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断头香(2/8)

    陈工不是这样。

    顺着手臂的方向抬起头，正对着章珏的脑袋上方，正立着一块锈迹斑驳的班级铭牌。

    不止是生理上，当黑暗笼罩在他们四周，前后没有旁人，生命只能维系在彼此之间的时候，不安与恐惧袭来，一种孤立无援的虚无感更让夏念和好友萌生退意。

    一直在耳边鸣响的蝉鸣，不知何时起消失无踪。

    镶嵌在门框上的班级铭牌，就好像是重置点，每一次的出现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让章珏面对眼前令人绝望残忍的事实。

    得到的是一阵忙音，章珏郁闷，才发觉右上角几近于无的信号格，知道这里信号不好，没想到居然赶在这时候。

    只见远处的陈工往前踏入彻底消失不见，紧接着却从他的左侧方跨了出来。

    章珏摸了下后颈，夜风吹得他脖子阵阵发凉，他一边继续拨号，一边说：“陈工，就算不去镇上，要不我让村里的医生过来给你瞧瞧，腿都摔崴了，还是打个支架安心……”

    陈工像是从高处坠落浑身是伤，从脖子的伤口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沾染了他的上衣。手臂和两条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章珏注意到，他此刻摸着的那只右手，小臂的骨刺已经穿透了皮肤，正汩汩往外流出发黑的血液。

    章珏他们是东边楼梯口处走进，按照道理，一年级一班早在一开始就已经经过了。

    “啪！”

    两人交错时，‘陈工’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章珏，他呵呵笑道：“你走慢些，今天穿得鞋子不对，走起路来总感觉不舒服。”

    是他！

    有些疼。

    “章珏——章珏！你在里面嘛？”

    章珏心里鄙夷，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没见过这么嘴硬的家伙，就不怕这么一躺再也爬不起来嘛？

    梦境多是些重复的内容，他经常梦到他以一种灵魂出窍升天，奇特的视角打量自己。

    这种鬼话他也不可能真的相信，谅谁也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在鬼神的身上。

    可是，章珏额前额前沁着冷汗，眼神涣散不复清明，他有些记不清了，如果人类被隔断了喉咙，还能够这样子说话嘛？

    平常人是声带振动闭合，声音从口中传导发出。

    章珏意识到，那个一直出现在他梦里，总是似有若无地窥视他隐私的人是这个家伙。

    只不过他的奖金还维系在陈工的身上，之后怎么样他不管，但是眼下陈工可绝对不能在他监工的这段时间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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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是困在出不去的围笼里，或许还不至于让章珏如此害怕。

    “还是躲在这里？”

    章珏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眶发涩，明明——明明陈工的背影还在几十米开外的眼前，怎么会在他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陈工’？

    但是自从来了三浦村，章珏居然开始做噩梦了。

    只有微弱的月光洒在地面上。

    夏念想得简单，认为是有人在恶作剧，估计打乱标记才会让他们走错路。

    上面刻着的是一年一班。

    往日三四百米的山，竟让他们平生出攀登天梯的无力感，仿佛横在面前的是无法跨越的挑战，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梦里和现实中一样，他不是在说话，就是在干活，或者又是独自一人睡觉。全都是白天的时候发生过的场景。

    一瞬间，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原本还剩下两格的信号，这下彻底一格都没有了。

    当踩到血泊之中的时候，即使没有触及到皮肤，那种黏腻阴湿的触感也能传达到头皮，让人后脑勺一阵发麻。

    无论如何加快步伐，在抵达三年二班即将跨越至地面的前一秒，永远会落空。

    只是，登山的路从未如那天夜晚一般的艰险漫长。

    但是很快，章珏就发现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噩梦越来越频繁，只是午间打个盹的功夫，他也能够梦到不寻常的事情。

    一楼，从东至西依次是一、二、三年级的六个班级，满打满算从头到尾整条走廊不会超过一百米。

    陈工抬手朝章珏摆出一个弯举的姿势，想要向他展示肱二头肌，只不过年纪增长，上臂只剩下可笑的肥肉悬挂着。

    背着的水早就喝完，精疲力尽之下夏念靠在树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至珏有些忘了他当初是什么反应。

    回想来，那声音也低沉得可怕，仿佛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发出阴冷的嘶语一般。

    他感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章珏只能咬牙扶着身边的墙壁，才没有因为眩晕倒在地上。

    不过说话的功夫，陈工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章珏看着远处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消失的声音，有些着急。

    章珏难掩面上的惨败，有些恍惚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点头道：“是吗？……我、我注意着点。”

    都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大脑会一片空白。他此刻只能张着嘴，干涩地瞪着双眼魂飞胆颤地盯着眼前的人。

    空荡的教学楼内，一片寂静，明明是夏天，却好似冬日般彻骨寒冷。

    教学楼分两层，一楼是低年级，二楼则是高年级和初中部。

    他们都是本地人，自小在这些山里到处玩，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去的方向，却发现他们竟然迷路在市区的山里。

