……】

    “是我吗?”和颂轻声问。

    系统半晌才答:【是。】

    原来竟是一环扣一环。

    注定的起兵,注定的统一。

    书里是辽赢了,现实又会如何?

    ……

    和颂小脸沉静,温吞跟着和榭安走,脚步轻缓,一如他的性子。

    纤瘦绷紧的腰间勾挂,是当初春洲渡一别,虞楚赠予他的青鸾玉,氤氲水雾中,更显润泽。

    他稍微仰了一点头,目光落在男人凌冽的下颌线条,问:“哥哥,人会很多吗?”

    和榭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腹,空手拂过少年脸蛋斜过的雨丝,凉凉的。

    “没事,哥哥在。”

    和颂得到答复后又闷下脑袋,攥着侧边衣袖,入手若轻羽,是上好的料子,专为他稍微磨一磨就红的肤质挑选。

    清澈软和小郎君,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

    宴上,和颂同和榭安一起位列上席位,汤左玉不在。

    他被那些个贵女挨个捏脸,闹得面红耳赤。

    好在和榭安知他酒品不好,勉力阻了那些过于热情的敬酒,这才逃过一劫。

    虽未喝酒,但水果吃了不少,和颂耳根红红跟哥哥说自己需要如厕,和榭安原是想带着他去,可和颂怎么也不应。

    睫毛簌簌抖动,娇嗔道:“我才不要哥哥和我一起。”

    和榭安直接半晌没缓过神。

    等缓过来,少年已经跑远了。

    尴尬低咳两声,忙叫一旁太监跟上。

    少年一去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和榭安正担心是不是出事,想去寻。

    还没起身,先前叫跟上去的太监满头大汗朝他跑来,哆哆嗦嗦弓首连声道:“大,大人,小公子失踪了!”

    “嘭……嚓。”

    太监焦慌去看,看到右相冷凝的面容,还有不慎磕碰落地的瓷杯。

    破成三瓣瓷,酒液浸染锦服衣角。

    和榭安起身,脚踩上杯子碎片,淡声命令:“搜。”

    和颂非常紧张,心脏都几乎要蹦出来,借着如厕,他躲在附近的马车上。

    这马车不算显眼,全有黑铁制成,有一种肃杀之感。稍微挨近半点,都能感受到铁面散出的极致冷意。

    如今,和颂就躲在马车座下的空隙,四面寒意侵袭。他骨架小,正好躲在这里面。

    少年静静抱腿,眯着眼脑袋昏昏。

    外面似乎起了骚乱,离得很远的搜捕声传耳。这下,和颂全身都开始发抖。

    先搜捕一步提前到来的,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大大咧咧的声音,有点粗,特别沉,是南疆的蛮语,嗤笑着:“和榭安也真是疯了,居然敢直接搜查王宫,他倒真不怕汤左玉那个阴玩意搞他。”

    紧随着这道声线开口的,应当是手下,谈及语气稍带奉承:“可不是,为了一个辽国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呢?”

    声音临近,和颂更加抱紧自己的双膝,头死死埋进手弯,把自己缩成团。

    他听不懂南疆话,但也能从语气辨别。

    哥哥在找他。

    这已经不用怀疑。

    马车主人掀开帘子一步跨上,他动作粗犷毫无顾忌,整个马车都抖了两抖。

    同时,系在和颂腰间的鸾玉,因这抖动,从腿滑到了旁侧。

    空间太小,极为轻细的磕碰。

    短促、零落。

    这声和颂自己没听清,但有人听清了。

    比如车主。

    穿着豹绒绷身劲装的男人,那双如鹰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正要坐下的单板。

    和颂细细小小的呼吸着,还在想,自己马上就能离开了。

    但车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少年闭着的眼睁开了,迟缓地眨了眨,最后死死咬住唇。

    怎、怎么回事儿?!

    道不清意味的笑声突兀出现,头顶案板一揭。

    稀薄光线从头顶投入。

    和颂猛地瞪大眼,怔怔仰头,露出恐慌面白的脸。

    抱着膝的双腕被大手一下搅住,蓦地上提。

    衣袖下落,漏出整条光洁的臂膀,犹如上好瓷玉,少年含带晶莹泪花的琥珀清瞳,瞬间眨出泪。

    “我……”

    男人气魄如兽,宽肩窄腰十足的完美。

    凌厉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皱着眉,扣着和颂两腕的掌松了又紧,极为古怪的神情。

    “你。”用的中原话,字音很钝。

    和颂目光闪躲,脸上湿漉漉,唇瓣都咬出痕。

    只听男人沉默良久。

    “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和颂偏移的眼立马定住,战战兢兢望向比自己壮很多的男人,手指不受控地发颤。

    少年即便在昏暗环境也依旧清亮的瞳孔,蒙上暖湖虚晃的水汽。漂亮脸蛋是止不住的惊惧。

    男人看得怔愣,随即外面被这里头的动静吸引。

    “猎索,怎么了?”

