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的朋友(2/8)
如果a对我告白?他才不会啦,他只是缠着我想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他而已,啊,男生之间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你要注意收好吊坠啊。”崔听见上课铃响了,叮嘱秋君别这样招摇,然后催几个正在往教室赶的同学再跑快点。
你找借口要走,把我丢在餐厅孤零零的和我相处十四年半的朋友继续吃饭。“天底下还有你这样不讲义气的朋友!”我说,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抱怨一下。你溜走之前大笑着说:“我算什么,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朋友呐。是不是啊,被叫做a某的某位朋友?”“是啊,天底下还有一种口是心非的朋友呢。”a大笑着挥手。
“现在呢?”他继续问,“你还喜欢我吗?”
后来秋君就总来崔的办公室了,他说反正妈妈总是给老师打电话问自己怎么样,老师跑来跑去很辛苦,他想减轻老师的负担。他差不多每天都来,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很近,下课穿过草丛的小径就过来了,不来的时候就是去实验楼上课,实验楼在学校另一边,要坐校内公交车才能过来。来了就会聊上一两句,吃了吗,冷吗,忙吗,话题在这几句常用语中打转,然后秋君就会抓住一个话题聊上几句蝉。等两个人再熟络一点,秋君聊起蝉的时间就变长了,有时候会带来几个装在亚克力透明盒子里的蝉标本过来给他看。
这要怎么回答?我当时因为分别太惆怅,所以学着电视剧里给了他一个离别吻,包含了我还未初开就要夭折的感情。现在也是,我们刚准备挑明关系就要去上大学,仍旧是未初开的即将夭折的感情。
“你是真的喜欢蝉。”崔说,相信喜欢蝉的人组成一个教会,秋君一定能做上首席布道官。秋君笑起来,露出牙齿,他说:“是啊,我很喜欢蝉。”一边说一边握住脖子上悬着的玉蝉吊坠。崔指着他脖子上的吊坠说:“你又换了一只。”“嗯,我很喜欢这只,我叫它斑斑。”他一边说,一边将脖子上的吊坠拿下来递给崔看,指着吊坠上一块不透明的色斑。崔小心翼翼的翻看着残存着体温的沉甸甸的吊坠,雕刻的很有趣,是蝉展开翅膀费力飞行的样子。“雕的很好,像真的似的。”崔将吊坠还给秋君。秋君露出牙齿,他很少这样笑,一排牙齿暴露在空气中,握着拳头不好意思的挡住嘴。
为什么?这种事情有什么为什么的理由吗?
“所以,你现在是喜欢我吗?”a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如既往的用喜欢作为见面聊天的开头。我叉起一块炸土豆饼塞他嘴里,呵斥:“吃饭不要说话。”a笑嘻嘻的勾着我的肩膀,他的胳膊沉的好像书包一样压着我的脖子,很快脖子那里就开始冒出汗珠往下流,他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眼力见的搁着。“把胳膊拿下去,就算练出肌肉了也不用这样炫耀。”我拧了一下身子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赶走,他立刻将胳膊滑下去,滑到我的腰,搂住说:“可我不想拿下去耶,你的脖子刚好是个合适的展示架。”
是因为这样秋君才喜欢蝉吗?崔站在门口想,他和秋君相处了几年,总是听对方讲蝉的故事,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蝉。
好好好,我承认我就是那位朋友,a某那位口是心非的朋友。那又怎样?我瞪着眼睛打了a后背一下,哼一声逃了出去。
吃完饭,我俩一起刷了碗,他此时应该走了,但是他没走,而是又回到客厅坐着。我也陪着在客厅里坐着刷手机。过了好半天,他终于问我:“你是怎么想的?”“想什么?”“对于我,你是怎么想的?”“呃,什么意思?”我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迫,想要转动脑筋逃避凝固的空气。“你初中离校日亲了我。”“是吗?”我假装记不得了,这种事情谁还要记得?他为什么要记得?他眨着眼睛似乎难以相信我把这件事忘记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椅背贴近了我的脸颊,轻轻的用嘴唇吻过去,比蚊子咬人还轻。“就这样,在离校日那天吻了我。”他说,“我以为你吻了每个人,但是你朋友说你离校日拿完东西就跑去外婆家过暑假了。你那天只见了我,吻了我。为什么?”
