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日(6/8)
江宁川用更轻的声音说:“我也没和别人有过关系。”
他看向章途的眼神里带着些不自觉的希冀。
章途轻笑道:“起码孩子还喊你爸爸。”
于是这点希冀迅速湮灭,江宁川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途想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跟别人有没有关系,与我何干?
他只不过是念在往日对方对他多有照顾,想帮对方一把罢了,等人康复就两清……其余的事情,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宿舍一早就收拾过,医院的员工宿舍楼是新盖的,装修得不错,床铺也不再是大学里的上下铺铁架床,活动比较方便。
章途领着江宁川到门口,拿钥匙开门,走进去后发现人没跟上,回过头便看见对方怔怔站在门口,十分局促的模样。
“怎么不进来?”
“是不是太打扰你……”
看到对方都到这会儿了还在纠结这些问题,章途不禁失笑:“你要睡大街我也不拦你,但是,小满难道也要跟着你睡吗?进来吧。”
屋内布置很简洁,桌柜靠墙,窗户临街,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景,两张床中间有一张像病房一般间隔隐私的帘子可以随时拉起。房间右边敞着一扇小门,进去是独立卫生间。
安顿好小满睡觉,江宁川走到窗边,拉了拉章途的袖子,低声问道:“我们住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可以,原先跟我住的那个人结婚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别太吵就行,没人会来问。”他手指颤了颤,想去拿兜里的那盒烟,忽然想起房里有个正熟睡的小孩,遂作罢。
说起来,大部分人都是在知青岁月里学会的抽烟,他却是在大学快毕业那会儿才学会,那一年里寄给江宁川的信件不见回音,加之学业与生活的压力,在长久的等待的焦虑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通过燃烧的尼古丁来获取片刻轻松。
窗户开了一条缝,深夜的风源源不断地吹进来,拂动章途额前微长的发丝,他两眼盯着户外的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宁川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点出神。
好久——他好久都没这么看过对方的面孔了。五年的时间,章途的五官褪去了插队时的青涩,出落得更加成熟利落,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萦绕着点生人勿近的疏远。
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呢?江宁川痴痴伸出手,却被章途避开。
手臂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章途将对方的那只手按下去,把窗户关紧,隔绝掉街上的风声与车辆驶过的声音。他离开窗边,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收拾完早些睡吧,明天带你去挂号。”
行动间无比自然,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江宁川站在原地,用力抿着嘴,肩膀垂下,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发抖。
他一路上想了许多道歉的话,可是临了才发现章途根本就不想听。也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道歉就一定会被接受?就算说无数遍“对不起”,只要章途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过来,他就知道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可他们又偏偏离得那么近——
要么是此生不见,要么是看得见却没立场去触碰。
章途是懂得怎么去惩罚一个人的。
室内已经熄了灯,隔着帘布,江宁川半分睡意也无,满心满眼都是想掀开这张薄薄的帘子,去看看章途。
他睡着了吗?隔壁除了匀称的呼吸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如果他睡着了,那我偷偷去看上一眼,没事的吧?
江宁川试图移动了一下身体,马上就被追逐热源的小满贴了过来。
女儿还在身边,他就是真想干点什么,也得先冷静下来再说。
兴许是知道身边有章途在的缘故,江宁川这一夜睡得格外沉。途的身影。
他的心忽然狂跳不止,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镇定问道:“小满,早饭是哪里来的?”
“章叔叔买回来的。”小满指了指桌上另一个袋子,“这份是留给爸爸的。”
“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上班啦,要中午才能回来,要我不要乱跑,等你醒来。”小满慢慢把章途交待的话语讲清白,江宁川听完,心脏急躁的跳动终于得到了缓解。
幸好……章途还会回来。刚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再次被抛下了。
吃过早饭,江宁川本想去寻章途,可拖着一条腿走在楼道里,太过扎眼,只走了一段,便立刻灰溜溜回到了房间。他有点不太适应别人的注视,即便知道其中没有恶意,但充满惊奇之意的眼神本身就能说明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是最让他无所适从的。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又是残病之躯,正如不会凫水的人忽然掉进一片水域时会下意识想要抓紧手中唯一一块浮木,他对章途的依赖程度也就更深了,一听到有脚步声就去门口探看一眼,发现不是章途便失落地回来。
相比之下,女儿小满都显得要稳重不少,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抚父亲:“爸爸你别着急,章叔叔说了他中午会回来的,等一等就好了。”
中午时分,宿舍楼内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回来午休的。江宁川竖起耳朵听,在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中精准分辨出了章途的步伐,不疾不徐,稳健有力。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下一秒,门被一股力道从外往内推开,章途单手端着两份盒饭站在门口:“中午好啊。”
江宁川急忙站起,因为只有单脚使力,还趔趄了一下:“中、中午好。”
小满也跟着大声喊:“章叔叔中午好——”
章途弯弯眼,从饭盒底下抽出薄薄的两本书,是他刚从儿科顺来的儿童画册:“小满,下午我带你爸爸去看病,你就在房间里看书好不好?晚上叔叔带你出去吃饭。”
小满看了看书,又去留意父亲同不同意自己拿,看到江宁川微不可察的点头,于是兴高采烈地接过画册:“谢谢叔叔。”
“下午再看,来,先吃饭。”
盒饭是在食堂买的,章途坐在一侧看江宁川父女俩开餐,问道:“上午去外面看过吗?”
