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白脸与管事与贼(3/8)
他低下头温文一笑,道:“先生可是也认得在下?”
“也?”老人一哼,道:“不认得。你为何这般说?”
“那便好,我一路走来似是遇了许多人,他们都认得在下,这令在下感觉甚是心慌。”
独腿老人闻言又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什麽豪侠之辈,为何这麽多人认得你?”言罢一顿,他长叹一声,道:“也罢,天快亮了,我走了。”
原来此沉沉地夜已被薄透的晨曦破开,天边挂着些许光,此光还未曾晕成血se。
“老先生莫忙走。”临衍忙站起身,朝那人一拜,道:“昨夜我来时见了个小沙弥,後来我睡得昏昏沉沉,这小沙弥也找不见人,敢问先生可有见着?”
“没见着。”
那人极不耐烦,临衍si不甘休,又问:“敢问章家前些日里为其二姑娘办了一场丧,先生可晓得?”
“……不晓得。”那人回过头,目光幽冷,y鸷如井,道:“为何问我这个?”
“在下寻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寻不见,实在着急,万望先生见谅。”他朝那人又一拜,道:“据闻婉仪小姐的丫鬟叫二丫,也一同不见了踪迹,先生可知为何?”
如此一问,独腿老者停了下来,冷冷盯着他,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事。”
“如此,那便叨扰。”
临衍缩回墙角,走到佛堂门口的老人却又不走了。他盯了他半晌,幽幽道:“既如此,那我也便问你几个问题。”
“先生请说。”
“丰城里有一个叫做林墨白的画师,专善画花鸟鱼虫,你可认识?”
临衍心头一震,表面上一派沉静如水,乖巧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丰城里近日来了一群捉妖之人,他们身着绦紫se衣衫。使剑。你可认识?”
“不认识。”临衍一边答,又往後缩了一缩。他感到了一gu冷,却不知是因着佛堂门之门大开之故,还是老人的目光太过幽寒。
佛堂中的高烛还没灭,泥罗汉端坐在高台之上,金刚怒目,令人间的魑魅魍魉无处容身。老人拖着一条独腿,杵着拐,一步一步朝他走,边走边道:“最後一个问题。阁下到底何人?!”
临衍一惊,一gu杀气旋即而至。
狂风蓦然将木窗吹得阵阵作响,老者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临衍c起手边烛台就往他脸上砸去。此一砸落空,一方烛火照得独腿老人愈发面目狰狞,一如索命的厉鬼。
厉鬼浑然不惧烛火,临衍忙俯下身往香案後下钻,老者瘦骨嶙峋,一脸y鸷,c起拐杖便往香案下头捞。
桌子下头的空间太过狭小,临衍只感一震劲风拂过x前,此活脱脱一只疯狗,临衍一边躲一边大喊道:“老先生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他的声音太大,惊了外边的狗。
狗吠之声遥遥从院中传了过来,独腿老人倏然惊醒,一脸不甘,c起拐杖就往临衍身上削。临衍头大如斗,又被外间的狗叫扰得烦躁不堪,索x心下一狠,将那端方的香案一把掀了!
他就地一滚,连滚带爬爬到窗子边上,一把排开木窗大喊道:“救命!”
老者本以为他是个人物,不料他竟怂成这般。
狗吠之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老者愤而四顾,犹豫了片刻,不yu恋战,只想趁天亮前赶紧离开。他刚一推开门,却见一个小沙弥拿了个扫帚往这头冲。
小沙弥才有临衍的肩膀高,只见他拿了个扫把当棍使,一把长扫把竟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小沙弥端起扫把便朝老人砸,老人眼疾手快,一拐头削向小沙弥的下盘,直将他撂得人仰马翻。
临衍不料这小子竟这般不禁打,一时无语。
老者眼看着天光大亮,不敢恋战,回过头sisi瞪了临衍一眼,旋即长袖一展开,化作了一阵黑风溜之大吉。
“你怎的不出手?我师父若知道你这般没用,定然会去找你师叔算账!”
小沙弥被摔了这一pgu,正惨兮兮捂着pgu喊疼。——我又怎知道你这般不中用,临衍心道,竟被一个身残老人一拐杖就给扫趴下了?