好了,讲到这里,你终于发现了吧,我确实有这样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并不是我自己,而是a某。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早上约我出去散步,回来逼我承认喜欢他。听着,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是,我们还是朋友,没有像那套骨瓷碟子一样落灰。问题不在于我们是不是朋友,听着,我们的问题是他还在追问我是不是喜欢他。什么?你说我直接回复他喜欢就好了?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喜欢他,我们是朋友耶!相处了十四年半的朋友!
我的心脏忽然嘭嘭跳起来,它要冲破胸骨直接跳到桌子上去。我捂着脸再次在心里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会让我上f高,不然那天我绝对不会吻他。
餐厅里,我和你对坐着,你一口咬定我喜欢a,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爱,是恋人的爱。“我真的和他不是那种啦。”我辩解,你一把将叉子插进米饭里,姜黄饭里的豆角顿时尸首异处,我吓得不敢说话。“你就是喜欢a,不要狡辩了。而且你从初中就喜欢他了!”“初中那次如果我知道后来,就……”
秋君之所以总是来找崔,是因为崔是他的辅导员,秋君的妈妈在开学的第一天特意跑来辅导员办公室,领着秋君,对崔说秋君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希望崔能多多关注一下他。秋君当时穿着黑色的衣服,短袖外边挂着一块硕大的绿色的玉蝉。同事等秋君他们走了,说秋君那块蝉水头好,没有瑕疵,全透,一定很贵,得好几万吧,提醒崔让秋君收好那块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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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觉得,秋君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孩子。
“上次老师你请我喝的白桦树汁,你不觉得我们也和蝉一样吗?”秋君看他一直没有回答,自己对刚才的问题做了解答。
“其实从春天开始,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就能听到蝉的叫声。”秋君很喜欢蝉,用来和朋友联络的头像是一只翅膀反着淡紫色光泽的蝉,“不过那个时候蝉不多,每只都在寂寞的叫,我们听不到。”雄虫才会叫,它们拼命地叫着,吸引雌虫的注意,然后交配,交配过后很快就死掉了。“那不是很悲伤吗?一生都在地下,好不容易爬出来,又很快的死掉。”崔说,他总是听秋君说起蝉的事情,各种各样的蝉是如何在幼虫期活下来,在土里等待蜕皮,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经历四次蜕皮才能从土中爬出来,爬回到出生的树上进行最后一次蜕皮,变成苍蝇模样的蝉。秋君笑了一下,他耸耸肩膀回答:“大家都觉得蝉这样做很悲伤,不过我觉得它们是为了追逐春天才出生的。”
大学毕业之后我和a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不过在不同部门,为了方便在公司附近一起租了一套房子。a没和你说过吗?我们现在也还是一起上下班,他会开车,我懒得开车,就坐着他的车过来公司。真是好奇怪啊,他怎么能做到晚睡早起从来不困得,我真的好困,困得精神都要分裂成四个了。喂,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可是拒绝了a的邀约和你一起出来吃饭的!感不感动?唉,什么嘛,让我滚去和a好好吃饭?我也有不想和a吃饭的时候好吧?天天腻在一起像狗皮膏药一样真的很乏味啊,a不乏味我也会觉得乏味啊。a?a什么?算了,今天不要再谈他了,他好无聊的,我怎么和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做朋友啊,a什么啊,那个人啊,真的超级超级无聊,哼,我是不会告诉他我喜欢他的,让他等到七老八十去吧,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他再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就说我才不喜欢他呢。
人像蝉吗?像吸血鬼?崔思索着这种比喻背后的联想,是说人类也和吸血鬼一样靠汲取别人的生命活着吗?反乌托邦的故事中经常将人比喻成动物,或许对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像蝉一样活着,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考学,升职,最终在退休的时候,最后一次蜕皮的时候化作成虫。或者人的死亡就是最后一次蜕皮,脱离了肉体,灵魂化作蝉。不是有轮回一说嘛,可能轮回就是蝉化作成虫后短暂的以“蝉”的身份活着的日子。