帮女儿拆筷子的手停住,江宁川犹犹豫豫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腿,这个动作自然被章途捕捉到了眼底,于是他没给对方回答的机会,自己填补了刚刚的失言:“等你好了,就带你们去逛逛。”
“晚上赵知蔓他们约我们吃饭,所以去外面吃,可以吗?”
江宁川讷讷点头,表示自己听凭章途安排。
等下午医生上班,哄着小丫头在房里自己玩,章途才带着江宁川去看腿。
路上无话,可这样单独和章途相处的时间又不多,江宁川实在想抓住,便努力地没话找话:“你今早几点起来的?”
章途笑了一声:“六点半左右。我去买了早餐回来,小满也醒了,看你睡眠质量好,就没喊你。”
“我以前不这样的,是因为有你在……”看到章途眉眼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这本来就是实话实说呀,他有些慌乱,又感觉到一点委屈,“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宁川。”章途沉着声音,严肃中隐隐透出无奈,“我们现在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不必把我和你强行联系起来。”
他过去是很喜欢听章途这么喊他的,可现在章途这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却又要跟他说这么冰冷的话。
他沉默地跟在章途身后,久到章途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才开口道:“我不明白。”
章途:“……”
没意思。所谓你永远无法喊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什么意思就差写脸上了,对方非要玩自欺欺人这一套,可不就是没意思吗。
“除了我现在帮你治腿以及提供住处外,我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不要再说一些容易导致误会的话了,请你自重。”
章途硬梆梆地说出最后四个字,步调加快了些,江宁川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牙努力赶上,不想给对方任何一个可以丢掉自己的机会。
有小满,有章途。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他身边,他过去连做梦时都不敢想的画面有朝一日能成为现实,江宁川说什么也要把握住——他不会再犯错了。
就在这样有些怪异的氛围里,章途带着他去了骨科。
照片,等结果,果不其然是要手术。医生推了推眼镜,皱眉看着手里的x光片,锐利的眼刀飞过来:“怎么才来?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治疗?”
江宁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眼神不自觉飘向章途,祈求帮助。
“齐医生,他们乡下都是这样,有病都自己硬抗,不爱去医院。这次也是我回去了一趟才发现的。”
齐医生闻言叹气,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揉了揉两眼间的晴明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多少人的病情就是这么耽搁下来的?回去准备一下,给你安排过两天的手术。哦对了,章医生,昨天院里开会,好像又说了分房的事?”