二人互相埋怨,各自嫌弃,不相为谋。临衍还没将那小沙弥扶起身,小小的佛院却又被人一脚踹了开。
原来不是那老者去而复返,而是一众官府之人拿着刀斧长棍强闯民宅。
众人簇拥着一个湖绿se衣衫的男子在小院中一字排开,此男子是章家大房老爷,他身後跟着虎视眈眈陈管事。
临衍心道不好,拔腿就跑,众人见了他,忙七手八脚直将他撂翻在地,五花大绑地一捆,塞了嘴,好不凄惨。
“大胆妖魔!”章大老爷大喝道:“你可知罪?”
什麽罪?罪在何处?又与我何g?临衍摇了摇头,陈管事将那塞着他嘴的破抹布扯下来,他喘了好几口气,道:“老爷我冤枉,你们说我偷东西也便算了,又说我是妖魔,这岂不是有些过分?”
“你还敢还嘴!”陈管事眼看又要扇巴掌,临衍仰头轻巧避过,道:“你们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判断,你来我章家不过两月,章门接二连三遭此不幸。这样一想,原来我府上原来早有妖物藏身。”
“我不是……”
临衍还未回话便又被众官兵塞上了嘴。陈管事黑了个脸,愤愤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府上除了你还有谁是新来的?!你先害我家二姑娘x命,眼看东窗事发,畏罪潜逃,岂有此理!恰好府中来了两个明事理的大仙人,我们现在就将你捉回去,且看那仙人不会不一刀斩下你的狗头!”
也无怪乎章氏众人气势汹汹。
据闻今早太yan一出,便有两个“名门弟子”拜访了章家。这两个不足双十的年轻豪侠铁嘴一断,直道章家有妖气萦绕,似是被坏了风水。
章老爷思前想後不得其法,陈管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个惹祸的小白脸,於是众人一经打听,掘地三尺,这才又哄闹着把临衍押送回了章家。
临衍被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往章家後院里拖,他口不能言,黔驴技穷,好不凄惨。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日还一起共事的小厮,今一见临衍竟从小毛贼又变作了妖魔,啧啧称奇,拍着大腿缩在一旁笑着看。
临衍哭笑不得,被众人按着往那湖绿se衣衫的男子跟前跪了,章老爷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此人气质温吞,双眼黑白分明,倒还真不像谋人x命的妖魔。
陈管事将临衍口中的破布扯了,道:“你还有甚可说?”
——真要说清楚此前因後果可就要花三个昼夜。临衍叹了口气,道:“我辨你们也不听,再辩无没用,既然来了几个仙门中人那就教他们来判断吧。”章老爷深觉此话有理,陈管事面露难se,朝他耳边凑着说了几句话。
章老爷一惊,陈管事乾笑了两声,一脸谄媚,又说了几句。章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临衍道:“今日来的可是正儿八经天枢门的人!不同於那些江湖骗子!”
他话中有话,陈管事双腿一抖,章老爷又道:“人家天枢门人什麽妖物没见过,必不容得你巧言令se,上下欺瞒!”
章老爷说完,长袖一拂,丢下後院里乱哄哄一团便往正厅中去。婉仪的棺还停在前院中,身着缟素的章家人还没散,陈管事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恨恨一跺脚,一掌拍在了临衍的脑袋上。
孙大娘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临衍朝她摇了摇头,又朝那小厮摇了摇头。那小厮见状,喜笑颜开,临衍见他笑成了一朵春花,心头甚是疑惑,他又什麽时候开罪了此人?
陈管事匆匆往前院去了半天不见音信,临衍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後院的青石板地砖上,日头还没全然升起来,天se已然亮了。
他听到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有赞天枢门威名者,有讥讽“臭道士”者,方才看戏那小厮听众人议论,便也凑了上去,道:“你还莫说,且不管天枢门是个什麽名头,单单就求仙问道,长生不老一事,你说说,世人谁不yan羡?”
