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拒绝(1/8)

    章珏没时间胡思乱想,他开完票赶着去坐客车,镇子上的客车总是不按照发车时间表,晚到还好,要是早来乘客一上完就立马出发,连给人追车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顺利赶上了车。

    车上,他还遇到回村的熟人,刘支书正上高中的小儿子——刘旻。

    “章哥!”

    刘旻一上车就瞧见坐在最后排的章珏,硬是挤开前头的人在章珏旁边抢到位置,他凑上前道:“哥,你什么时候来镇上的,要早说我还能请你吃个中饭呢。”

    刘旻是刘支书的珏和关明江来那天晚上吃饭,刘支书带了他儿子刘旻一道前来。

    主要就是为了让刘旻多见见世面,关明江这等海外归国的成功人士,再加上章珏这个本科生,他们这个小地方还是不多见的。

    自暑假,刘旻时常背着蛇皮袋上山摘野果,多是自由生长的李子、杏子,味道、长相比不过市场上售卖的,但是走街串巷跑低价还是有买家上门。

    一周赶一趟公交到镇子上售卖,要是没卖完,他会在镇上要好的同学家里借住,赚到的钱刘支书全让刘旻自己支配。

    听到章珏说他来镇上玩,刘旻实在摸不着头脑,他从小在村里长大,也跟着父亲去镇上逛,这么多年镇子也就是扩张多建了新房、多开了些店铺。

    这个小镇真的是地方不大,唯一一个综合体都只有两层楼,连锁店都不来这里开,尽是些当地的小品牌店铺,方圆百里也没有什么开发出来的大景区,还不如他们村后头的野山有趣。

    章珏也是意识到,不过他只呵呵笑着,面上不显。

    天气热,刘旻邀请他回村后去水库游泳解暑。

    翻过学校后头不高的山坡,没走多久便是三浦村附近的水库。

    水库不大,这个季节水位线略有下降,延边有许多人在烧烤,嫌热的已经扎猛子游了几个来回。

    刘旻到地方,相熟的同学涌上来打招呼,都是些和刘旻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之前显少在村附近见过外人,对大城市来的人很是好奇,抓着章珏问东问西,还有年轻的女孩子想要加他微信,被章珏赶紧拒绝了。

    开玩笑,人家家长就站在一边看着呢。

    只要不做作业,小孩撒欢了漫山遍野地蹿,还没章珏胸口高的小鬼刷地从身后冒出来,冷不丁吓了他一跳,不等章珏回过神,丢下一捧红果撒腿就跑。

    章珏眯起眼,他认得这个男孩的背影。

    少男少女见状,叽叽喳喳地蹲在地上捡落下的红果。

    “咦,哪来的山抛子?”

    “皮娃给的,唔——好酸!”

    “快吐出来,绿得都发青了,好果子早就被村里的大娘捡干净,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搜刮出来。”

    “有的吃你还嫌弃,真的是。嘶!怎么这么酸哇!”

    章珏也想下水游一圈,只可惜他没带泳裤,也不想学年轻小伙穿了个内裤就下水,有点丢面子。

    他坐在村民边上和他们聊天,村民一听到章珏是来捐助学校监督项目进程的外省人,立刻送上啤酒和烤串,一群人相谈甚欢。

    几个小伙约着章珏晚上去村里的河夜钓摸虾,晚些时候在村头碰头。

    章珏出发时空着手,回来承了村民的情,抱了两个西瓜,还没到赵家,等在村口的关明江迎了上来。

    身边嬉笑的女生们一改放肆大笑的面孔,登时说话都不敢大声,矜持地落后章珏一步,借着他的背影偷偷打量关明江。

    章珏有些嫉妒地心想,不愧是关明江,魅力真大。瘦了之后关明江的面孔更显清俊,身上的肌肉线条也更明显,也不怪那些个女孩子们看到他会脸红。

    他跨步挡在关明江面前,催促大家伙儿快些回去,“得了,在看我背后就要长毛了,知道我长得帅大家不舍,可等会儿不就又能见着了。”

    人群里发出哄笑,有人恼羞道,“章哥,你明知道我们看的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

    关上门,章珏走到井水边,准备将西瓜投入木桶放在里头冰镇。

    “已经很晚了,你还要出去嘛?”关明江悄无声息地靠近,拦在章珏面前,言语里听上去有些不赞同。

    冷不丁在耳边冒声,吓得章珏手一抖,直接丢了手中的木桶,里头西瓜哐当在地上砸开,裂成了几瓣。

    “啊,我的瓜!”