“说得再多,跟我们这帮打光棍的有什么关系?没有机会呀。”章途无所谓地一笑,抽走那张x光片,穿着白大褂,姿态潇洒。
齐医生大笑:“我看你机会有的是,就是不知道珍惜。你说人家条件那么好……”
江宁川默默支起了耳朵。
可惜话未说完,“咚咚”声响起,护士推开门:“齐医生,后面还有病人。”
上班摸鱼被抓包,齐医生讪讪坐回位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请进。”
章途后退两步:“你忙,我们先走了。”
拿了一堆检查单出来,上面的那些数字和医学名词对江宁川来说如看天书,他翻了翻,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仔细折好,专心跟着章途的步子走。
章途忽然停在一个科室门口,江宁川低头想事,差点撞上对方。
“我还要上班,你能自己回去吗?想在这附近看看也行。”
江宁川想问刚刚那个医生说的“人家”是谁,嘴唇嗫嚅了半天,却没有勇气问出来。这就像是一场赌博,一旦章途说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一场梦就要破碎。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那我回去等你。”江宁川拖着腿慢慢走远,留下章途待在原地,忽然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章途过去尚觉得自己是一叶孤舟时,每每听到对方这么说就有种熨帖的安心感。可现在想到的,却是几个月前看见小满喊江宁川爸爸的情景,当时内心那样滔天的诧愕至今余波未散,而江宁川说这句话时的语调之熟稔,竟然能面不改色,好像他们仍是一对亲密爱侣一样。
更不应该的是,刚刚他真的因为这句话恍惚了一下。
小满不在房间里。
宿舍空荡无人,画册翻开在桌上,女儿却不见踪影。
江宁川心脏的跳动骤然失衡,眼前泛起一阵黑,手心里全是汗,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太多危险的例子。要是小满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多思无益,当下的首要目的是寻人,而不是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他勉强镇定住心神,再三确定过小满确实不在此处后,跛着脚离开了宿舍。
宿舍楼后就是家属区,有个小小的花园,爬山虎缠绕沿廊生长,形成了遮天盖日的绿荫遮蔽。花园中间空出一片圆形场地,安放了一些健身器材,傍晚常有老人来此乘凉,写完作业的孩子们也常在此结伴玩耍。
但此刻是工作日的下午,该上班的在单位上班,该读书的在学校读书,家中有赋闲老人的,也嫌日头晒,不愿出来。
江宁川走到这里时,终于发现了本该在房间里待着的女儿。她抽抽噎噎,正抹着眼泪水,还打了个响亮的哭嗝。旁边一个长头发的姑娘蹲在她面前,手里攥了一团什么。
他心中一紧,赶紧走到女儿身边问:“小满,怎么出来了?”
小满看见他来,“哇”地一声,好不容易缓和了点的哭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委委屈屈喊了声“爸爸”,揪着江宁川的衣角:“我一个人害怕……”
到底还是个才过五岁不久的孩子,这么小小一个人独自待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周围还没半个熟人,感到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江宁川没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大,敢一个人跑出来。
见女儿哭成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江宁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自责地揽住女儿,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小满的背,轻声哄道:“是爸爸不对,不该把小满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下次一定带上小满一起去,好不好?”
小满听见爸爸的许诺,渐渐平复了情绪。旁边的姑娘一直蹲在旁边,她手里攥着雪白的纸巾,在江宁川到来之前,一直在轻声细语地安慰小满,给她擦眼泪。
小女孩找到了爸爸,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时注意到眼前男人行动间的不便,适时提出疑问:“您是带着孩子来问诊的?小孩子容易乱跑,得多看着点。这边是家属区,我带您出去吧?”
“不、不是……”
虽然章途说借住在宿舍没问题,但毕竟是公家的地方,江宁川自觉名不正言不顺,住着还是有那么些底气不足,他又脸皮薄,心里一时焦急,当下满心忐忑地与这个尚不知底细的姑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抖得一干二净,好像人家就是这房子的主人,说晚一秒都会被扫地出门似的。
姑娘只是好心提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男人慌慌张张,把什么事都竹筒倒豆子一股脑交代得干干净净,江宁川讲得有点乱,她听得也乱,加之对方说话还带着些含混的南方口音,听着就更费劲了。她秀眉微蹙,还是从这一大堆叙事中抓住了重点:“你说你认识的是院里的哪个医生?”
“章、章途。”他此刻可真觉得这姑娘就是警察,自己则是被关押审讯,随时有可能被遣返回家的流窜分子。直到念出这个名字,他慌张的心才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样冒失的举动可能会给章途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其实……”想说些什么来弥补,但姑娘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她没发现江宁川的提心吊胆,注意力全放在了对方刚刚说出的名字上。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途哥说的那个人!他当知青那会儿认识的——对吧?”
江宁川有点儿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刚好认识章途,便有些谨慎地点了点头。
“原来就是您呀,现在是跟途哥一块儿住?那感情好,我今天正好是来找他还书的。咱一块儿走吧。”姑娘乐呵呵的,十分自来熟,“我之前想约他出去玩,他总说没时间,又老请假,我还以为他找对象了呢。”
听这姑娘一口一个“途哥”叫得亲切,江宁川向来迟钝,可这时却警戒起来。他想起在科室里那个医生说过的话,于是很自然地将面前这个打开了话匣子就滔滔不绝的姑娘与那个神秘的“人家”联系起来。
这不怪江宁川神经过敏,实在是这位姑娘半点遮掩的心思都没有,聊的话题全是围绕着章途展开。
“您贵姓?”