    是刚刚同男人一起走过来的人。

    和颂更慌了,他听不懂南疆话受制颇多,但大多都能依据形势猜出来。

    比如现在,应该是问车里出什么事儿了,毕竟动静也不小。

    少年只能尽力以眼去递过情绪,祈求男人不要把他在的事告诉别人。

    猎索抓着的两支腕子,清润泛粉指尖如柔荑,轻轻刮着桎梏他的虎口。

    像幼弱的小猫求饶。

    “猎索,没事儿吧。”声线不稳,听着是准备到后面来看了。

    和颂闭眼都要认命,安慰自己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包庇自己。却不曾想,男人只是滚了滚喉,目光如炬死死盯他的脸,冷静阻了外头的人。

    “无事,阿义驾车。”

    和颂又睁开了眼。

    一听主上这样说,彭义也不自讨没趣,牵着绳索便要赶马,不出两步,搜索侍卫过来。

    侍卫手拿右相令无所顾忌,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认出这辆马车的主人,言辞多有不逊。

    直到帘幕拉开,撞上一张凶神厉鬼的脸,浑身都打了寒颤。

    “猎,猎将军……”

    男人面色不虞,轻蔑视线钉在人身上,压迫感极强。

    “有事?”

    打头的侍卫不敢说话了,被后赶来的侍卫长扯到身后怒骂,接着恭恭敬敬朝猎索抱拳俯首。

    “万分抱歉猎将军,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您。”

    “还望猎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

    “……”

    迟迟没有等来男人的宽恕,即便是侍卫长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滚吧。”帘子被掀下去。

    原本侍卫们是准备马不停蹄逃开猎索这地狱恶鬼的,偏偏身后来人,见是右相,都不敢再走。

    “右相大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和榭安认出了黑漆漆的铁制马车,目光没什么波动,直接偏头问:“搜过了吗?”

    侍卫长吞吞吐吐出声:“……尚未。”

    和榭安点点头:“那就搜。”

    “和榭安——”阴沉到谷底的声音乍现,马车帘子都几乎要被大力扯坏。

    “你特么有没有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和榭安冷静与他对视,余光却是落在帘子的缝隙里,轻讽的扯了扯唇角:“哦,原来是猎将军,先前没认出来。”

    “猎将军,能行个方便吗?本官找个人。”

    装蒜。

    “呵。”猎索锋利冷峻的眉眼尽是风雨欲来,啧声,摊回了椅背。

    “哦,找你那个弟弟是吧。行,找到了先交给本将军。”

    和榭安蹙了蹙眉,手指猛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猎索一脚踹开车门,整架马车都动荡,“老子的意思是,先让老子审问看看他是不是奸细。”

    “谁知道你那弟弟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变相在骂和榭安不是东西。

    南疆史无前例聪慧绝顶的右相大人:“……”

    每次一遇到猎索就是争锋相对,这人对他的策略不屑,他也看不上这人的蛮干。

    视线扫量过空旷的车厢,敛着眼皮屏退侍卫们去其他地方找。

    单独一个人留下,和榭安眸子平井无波,要笑不笑的:“猎将军此次去前线若再是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猎索微眯眼:“你在威胁我?”

    和榭安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只道:“不敢。”

    猎索又被阴阳人压低一头,本应该气得砍人的,现在却是没那个想法了。

    马车离开宫门的一瞬,他便赶忙将坐板下的少年抱出来,上下打量见没什么伤,很细微地松了口气。

    和颂明显还没缓过神,他还沉浸在这看着凶狠的人竟真会救他的思绪里……

    被自己反复咬得鲜艳红透的唇瓣再次一抿,波光粼粼的眸子怯怯望人。

    “谢谢。”

    就只说了两个字,猎索突然将人脸凑到他跟前,压低声线,车轱辘的声音盖过,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语问和颂:“你、是不是叫和怂?”

    和颂摇摇脑袋,轻易掰过男人的头,呼着热气的唇拍抚那本就红了些许的耳根。

    “我叫和颂,是颂不是怂,你叫错了哦。”

    “不过我小名叫怂怂。”

    猎索觉得这瞬间,他的脑子都炸了,喉结来回反复的吞咽,最后狠狠一闭眼:“嗯,我错了。”

    和颂知道自己能逃走,稍微有点高兴,心情很好说:“嗯,我原谅你啦。”

    原以为二人再没什么可说,偏偏和颂倏忽被黑色狐裘一罩,小脸都被衬得雪白。

    怔怔看人,然后看到猎索不太自在的表情:“这里,冷。”

    好像确实有点。

    和颂不拒绝好意,把自己蒙牢实了。

    就在少年乏困想要闭眼,余光扫到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本着感恩的想法,他凑过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猎索能听懂中原话,但不太会说,之前也没有需要他说的地方,如今一开口就奇奇怪怪的声调弄得自己很尴尬。

    覆着粗茧的大掌抬起少年幼嫩的脸,粗热吐息重重,像发烧似的。

    “你不、报答我吗?”

    和颂缓慢掀眨了两下眼,脸颊的软肉被茧子磨得有点红,鼓起圆弧,嘴巴闭不拢,扒拉他指节的手白如玉璧,色差极大。

    “报答的,你想要什么?”

    “……”

    然后,和颂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他真是死活也没想到,一个才见一面的人,要的答谢……居然是扇巴掌。

    他去扇猎索,左右脸各来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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