    章珏错身跨过关明江,满眼心疼地蹲在地上看沙瓤的西瓜,他有些不清楚,这裂开的部分沾上了泥土,要是用水冲完之后还能不能吃。

    两个西瓜,安排好了一人一个。眼下碎了的只能他解决,总不能让领导吃掉地上的,而且还是还当着他的面掉的,章珏郁闷。

    章珏抬起头愣住,明明难受的合该是他才对,怎么眼前的关明江反倒脸色难看起来。

    关明江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后面的小河?”

    章珏有些紧张,他缓缓点头,观察着关明江的神色,发现关明江的眉头皱得更深,“……我和那群小孩约好了。”

    关明江只说了一句:“太晚了,不安全。”

    章珏对着天空想发笑,现在不到晚上7点,甚至连太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天空还微微发蓝亮着光,关明江居然会说出这句话。

    莫非是关明江对之前跌落河中有阴影,所以不愿意他去?

    但那也没有阻止他出去的道理,章珏鄙夷地想,他以为自己是谁,只不过大几岁的上司,管的真宽。

    章珏敷衍:“好的,好的,我一定注意安全,我们人多着呢,不会有事。”

    然而关明江压根没有给章珏任何反应的时间,右手用着劲道拽住他的手腕,章珏反射性地想要抽回手,却被攥得生疼惊愕地放声大叫:“关明江,你弄疼我了。”

    发什么神经啊,快放手!

    关明江被喊得一愣,他垂下头说:“你……叫我什么?”

    他斜着的眼神看着章珏,仿佛能够透过章珏的脸将人看穿。

    “关总、关经理,总行了吧!”章珏有些愤怒,他不明白关明江为什么纠结于此,实在是让人觉得窝火,再次提高音量大声道。

    “关总,我手疼,就当您行行好,放开我。河边我也不去了,这样总行了吧!”

    关明江被章珏的声音震住,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行为不对劲,快速地将章珏的手甩开,他抬头看了章珏,但是章珏根本没有注意到关明江的动作。

    章珏呼呼向自己的手腕吹气,他回去之后一定去健身房半个月卡锻炼,感觉手骨都要被人捏断,皮肤拉扯得通红。

    章珏抬脚走向他的房间,经过的时候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偏生对方压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还望着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明江含住章珏:“你去哪儿?”

    这看不出来?章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碍着关明江的面子,还是转过身对着他的面说:“回去睡觉。”

    “等一下,我、我陪你一起——”

    章珏:“关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关明江闷着嗓音说:“我陪你赴约,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章珏内心像是恶心得吃了一只苍蝇,他脑子有问题才会和同事一起出去玩,可是偏偏这个人是他的上司关明江。

    他和关明江始终不是一路人,章珏生得普通,从出生开始的终点站就是别人的起跑线。

    章珏自知,他这种人,没有家里的帮助,能力也只能算一般中溜,回老家省会买房结婚生子,人生就算到头了。

    和同事那些家里有房有车的不好比,更加和关明江这等让人看了眼红的富人搭不上关系。

    章珏是做好了三十五岁后回老家的准备,因此他需要一份工资过得去能够让他存下钱,稳定可靠的一份工作。

    同事的绊子都只是小插曲,面子上大家都是和和气气,只要不过多得投诉到关明江那里,惹得关明江反感将他开除,他就可以顺利在这家单位待到三十五。

    章珏带着异样的审视看向关明江,自来了三浦村之后,关明江整个人就像是放松了一样,在没有原先绷着弦的感觉。

    关明江与他回望,等待章珏的答复,似乎是想要同章珏亲近的意味。

    这样的行为落在章珏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不适应。

    关明江应该是不屑与旁人为伍,只看向眼前,从众从来都不是他的习惯。

    不知道怎么回事,按道理章珏应该顺着关明江的意思,拉近和领导之间的距离,没有什么不比与领导交好在工作中来得重要。

    章珏却是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着出去玩一天太累了,就不去参加村里的活动。

    “如果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叫上您,关总。”