第二次看见秋君的时候,他穿着一件袖口起毛的蓝色史迪仔短袖,脖子上挂着另一块全透的要好几万的蝉。“我过来看看你。”崔站在教室门口和秋君聊天,秋君微笑着,他抬着头,但是眼睛没有看崔,而是看着走廊的柱子。崔对这样的学生已经见怪不怪,带上四五届学生,就知道只有更怪,没有最怪。“课跟得上吗?舍友怎么样?”崔又问,他并不奢望能听到真实的回答,从虚假到真实,这是一段过程。秋君的面颊挂着微笑,他回答:“是我妈让老师来看我的吗?”“嗯,是啊,你妈说你不接电话,我看你有课,说你在上课,你妈比较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崔坦诚的交代了自己过来的原因,他其实很同情秋君,上上一届也有这样的学生,妈妈是控制狂,每天都要给孩子打电话,只要两次没有接,就会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又哭又喊。秋君点点头,温和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原因,没有像那个学生一样露出凄惨的,好像要死掉的眼神。
听说过蝉吗?苍蝇一般模样的蝉,但比苍蝇大许多,和南方的蟑螂一样大,其实它长的也很像蟑螂,褐色短椭圆的肉身,薄薄的透明的翅膀,每当盛夏天气开始热的时候,它们就伏在树上发出唧唧的嗡鸣,此起彼伏。
“你还喜欢我,是吗?”他蹲在我的眼前,看着我因为羞涩而憋红的脸颊。我不知道要如何回复,电视剧中不是都这样演的吗?只要回复了,朋友就会变情侣,然后分手之后再也做不成朋友了。虽然我觉得就算不做情侣,大学四年之后我们也一样做不成朋友。初一也好,高一也好,我们只要分别就会迅速融入别的圈子,建立全新的关系,这套老旧的感情就像是买回来放在家里落灰十年的轻奢品牌限定骨瓷碟子。
a在那天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容满面的问:“现在呢?还喜欢我吗?”知道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不要把虚荣心放在一些不应该放的地方好吗?我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知道如果回答喜欢,他会是什么表情呢?又或者回答不喜欢,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啊,你啊,当然不知道这种没有答案问题的妙处,他越想要得到答案就越得不到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难道不会一直勾起人的好奇心吗?我才不是心理变态,我就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啊,他不是也没有说过无聊嘛!你捂住耳朵干嘛,为什么下次不要来找你倾诉,我找你聊这件事不是很正常吗?是吧,我们是朋友吧?什么,现在又说不想做我的朋友?那可不行,你之前还说咱们两个是死党呢!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告诉a我喜欢他,不会把相处十四年半的朋友变成恋人。我问你,如果你身边有一个玩的特别好的朋友,他关心你,你也关心他,你们两个人总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你会告白吗?会把这样的朋友变成恋人吗?要知道,变成恋人之后就再也不能做朋友了哦,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吗?也要告白,也要做情侣吗?看吧,你也犹豫了吧?我和a正是这样的关系!作为强调,我再次将桌子上画了一条线,左边写着我的名字,右边是a我们在一起十四年半,也还要继续做朋友到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我在我和a的名字底下画了一条线,把线延长,延长,延长出桌子反正!我是不会告白的!
你听着,我绝对绝对不能说喜欢他。你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呃,应该是喜欢吧,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但是仅限于朋友那种喜欢,懂吗?我在桌上画了一道界限,指着左边说这是我,右边是a你说我们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别搞笑了,我们又不是在演轻。我和他真的清清白白,哎呀哎呀,亲吻那两次不算嘛,呃,后面又亲了几次,可是那个也不算。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a后面又亲了几次?什么!你说是a说的?a还说什么?他说他喜欢我?那当然了,我这样的孩子谁都会喜欢这不是很正常嘛,我学长也说喜欢我,你之前不也说喜欢我?怎么不一样了?我和你不是朋友吗?我和a也是朋友啊!谁会和不喜欢的人做朋友啊!
“你那个时候喜欢我,是吗?”他又问。
秋君说,他是在春天出生的。说的时候拿出身份证给崔看,指着月日那几位数字,0428,他的生日是四月二十八号。春天出生的人却叫秋,不是很奇怪吗?秋君说他哥哥在冬末出生,妈妈叫他“春”,等到自己出生的时候,春已经没有了,就只好叫秋。“其实叫夏也可以,但是我爸爸觉得夏太女气了。”秋君说的时候一直在笑,没有一点名字被霸占的苦恼。崔也跟着笑,他对每位前来倾诉苦恼的孩子都会看气氛露出一些笑容,并不是真的觉得好笑。笑容往往会让这些孩子觉得自己是在被倾听的,被理解的,他们会鼓起勇气拆毁心墙,暴露出最柔软的部分。不过秋君和那些孩子不一样,他来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老师,你今天中午吃什么了?”“我去的很晚,四楼阿姨给我打了满满一盘子番茄炒蛋。”聊着聊着就会讲起他最喜欢的蝉,“蝉吃树液,它们将口器插进植物的根部,吸取植物的汁液。好像吸血鬼一样啊,在喝植物的血液活着。”崔觉得这个比喻很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秋君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们人也很像蝉,是不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