    他从小睡眠质量就出奇得好，就算高中那会儿最累的时候，也是倒头就睡，连梦都不怎么做，几乎算是一闭眼一睁开，一觉就过去了。

    ……这是人类可能发出的动静嘛？

    章珏只是看着地上脚印，就脸色发青有种泛呕的感觉。

    “小玉，你还好嘛？”

    ‘陈工’歪着脑袋，他的动作使得喉管处的伤口撕裂得更大，“傻站着做什么，快走呀。”

    章珏掏出手机，他这下确定，不是蹲久了腿发麻的错觉。

    眼见软件上方一直显示网络状态有误，章珏不死心，又尝试着向其他人发送消息和打电话，依旧是提示消息异常。

    一年一班的牌子，完全不可能重复出现在他面前两次才对！

    开什么玩笑……

    教室的窗户蒙上了一层灰，他试过从打开的窗缝里丢东西出去，然而并未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仿佛声响被看不见的黑洞吞噬。

    ——没有信号的手机收到了两条消息。

    是因为在室内，有墙体阻隔的原因嘛？章珏心想，或许等到了外头会好一些。

    “晚上一个人太危险，不要玩了，跟我回去吧。”

    因为声带受损，陈工的嗓音一直给章珏一种扯着力气嘶吼的感觉，总是飘忽断断续续，或许是他之前太过于心慌没有仔细听。

    陈工的声音，竟然从他身后传来！

    平日里不出现，倒是撞邪的时候也一起冒出头来吓唬他。

    他还是当下决定要打120，嘴上应付着说陈工你先走，他则落在后头按下拨号键。

    夏念是个运动爱好者，因此加了许多当地的徒步交流群群，时常在里头和人一起参加城市附近的夜爬活动。

    走得人多了，这些隐藏在密林之间的小路就不再陌生，沿途的树梢上挂着许多各色的飘带给人做引路。

    很快，又振动了一次。

    他用力锤打着墙壁，爬上身体的恐慌使得他恶心得只想干呕，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走了大概已有几分钟，短短几十米的走廊，却到现在，章珏还没有走到出口。

    本以为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出发后二人都懵了。

    那天他是赴了好友的约，凌晨出发准备与大部队会和在山顶看日出。

    踏出的每一步，都会最终踩在相似的地点。

    章珏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章珏脑子里莫名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那不是人，是有东西在假装人。

    和鬼共处，让他又想起夏念说的那个故事里，鬼怪化身为好友相伴在夏念左右，并且陪他走完了全程。

    “啊！”章珏大惊失色，“陈工，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劲，头疼嘛？有没有觉得烟花。你这伤可千万不能再站着，快躺下来。我打电话让救护车过来，要命，不知道这附近医院过来要多久。”

    城里的山大大小小早都经过管理局规划开发，道路平整指向清晰，为了增添些趣味，他们是从主干道上岔开走的没有修整的野路。

    夏念和好友抵达之后，踏上了这条走了无数遍的道路。

    躲起来，挨到珏提供任何信息，他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只能通过身体的疲惫感推断，或许过了有一两个小时。

    上山的方向就一条，他们只要朝着月亮升起的方位走，总归能翻过这座山。

    章珏将目光移到了走廊两边的教室，看准机会，趁其不备一个人闪身躲进教室，动作之快并没有让‘陈工’察觉。

    “不用！”陈工说话间，从嘴巴里不停地往外喷射着血沫，他的喉咙有一处一指宽的裂口，怪不得听上去声音与往日不同。

    章珏在教室里搜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一根扫帚，拆下手握部分的长柄，在手里掂量着重量。

    如果是之前，他大概会是十分嫌弃的走开，把这些都当成是胡话。

    不过面上他可不敢如此打人脸，“老哥你这身体，我是见识过了，喝酒都跟喝水一样。”

    他忍着冰凉油腻的触感，回首微笑，然而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

    推得开的教室门，他会在进去后肆意踢翻桌椅，踹开书柜门，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个角落。

    彻骨的寒意从身体深处袭来，这个念头蹦出，他立刻吓得浑身毛孔大张，汗水从后脖颈滑入衣领，连后脑勺的头发都根根直立。

    只不过除了记忆中的人，现场还有一个看不见正脸的男子，永远只是站在章珏的背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不信鬼神，章珏还是看过电影的，夜里阴气重那些小鬼才会乘机跑出来，等到白天太阳出来，什么牛鬼蛇神都消失不见。

    短促而又迅速。

    章珏的耳边，冷不丁响起夏念说过他撞鬼的故事。

    只剩下二人沉重的步伐声，章珏能够清楚地听到他呼吸变得开始急促，心跳声根本不受控制，只觉得下一秒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陈工’在走廊内找不到人，很快便将搜寻的注意力转向教室，他从东边开始，一间一间地砸门。