    动工的时间定下,原本章珏想要安排在上个月月底,赶着能够在开学前完工。

    罗村长却跳出来反对,声称村里的神婆说那天有忌讳。

    想着到底应该尊重当地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章珏也就同意了罗村长的要求。

    日子一推再推,推到了次月的珏打了个哈欠,挤出两滴眼泪,他注意到刘支书正在整理祭祀桌。

    祭祀桌是从三浦村的祠堂里搬过来的,上头铺了一条手工绣的毡布,左右两个方向各放了一盏插着香烛的鼎炉,厚厚的红黄色符纸围着鼎炉摆放。

    刘支书仔细核对供品清单,生怕出一丁点岔子,供品不敢马虎,用得都是村里还过得去的烟茶、菜肴和水果。

    在桌子的后头,还放了两块一人高,裸露未经雕琢的山石,预备供奉完后雕刻上学校和捐助公司的名称,放置在大门、教学楼前。

    时代发展,连祭祀的方式都变得与时俱进,章珏看得有些咂舌,供奉神像竟然不是用的小像,而是放了一块平板,正不断循环播放着山神、土地神的照片,还有他们祖先的电子牌位。

    陈工见怪不怪:“以前三浦这里信奉的山神,因为他们铺张花销。把政府拨下来的款花建泥塑金身上发怒了,接连大旱,在之后村子里就用画像代替,现在方便了,直接上照片更省事。你看,连雄鸡血祭也免了,换成放屠宰场视频。”

    章珏嘴角抽搐:“……”

    真是朴实无华的老神仙,完美地传承了上一辈无产阶级的衣钵。

    在章珏眼里都是些封建迷信,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明堂,很快失去兴趣,转而在学校附近转悠。

    学校扩建对村里人来说,是件利民的大善事,村里好些好事的人都出来围观。

    人群中刘旻顶着一颗鸡窝头四处张望,看到章珏后,屁颠屁颠地拍了过来。

    刘旻脆生生地叫道:“章哥!”

    章珏视线懒洋洋地落在刘旻的脸,不愧是高中生,就是有活力。

    “今天没去镇上?”

    刘旻摇头:“附近的野果也不止我一人摘,上礼拜起我就找不着几颗了,早就不去镇上卖水果。”

    不止三浦村,其他村子的老头老太,也格外挂念着附近山头上的果子林。

    章珏当他没了赚钱来路:“在家休息也好,反正没过几天你就要回去上学了。”

    刘旻却举着食指在章珏面前摇晃,擦了擦鼻子很是骄傲:“那没有,我找到新的兼职工作了。对了,章哥怎么没看见你那个长得特别帅的领导?”

    章珏奇怪,刘旻问关明江做什么。

    刘旻凑近神神秘秘道:“他就是我新的发财之道!”

    这小子,准备偷拍关明江的照片卖给镇子上的初中生和小学生呢!

    说起关明江,这时候并没有凑到祭祀桌的跟前,他怕晒坐在后面施工队搭的休息棚里,待刘支书通知吉时已到让大家就位,才施施然抵达现场。

    祭拜前,走得是领导、村长发言的流程,对现场村民讲述了未来的期许和展望,待所有人讲完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叩首祭拜环节开始。

    面带弯眉笑目傩仪面具的舞者,身着黑衣手执花伞,旋转跳跃着从人群中走出,绕着祭祀桌跳起舞来,身后的鼓手吹奏手奏乐不停。

    他们前后列队在桌前站定,为首长袍男子的面具最为狰狞,双耳双眼漆着桐油。男子作跳马跨出,他的脑袋凭空像是撞到了什么,四肢忽然瘫软摔倒匍匐在地,肩膀抖索,发出“呼喝-呼喝”的声响。

    章珏惊得以为是仪式过程中发病,还想让身边的人上去半盘,却发现围观的村民并没有觉得不对,他们三两凑成群,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更甚者挡住脸似乎在笑。

    “行了,快结束了。”

    陈工瞥了一眼,晓得老师傅这是在向天地祈灵告知,很快,他抖擞着衣服上的泥土爬起,向罗村长和刘支书禀告:“诸事皆宜。”

    拜神祭祖最先打头的是村里的一干众人,他们将符纸燃烧丢进火盆,点香后双手合十,再插入香炉之中。

    章珏排在关明江的后头,看他三伏酷暑的天气,也穿戴着整齐长袖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颗。