众人连连点头,他又道:“便说天枢门,听闻他那个什麽掌门甚是了不得。那时候妖魔南下,他还领人救国,此等大义之人,何人不敬仰,何人敢不敬佩?”众人闻言,连声称是。
“敬仰归敬仰,敬佩归敬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若能得蒙天枢门人眷顾,给咱卜个卦,提点两句,不也是幸事一桩?”众人交口称赞,称赞完了这才想起来:你又是哪根葱?你又为何凑了过来?
昨夜的一场大雨过後,晨光烈烈yu燃,山河焕然一新。
临衍在後院中跪了许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才见章老爷与陈管事又匆匆回到小院中,提留着他往前院书房中撵。
二小姐的黑棺还停在院子中间,令人见之不忍。前院正厅实在不便待客,众人遂将这几个“名门弟子”引到了书房之中,临衍低着头,身不由己,一脸沮丧。
当他被簇拥到书房之中时,那“名门弟子”转过身,张大了嘴,一脸生吞老鼠之相。
此“名门弟子”是个姑娘,唤作北镜。
北镜不算顶好看的,鼻头太圆,嘴略小,下巴又不够削瘦;然而她笑起来却有春光初绽之惊yan,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牵扯开的弧度刚刚好,让人不由心生喜悦。但她不常笑,生气起来却是寒霜欺雪,如果再恰好手握戒尺,真是个活生生把人剥开一层皮都面不改se的主。
此人是天枢门怀君长老的ai徒。她见了临衍,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缓了许久,方才道:“……你们何以认定此人是个妖魔?”
陈管事冷哼一声,道:“我们左思右想,府中除了他便都是相熟之人,此人昨日才偷了个烛台,今日便逃到了佛寺之中躲着!当真可恨!可鄙!”
“……他、偷了什麽?”
北镜以为自己听错了,临衍见状低头咳了咳,道:“那姑娘并非是我指使,我同那姑娘不过一面之缘,此事付管事可以作证。昨日情急,没来得及细说,今日承蒙老爷开恩,小人当真冤枉,当真是无辜受了牵连。”
北镜听此一言,此滔滔不绝,浑然天成,竟似早演练了无数遍。
她心头震慑,既震慑且敬佩,遂板着个脸对章老爷与陈管事一一抱拳,道:“贵府上确有妖气萦绕,然而此妖气腥臊,想来是个狐狸一类,断然不是……这位兄台。”
她的嘴角ch0u了ch0u,将“这位兄台”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这小白脸看起来还不像狐狸麽?”陈管事心直口快,话已出口又自知失言。
章老爷在旁边还没搭腔,他一个下人凑个什麽热闹?北镜不知章府这一堆弯弯绕绕,只觉此情此景太过震撼,她低着头,好容易憋了一gu子意犹未尽与不忍直视,幽幽看了临衍一眼,道:“不是他。此人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二字在此情此景之中也尤为意味深长。
章老爷子左看右看,心存疑虑,不知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他沉y些许,对北镜柔声道:“既如此,我也实在想不到府中究竟有何人举止有异,也实在想像不出这日日相对的人,有谁竟是狐狸扮的。”
“还有一人,老爷莫要忘了。”临衍方才默不出声,此时一言却令众人皆十分诧异。
他盯着北镜摇了摇头,道:“我入府之时,一个小厮刚好告了假回了庄子,他再回来的时候却同往日略有了些不同。此人孤僻,不ai与人聚在一起,我私心里留意,原来他同外边斗j走狗之徒当真有些往来。”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管事?”章老爷这般一问,临衍略过不答,众人心知肚明。
此事既被瞒了下来,想是管事平日看他不顺眼,加之偷懒耍滑,办事不力,刻意瞒而不报。
章老爷沉下脸,陈管事双腿一软,反咬一口,道:“信口胡诌!府中小厮没有我不认识的,你且说,那人叫什麽?”
临衍淡淡瞧着他,道:“凤绥。你们说我指使那姑娘偷了金烛台,却为何不想一想,一个来府上做法的道士竟能神不知鬼不觉顺了府中的金叶子?挂礼之物素有专人看着,他一个外人,究竟是谁给他望风,又是谁给告知他府中金银放在何处?”
至此,章老爷终於震怒道:“陈顺!为何这桩桩件件,我全然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而不报!”
