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舞姬(2/8)

    “货呢?”环顾四周,何依只看见送三老爷回来的马车。

    这的确是个问题,阿依的原名叫起来怪怪的,三老爷苦恼地拍拍脑袋脑袋,灵光一闪,对他说:“宝儿,你跟我姓,叫何依好不好?”

    是何依抓住他的手,嘴唇颤抖着说:“大夫说的没错,是喜脉。”

    “酒那么好喝吗?”何依翻过他的身子,伺候他脱鞋脱裤子,脸上虽然不高兴,手头的活依然细致。

    车队驶到了戈壁滩,三老爷的嘱托不是没道理的,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附近可能埋伏了马贼,专挑商队打劫。他在附近绕了一圈,更确定有马贼埋伏,这也是为什么阿依看见三老爷从后方来而不是领头的位置。

    阿依乖乖照做,仍旧仔细观察三老爷手的动作。三老爷察觉到他专心的样子,问:“怎的,你看明白了什么?”

    “嘿嘿……”三老爷突然说起了梦话,“钱……钱不够啊……”

    三老爷大手一拍阿依的后背,把他推搡到前面,笑呵呵地说:“这小子啊,是咱们新上任的账房先生,算账比我还灵光,以后有搞不清楚的账,只管找他!”

    开玩笑,何先生发起火来比三老爷可怕多了,要是那张脸变冷了,他们后脖颈都感觉凉嗖嗖的。

    “唉,宝儿,你说你何必呢?”这孩子有大毅力,只有吃尽苦头的人才这么能忍。

    “对对,喜脉,老夫不会诊错的。”大夫跟着陪笑。

    三老爷本来就焦头烂额,这不听话的小孩居然跑出来了,他怒吼:“你出来干什么?!”

    但三老爷没有起来,天快黑了还在睡。于是心虚转变成担忧,何依不敢耽误,叫大夫来看三老爷的情况。

    “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三老爷狐疑地问。

    三老爷笑呵呵的,低声嘱咐阿依:“在马车待好了,没有我的命令别出来,懂了吗?”

    “哎。”三老爷受宠若惊,捏了捏他绵软的脸蛋。

    “你的孩子是我的,就发生在你三个月前喝醉回来的晚上!”何依眼睛一闭,干脆说出了打算瞒一辈子的秘密。

    等三老爷困倦地上床睡觉,阿依还在轻声拨算盘,翠绿的眸子亮得惊人。

    偷瞄三老爷糟糕的脸色,大夫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说:“老爷,是……是喜脉。”

    三老爷接过药,没多想就喝掉了,揉揉腰说:“没事,就是有点累,缓几天就好了。”

    冰冷的雪冻手,不一会儿阿依的手就红了,脸蛋也红了,平添几分孩提的活泼。

    “不。”阿依看到想看的人,又缩回脑袋。

    众人纷纷议论阿依奇特的长相,其中不善的眼神居多,这种排斥感让阿依脸色苍白,又回想起做舞姬时受轻视的记忆。

    谁能料想三老爷对阿依的器重程度这么高,就连阿依自己都感到吃惊。伙计只管照三老爷说的做,点头哈腰地转向阿依:“哎,先生好,先生怎么称呼?”

    第二天何依醒来,慌张地穿好衣服,秀气的脸通红,想不到昨晚居然与三老爷做了那等事。承受了一夜的三老爷还在熟睡,何依心虚地给他擦身子,然后跑去算账了。

    伙计赶紧拉开表情狰狞的三老爷,大声哀嚎:“三老爷,喜脉就喜脉吧!”

    大夫轻捻胡须,表情轻松:“三老爷没事,就是跑商累着了,又喝了酒,睡饱了自然就醒来了,就是……”他欲言又止地说,“等三老爷醒了,您记得劝劝他,累得狠了就别顾床笫之欢了,三老爷他有些……纵欲过度。”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三老爷完全没发现他贞操不在,照常处理商铺的事。

    “喜脉!”三老爷猛地站起身,拍打大夫的脑袋,“我让你喜脉!我让你喜脉!……”

    三老爷眼睛骤然睁开,无神的眼睛和何依对视,用认真的口气说:“我够了,但还得给宝儿攒钱啊……宝儿,他是我的宝贝,我要让他一辈子过得舒心……”

    “走咯,我们回中原咯!”