“啊……我姓江,三点水的那个江。”
“我叫易意,姓是容易的易,名是意思的意。”易意弯弯眼,“您跟途哥同龄吗?那我喊您江哥好了。你们是插队时认识的?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回了章途的宿舍,小满跑下来找爸爸时关了门,幸好章途把钥匙给了江宁川一把,不至于要坐到楼道里等人下班。
易意说是来找章途还书,可书拿出来了,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她半点客气不讲,一来就坐在了章途的床上,江宁川眸光闪了闪,努力忽略心里的那点酸涩。
对方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而且太过热情,不停地找着江宁川问东问西,当然还是围绕着章途展开话题。他对这样的人最没法子,只好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问了一圈,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这姑娘又俯过来微微压低了声音:“那他……在乡下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江宁川的呼吸微微一窒。
若论谈没谈对象,那是有的,而且对象本人就站在易意面前,但她的问题把性别限定得太死,江宁川想,章途的确没有交过女朋友,他说没有,算不得骗人。
他摇头,缓缓道:“没交过。”
易意嘴角上扬,听见她途哥没交往过女朋友的消息,毫不掩饰自个儿甜蜜的高兴。
聊了太多过去的事,都是有关章途的,江宁川越回忆越不是滋味。易意对章途过去的岁月好奇,江宁川便说给她听,钝刀子割肉般,竟然产生了几分自虐的快感。灵魂抽离了身体,他麻木地看着自己与这个明显对章途有好感的女孩对话,当亲口否认章途的交往历史时,心上仿佛结成了一块玻璃,由自己亲手一推,哗啦啦碎了一地。
江宁川看着易意的笑容,发现刚刚的玻璃碎片把他的心割了无数道小口子,密密麻麻的痛,痛得窒息。
小满这时已经不再哭了,嘴里含着易意分给她的糖果,有点坐不住地跑到房门口,在两个大人聊天时忽然喊道:“章叔叔。”
屋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门口走进一个挺拔的人影。
正是章途。
“途哥!”易意望见章途,有点在背后打听人的心虚,摸着鼻子憨笑一声,把书拿起来递给对方,“书我看完了,来还你。”
章途扫了一眼,《基督山伯爵》,原样借的原样还,易意保管得不错:“你怎么今天来了?学校里没课?”
“没课,回来找我爷爷蹭饭。”易意笑道,“我路上遇到个小孩儿在哭,你说巧不巧,就是江哥的女儿,所以就一道回来等你了。”
“路上?”
江宁川有些窘迫:“小满一个人待在房间害怕,所以就跑出来了……”
易意补充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流泪,问她她也不说话,后来才哭出声的,小孩子一个人,看得人心疼死了。”
章途蹲下来揉了揉小满的头发:“是叔叔没考虑好,以后一定不让小满独自待着了。”
他起初想的就是做检查带着小孩儿不太方便,现在一想,医院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孩子没出意外实属万幸。
小满点了点头,很快跑到江宁川身边,把自己藏在爸爸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易意大笑道:“叔叔,你吓着小满了。”
“那是,比不得姐姐温柔亲切。”章途随口应道,“这位姐姐,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去?”
江宁川示意小满:“说‘谢谢姐姐’。”
“用不着喊我姐姐,叫阿姨就好啦。”
“还在读书的女孩子,喊阿姨岂不是喊老了?”
易意瞪眼:“你要占我辈分的便宜是不是?”
章途无奈:“我可不敢,大小姐,您快走吧。我一会儿还得出门。”
“我爸说要你有时间去看看他。”
“改天。改天一定登门拜访,我带酒去孝敬他老人家。”
易意哼哼半天,这才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了,江宁川忽然开口问道:“是她吗?”
章途在盥洗台洗手,水声冲淡了江宁川的询问,章途没听得清,关上水龙头扭头问:“什么?”
江宁川向前跨一步,顺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把小满隔在外面,低声重复了一遍:“她就是那个喜欢你的人吗?是不是她?”
语气不算咄咄逼人,他甚至不敢与章途对视,但这确实是质问。
章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皱眉看着江宁川,眼神冷淡:“我和她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来问。江宁川,摆正你的立场。”
从上次见面起,章途就反复强调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已经不复存在,江宁川偏偏充耳不闻,屡教不改,顽固得要命。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上班时消耗了绝大部分的耐心,留到生活中的耐心本就不多。
现在留给江宁川的就更少了。
对方却好像不信这个邪,非要凑上来挑衅他。
“她问我,你以前有没有谈过对象。”江宁川目光几乎凝为一种“倔”的实质。
“所以你答了什么?说我谈了?你就是我前男友?”章途冷笑,刚洗完的手泛着自来水的凉意,他抬手摩挲了一下江宁川的脸。
“你要这么说就说,但你不敢。宁川,我不理解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承认我们回不到以前是件很困难的事吗?等会儿我们还要出去,你别现在惹我生气,好吗?”