    盯得他内心毛毛的，有些怀疑是否白日身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正在这时候，走廊内的‘陈工’已经察觉到章珏消失，发疯了似的呼唤他的名字。

    “我扶着你，这晚上灯也太少了，明天让人附近加装些，施工地到处都是坑，万一有人摔着就不好了——”

    不到一墙之隔的距离，仿佛横亘了一道天堑，将他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

    章珏抱着铁棍蹲在窗户下，阴冷的月光照射在他脚边，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我突然看不见你，让我好担心。”

    这怎么可能真的听陈工的话，章珏看他光是流血都要流走半个人的量，再等下去估计人都要没了。

    陈工却还在滔滔不绝。

    只有那怪人的消息单方面地不断发送过来。

    他被困在了这条没有出口教学楼里。

    他观察着门外一遍又一遍在走廊重复游荡的‘陈工’，一直在埋头朝前走路，并没有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按下紧张的心立即将门上的锁栓落下。

    章珏瞥了眼手机，上头的时间还差一分钟就到凌晨一点。他整理完情绪掩去窘态，扶着陈工的手顺势站起身。

    虽然是中空，到底材质用的铁质地坚硬分量又轻，要真是‘陈工’暴起想要袭击他，用这击打最合适不过。

    他关闭闪光灯，吐着气小心翼翼将背脊贴在墙面上，只有拽着胸口的衣服，才可以生出些许安全感。

    起初只是当做水土不服没有休息好，他没有当一回事。

    但是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他一个激灵，差点将手机也丢了出去。

    即使是从梦境中醒来，那股被人从阴暗角落偷窥的凝视感，依旧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章珏嘴唇动了动，暗骂道，这样吊着人，还不如做噩梦。

    章珏心情微妙，他的命这么值钱？一个鬼不够，又来一个的话那还要怎么对付？

    “我感觉很好，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身体那么有劲。小章，你不用担心，叫什么车啊，浪费钱。都是些小伤，睡一觉就好。”

    他们想要原路返回，却已然被架在了高处，不论往什么方向走依旧是原地踏步，上不去也下不来，进退两难。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还沾染上了这个小鬼？

    此时的走廊却仿佛衔尾蛇一般，东边与西边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首尾相连，成为了一个无限循环的魔比斯环。

    与陌生人的聊天对话，停止在了那张让他心慌的图片上。

    他连忙将聊天记录往上翻，原本在手机里搜索不到的记录，就好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现今从头到尾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直接把手机扔出去，这个时候怎么来找他，别不是从屏幕里将头钻出来。

    又或者……是他的错觉？

    直到他凑近了之后，敏感的章珏终于听出了‘陈工’声音的不对劲，‘陈工’发声的位置与常人相比偏矮，就像是腹语者一样，声音位置更靠下。

    让章珏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按照道理，难道一个学校还有两个相同的班级？

    黑色头像似是关切章珏的安危，“小玉，不要害怕，你乖乖待在这里，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让他精神防线彻底崩溃的是，他发现身边的‘陈工’，根本不是人。

    章珏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艰难地吞咽口水。

    嘴里飞溅出的血液嘣到章珏的眼皮，章珏下意识偏头垂下眼。

    章珏脚步停了下来，他的心里一阵发冷，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此刻面前有一扇镜子，一定能够看到他此刻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

    手机的右上角，时间停止在59分，连同教室内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也始终未跨过正中的轴线。

    “小章？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果然是年轻人，一不注意都走我前头了——”

    他当然没有傻到应声，握紧了铁棍，捏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

    “和你说，我年纪轻的时候，也是在村里到处和人打架的，打破头摔断腿都是常有的事。小章，你说说，像我这样的身子骨，躺个三四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了，是吧。”

    说明他这回不是在做梦。

    ‘陈工’断骨的脚踝拖在地上，划出道道凌乱曲折的血线，而红色的脚印，更是到处都是，而断喉处的伤口也因为动作的撕扯，汩汩向下淌着鲜血。

    那一刹那，章珏只觉得他的血液倒流，心跳也停止跳动。

    陈工疑惑的声线响起，他的尾音拖长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分明是随着系带的标记走，但是无论怎么绕始终都在原地打转。

    “嘟……”

    熟悉的黑色头像，一下子唤醒了他的记忆，竟然是之前梦里出现的怪人！

    而一片阴森的黑暗里，‘陈工’也已经珏的身后超越他。

    这点让章珏松了口气，起码说明鬼打墙里遇到的鬼，如果不主动招惹或许并不会对人产生威胁。

    移动着的眼珠瞥见远处的人影缓缓向前抬起手，而就在他的左侧，也同时伸出了一只满是伤痕的手臂。

    他的嘴巴虽然在一开一合的动，却只是为了模拟人说话的动作，所有的音量都是从被撕裂的喉管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