    关明江用大拇指捻着香杆,中指和食指夹住香的顶部,凑近烛火边将其点燃。他的动作恭敬而又虔诚,就像是神明最忠臣的信徒。

    三次鞠躬,举香至齐眉,青烟缭绕随后笔直而上。同样是烧香,偏偏关明江做的就是那么好看。他后颈上的头发很久没剃,落在脖子上,黑发更衬得白皙如玉,章珏不禁多看了两眼。

    关明江将其插入香灰之中,退后半步至树荫下,把中间的位置让给章珏,经过章珏身边时,连关明江走路夹带着的风都有股焚香的烟火气。

    章珏随意从桌上抽出几根,点火燃香,他攥着香杆还未鞠躬——其中一根香的上半截,在众人面前忽然断了。

    白色的香灰落在章珏的鞋面,这是什么怎么回事,香太潮了嘛?

    然后,章珏嘴慢慢长大,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香,又断了一根!

    “质量问题,是这香做的太次了!老刘,说了多少遍要去镇子上西街的香烛店买,你是不是又偷懒。”罗村长语气有些重,赶紧又挑了三根新的香递给章珏,“没关系的,再来一次就好。”

    刘支书迷茫:“不可能啊,我也没有换其他店买,而且这里的香还都是看着老板亲自选的。”

    祭祀当前发生这种情况,章珏就算是无神论者,心里也开始发毛,他想着:“这下该不会又断了吧。”

    青烟飘起,章珏捏了把汗,而看罗村长,紧绷的脸也适才放松下来。

    学校于当天上午,正式动工,开始扩建改造。

    在新的规划中,教学楼将在原有的基础上加盖两层,并且加盖一栋老师宿舍和图书馆,之前的食堂太小,需要推翻挪至后头新规划出来的空地上。

    工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章珏担心项目不能顺利完工,村里人睡得早,有些老人不到晚上8点就熄灯,根本不允许施工队晚上继续施工。

    都不在城市了,乡下居然还有那么多问题,但也不能完全无视村民的要求,只能让陈工他们晚上不做铲地和动用切割机。

    项目牵扯到章珏的季度奖,关明江勘察完后回去,章珏实在放心不下,拖着行李晚上就驻扎在学校里。

    陈工看章珏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习惯和那些粗俗的农民工挤一起,集装箱做的活动房一睡就是五六人,头不洗脚不洗,时间长里头都是一股子发酸的味道。

    于是额外花半小时搭了一间,通上空调和电,就邻着陈工的房间,要是闲得无事他们还能说会儿话。

    村长捎了一袋猪耳朵给陈工,陈工便借花献佛又拎着两瓶酒找章珏。

    本来章珏都睡下了,谁知陈工自己前面一人喝了几杯已经有些醉,怎么说都不听,硬是拉着章珏上他屋。

    但才两步路都没走到,陈工急得打了个嗝,嘴巴一张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他涨红了脸有些尴尬道:“不行,憋不住了……要尿出来了,小章,你陪我一道去吧。”

    工地上人多,新造的旱厕是临时在地上挖坑,用板子隔了几间,头顶就是天,如果蹲下四面还窜着风。

    天才让人挖一次,那么多排泄物堆在坑道里,连附近的泥土被熏得杂草都没几根。

    夜里若是没灯一准看不清路,掉坑里的风险直线上升。。

    章珏背过身,即使捏着鼻子臭味也挡不住往各种缝隙里钻,他举着手电筒给里间的陈工打灯。

    估摸着时间也够长,章珏朝里头喊:“好了没,完事了叫我一声。”他担心陈工喝多了酒,在里头出意外。

    没听到动静,章珏皱眉,用脚踢了踢关严实的厕所门,“陈工!怎么样,能听到嘛?”

    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完了,这下里头连呼吸声都没有。

    章珏“糟糕”骂了一声,几乎来不及思考,抬起大腿蓄力猛然朝塑料门上猛踹,要是陈工是正面跌落没准还有被憋死的可能。

    只是一脚根本踹不动隔门,仅仅是撞得门摇晃了几分,反倒是章珏没站稳身形,仰面摔在了地上。

    章珏手掌撑地,锋利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串成了血珠低落在地上,他顾不得伤口,真出了事故,怕不是他也要连带着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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