江宁川靠在门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章途:“……那你喜欢她吗?”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章途收回手,颇感无趣:“她爷爷是医院的老院长,她爸是我的老师,所以关系好。她谁都喜欢,又看谁都差点意思,女孩子三分钟热度,估计也就是想问点东西来打趣我一顿,少想些有的没的。我又不是人民币,哪儿来的那么多喜不喜欢。”
他到底是问出来了。如果章途说对那个姑娘有几分感情,那他一定会狼狈仓皇地逃回山里去,万幸,章途没有,虽然对方嘴上说着不耐烦,但还是给自己解释清楚了。
一场豪赌下的劫后余生,江宁川全身都卸了力。
同时,章途看他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透露着几分欲言又止:“你……洗把脸再出去,都是当父亲的人了……”
他机械地抹了一把脸,大脑的转动有些迟钝,好半天才意识到原来脸上的水不是章途留下的,而是自己流的眼泪。
赵知蔓和王晓声是头一回见到小满,小姑娘嘴甜,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小两口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手指着菜单一道道地问她爱吃什么。
小满乖乖一笑,挺起胸脯很骄傲地说:“我不挑食的!”
四个大人对着她又是一顿夸。
饭菜上齐,众人开动。小满所言非虚,果真吃得投入。席间聊天,谈起今天白天小满一人跑出来,虚惊一场的经历,赵知蔓有些担忧:“你们能时时刻刻带着她吗?”
“手术在一周后,这几天肯定能带,但小江一要住院,照顾自己都够呛,小孩子可就难办了。”王晓声突发奇想,“小满要不要上幼儿园?我们文化馆旁边就有一个,同事小孩都放在那里,我觉得还挺好。不然就得找人带着,可大家都忙啊,能找着人吗?”
农村孩子多,幼儿园也有办过,白天大人下地,小孩儿就交给两个老太太带。过去的人照顾小孩儿都很粗疏,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江宁川也曾经把小满送进去过几天,后来发现里头的小男孩总欺负人,小满被欺负了也不吭声,拍拍土又站起来,傻得很。老人家看见从不管,问起来就说小孩子打闹正常。
谁还不是这么长大的?江宁川也明白,但架不住自己实在心疼女儿,到底还是给接回来了,宁愿拜托隔壁同样是家中有女儿的邻居看护。
可是自己一旦住院了,小满由谁来照顾?桌上这几人白天各自都有工作,总不好去拜托的。再者,城里的幼儿园,想必价格摆在那里。他心下纠结半晌,始终下不了决心,帮女儿撩起吃到嘴里的发丝,眼里无限爱怜:“到时候再看吧。”
章途一直没说话,看了眼江宁川的神情,若有所思。
这顿饭就是小两口想看看旧日朋友而凑起来的,吃过了照例各回各家,赵知蔓特别喜欢小满,专程到隔壁商店买了一大袋子的零食。江宁川不安道:“这太客气了,小孩子用不着这些……”
赵知蔓豪爽地挥挥手:“又不是给你买的,我给我们小满买的。”她亲亲热热蹲下来,把零食递给小满,“阿姨和叔叔下次再带你去买好吃的好玩的,一块儿去公园游湖,好不好?”
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等诱惑,欢天喜地地点头答应了,临走前还吧唧亲了她小赵阿姨一口。多可爱,赵知蔓捏捏小满的脸蛋,万分依依不舍。
王晓声促狭地笑:“你以前不是说见着小孩儿就烦吗?”
赵知蔓哼了声:“那是我那几个表侄子,一个比一个皮,简直是混世魔王组团来了,哪儿比得上小姑娘讨喜。”
“我看男孩儿女孩儿都不错。”
赵知蔓去掐丈夫的腰:“不行,家里有你一个男的就够呛了,两个不得翻了天?我就喜欢女儿,多乖呀。”
王晓声忙躲,调转了话头:“老章,你呢?以后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好一招祸水东引,章途正看小夫妻闹腾呢,没想到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说哪门子的小孩儿,八字没一撇的事,难不成有丝分裂?”
赵知蔓捂着嘴直乐:“你这条件,这一撇还不是想来就来?有时候不要太矜持了小章同志,姐们还指望你嫁出去的时候讨杯喜酒喝呢。”
年龄到了就是这样,明明以前谈文学谈理想什么天马行空的话都敢说,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谈的都是生活近况,催婚催育,尤其是像他这样快奔三还感情史不明朗的,是众人谈话间的重点关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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