    所有人愣在原地,三老爷匆匆下马,翻来覆去地检查阿依,如释重负地把人一把抱住,口中斥责道:“不要命了吗?那群人要是不撤退,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三老爷一觉醒来,阿依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没有人睡过觉的痕迹。那小孩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睡熟了也不放开算盘,应该是算了一整夜。

    后头的话三老爷吞进了肚子,因为何依堵住了他的嘴,生涩地和他相吻。三老爷像是知道亲他的人是谁,没有进行反抗,和他滚进了床里。

    他不确定三老爷醒来会不会发火,胡思乱想了几个时辰,一个账也没算。

    屋子里吵吵闹闹的,何依出现了,询问伙计:“你们吵什么?”

    “嗯……”何依扭扭捏捏地不肯走,放下药又说,“我给你按按摩舒缓筋骨吧。”

    伙计答道:“下午就卸了,是三老爷要喝完酒再回来的。”

    “知道了。”何依扭头看迷糊的三老爷,什么都没说,架着他进屋了。

    阿依倔强地捏紧拳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大眼睛脆弱得叫人心疼。三老爷哪能受得了自个儿的宝贝受委屈,赶紧擦擦他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等我卸完货啊,就带你去吃我们这儿的好东西。”

    正在马贼缩小包围之际,马车晃动几下,阿依钻了出来,站在三老爷的马前,直面那群马贼。

    “要走吗?”阿依努力地爬起来,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几次头栽到三老爷身上,挣扎好久才勉强清醒。他把算盘抱在怀里,小碎步跟上三老爷的步伐。

    一日应友人邀请,三老爷出门赴宴,一桌珍馐塞满肚子,三老爷满足地回家,谁想到路上出了事,几人走得好好的,只听见“噗通”一声,三老爷就趴在了地上。

    小孩困惑地摇头,三老爷就来了劲:“宝儿,我教你算账好不好?”

    思忆及往事,何依打算盘的手指微顿,眉头轻蹙,很快又抚平了眉心的皱纹。他吹灭油灯,披上棉氅离开桌案。

    三老爷拿起账本,没算的账都被阿依对清了。他核对半天,真没找到错误。

    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莫名其妙地肚子里就多了个崽。三老爷心里郁闷,却找不到发泄的东西。想举起拳头砸肚子,手到半途改成轻轻按在上面,心情复杂地抚摸没有显怀的肚子。

    把人丢到床上,何依解开他湿透的外套,忍不住说:“我担心你这么久,你就不能先派人通知我吗?”

    “怎么会不够?”

    阿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他选择了“何依”,就等于选择了三老爷给他的人生。何依反复念叨新名字,心里头的满足快要溢满了,欣喜的情绪真真切切地反映在眼中,即使不开口,三老爷也感觉到了。

    他先是以为三老爷受伤了,但三老爷的头靠过来的时候,何依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三老爷正嘟嘟囔囔地说醉话,连架他的人换了都没意识。

    “驾!”三老爷驾马回到车队前头,抽出了短刀。后面的伙计也纷纷拔出武器,肃穆的气氛逐渐酝酿,连马蹄都踏得小心翼翼。

    “你也帮庸医说话?老子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喜脉,啊?”三老爷气得粗话都冒出来了。

    何依早料想到三老爷的反应,但仍然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他转身走了,留下三老爷平复怒火。

    外面大雪纷飞,七年前他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到中原,如今他已从青涩的少年长成青年。成年的何依比少年时更俊俏明艳,却没人敢再觊觎他,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何先生”。而这种平稳的生活是三老爷给的。

    半年前三老爷领队去西北走货,算算日子该是今天回来。但月上中天,外面的街道还十分冷清,听不见半点马蹄声。

    三老爷的确是安静下来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应该是气极了,怒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尤其是你,滚!”他指头一指何依,平时的温和态度不复存在。

    “喜脉?”三老爷身体前倾,露出了笑容。

    当马车出现在视野中,何依的眼睛红了,担忧的心落了下来。和三老爷生活了七年,他清楚跑商的危险,三老爷失去消息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等伙计搀扶软绵绵的三老爷出来,何依立刻抱住他。

    好在车队仅遭遇了一回马贼,安稳地到达了落脚点。一行人住进客栈,三老爷继续让阿依和他睡,熟练地换好伤药后,小孩光溜着腿观察三老爷记账。

    几个月后,车队载满货物回到了中原,此时正值严冬,地面的雪厚厚地盖了一层。阿依看到的是全新的世界,他惊讶地伸手接雪花,从未在荒凉的边疆见过如此大的雪。

    “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堵了我们卸货的道!”三老爷及时来解围了,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把小孩藏在怀里,给他打理沾满雪花的红头发。头发高高盘起,再把自己的棉毡帽戴到阿依头上,显眼的头发立即看不见了。

    现在情况非常棘手,埋伏的马贼数量比三老爷预想的多多了,如果杀出重围,惨重的损失他无法承担。他表面维持冷静,实则心里头没底,开始算计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与此同时劫掠的贼匪冲出藏匿点,向车队袭杀过来。车队瞬间形成包围圈,把货物保护在中间。三老爷悄悄移到阿依的马车前面,打定主意要保护他。

    阿依闷闷地回答:“不会的。”

    伙计说:“何先生,大夫给三老爷诊脉,说三老爷是喜脉。”

    阿依摇摇头,张口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三老爷手底算盘拨得老响,一阵功夫就算清了几笔账。他得空抬头看阿依的情况,两条白嫩嫩的腿晃得叫人头疼,当即怒道:“把被盖上,也不怕得病!”

    他想不起喝醉那天的事,只记得醒来浑身酸软,原来是有人乘人之危导致的。三老爷知道何依那个小混蛋在外面,就决定把人叫进来臭骂一顿。

    “三老爷搞到好货了,这次肯定能赚一大笔。他高兴,就没忍住和兄弟们喝多了。”另一个醉醺醺但还算清醒的伙计回答。

    “算了,没事就好,重新启程吧。”三老爷送人回马车,这回是半点都不敢松懈了,仔细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怎么喝酒了?”何依抱着三老爷的腰,费足了劲才不让他滑下去。

    “这……按理该到了啊?”伙计探头探脑地朝街道望,缩回脖子就对上何依冷下来的脸。“小的这就去城门口看看!”伙计赶紧改了口,跑出院子找人去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马贼立即停下,打头的贼首开始和阿依用异国的语言交谈。三老爷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知道贼首上下打量几眼他,带头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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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所有人都呆滞了,大夫趁没人注意他,捂住头丢下一张安胎的药单子跑了。他要是再留在屋子里,指不定暴怒的三老爷要继续打他。

    外面荒凉的景色看不到头,阿依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养大他的戈壁,毅然地选择合上门帘。

    何依没再多说,手指按摩三老爷酸痛的部位,尽量表现得没有异常。既然想不明白,三老爷也懒得在意,舒舒服服地接受何依的伺候。

    三老爷扭动几下,面朝下打起了呼噜,没有理他。

    一只箭飞过来,早有准备的三老爷低头躲过,大喊道:“有马贼,迎敌!”

    在今天,他有了名字,不是跳舞的胡人阿依,而是三老爷的账房先生何依。

    商队最忌讳遇马贼,那帮要钱不要命的东西非常难缠,不损失几个兄弟别想离开。三老爷暗叹运气糟糕,心里提高了一万分警惕。

    他把宝贝算盘放到阿依跟前,给他讲算盘的用法。阿依好奇地拨动算珠,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将人带到仓库,店铺的伙计看见突然多了张新鲜面孔,有人好奇地问:“三老爷,您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啊?”

    两天后三老爷睡醒,动了动酸软的身体,转头看见何依端着药,表情奇怪地说:“老爷,你感觉怎么样?”

    那个行事凌厉彪悍的男人形象浮现在眼前,何依推门出去,叫醒打瞌睡的伙计:“车队呢?”

    三老爷现在最听不得这两个字,又要发作。

    “你怎么知道?”三老爷现在还浑身虚汗,想不通为何马贼会突然撤退。

    何依涨红了脸,他可不就是三老爷纵欲过度的罪魁祸首吗?大夫开了补药,何依就去守药锅,殷勤得不像话。

    他惜才心发作,爱怜地抱起熟睡中的阿依放回床上,把算盘放到他枕边。刚盖上被,阿依迷糊地睁开眼嘟囔:“老爷?”

    “他们认得我阿爹阿妈,不会伤害我们的。”想来小孩自己也知道行为过于鲁莽,一直不肯抬头看他。

    人群没劲地散了,三老爷也不敢让阿依独自待着,是他先前疏忽,忘记阿依外表的特殊,现在恨不得时刻盯紧他。

    他一下车就引来路人围观,谁见过火红头发的异乡人啊,即便是那些贵族老爷的胡姬,也是金色或棕色的卷发。红色的还是头一遭。

    何依独自站在空旷的院落,凝神倾听远处的动静,雪落了满身也不管。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车轱辘声逐渐靠近,快步靠近大门,直勾勾地盯着街道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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