北镜不愿听此无用之争端,忙打圆场道:“我们奉天枢门怀君长老之命而来,正是为了调查二小姐的si因。我师弟方才去府衙问了一圈,现在想来也正在来的路上,您请息怒些,喝口茶。”
说曹c曹c到。谈话间,只见另一个身着白se道袍压绦紫se滚边的“名门弟子”被小厮引到了书房。
他的眼睛实在是漂亮,黑白分明,光芒流转,眼尾微微挑着令人愉悦的弧度,镶在一副单薄的躯t中也令人忽视不开。
他的鼻头扁而偏大,嘴唇太薄,若生於乱世,这本该是幅枭雄之相,若不是他的气质太过温和——仿佛一道本该锐利的剑锋y生生陷在了一汪温水之中,浮在皮相上亲善亦有些不协调与不甘。
此人名唤明汐,是天枢门明素青长老的ai徒。
来人见了北镜,见了章氏众人,见了临衍,目瞪口呆。
明汐张大嘴呆了许久,就连北镜连唤了他好几声他都闻所未闻。
临衍哭笑不得,站起身,道:“别看了,你镜师姐喊你呢。”他身量偏高,往众人跟前一站,眼看便高过了明汐一个头。
明汐微仰起头,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大师兄,你、你这是闹的哪出?”
临衍是个落魄江湖人不假,却也是天枢门首座弟子,是天枢门前掌门山石道人唯一的徒弟。
山石道人出生的那一年,彗星划过夜空,划开长夜一抹惊yan,经久不绝。路过的道士料中了故事的一半,其人确有过人慧姿,他三十岁时弃了功名一心问道,不过两百年便跻身天枢门中掌门之位,一时名声大振,四海拜服。
也正是那一年,血流星劈开了长夜,耕地中长了白毛,天下大旱,白骨露野。蛰伏妖界百年之久的妖王宗晅xuan,三声倾其全力,劈开了六界封印,率众妖自鬼蜮借道攻往人间。
狼烟绵延百里不绝,流血漂橹自不必说,英雄辈出而又陨落,那些曾在四方成道会上惊才绝yan的尊者被砍下了脑袋,纷纷给妖魔们倒悬在了西昆仑抚云殿的大梁上。
山石道人率众弟子负隅顽抗,在天枢门断cha0涯边上结七星之印,将妖王困於其中,七个日夜後,道人终於力竭身亡。
——这是那道士没有料到的故事的另一半。
世人常将此战同八百年前子陵君怒斩白蛇之战相媲美,并纷纷感慨这一世英雄如流星一样耀眼,实是仙门之大幸。
庄别桥一生无子,风清气正,世人多有仰慕。而无论天下仙友再如何议论,临衍依旧是庄别桥唯一的徒弟,是天枢门的首座弟子,合该b同辈弟子们更为厚德载物,断不可因一些无须有的事情辱没师父盛名。
而天枢门殿前广场上的银杏树与岐山谷地润泽的雨季,那些无畏的关於师道、人道与天道的揣测,则仿佛更漏尽时一缕嫋嫋的浮香,一层轻纱般的雾,不合时宜,亦不可为外人道。
丰城早有妖气环绕,此不是新事。二小姐身si,其屍骨不明不白只剩了一半,临衍遂引了怀君长老之令前来查探,查探未果,索x扮作小厮潜入章府。
而章府之中妖气冲天,各方神魔汇聚,各怀鬼胎,各自谋其大业。此事,倒是个新鲜事。
今年的雨季实在不同寻常。
章府小厮所说不假,每年往岐山谷地天枢门中求仙问道之弟子络绎不绝,从帝京排到南疆都要绕上好几个来回。
门中弟子甚多,长老仅就四个,若谁能得长老亲授,被其收於门下,实乃此生大幸。
亲传弟子入门後便能得长老赐名。明汐是明素青的徒弟,山石道人取“东临碣石有遗篇”的“临”字後便撒手不管,怀君长老x散漫,坐北朝南,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分别给两个徒弟取了北镜,北诀两个名字。
山石道人长逝後,天枢门掌门之位悬空多年,门中以明素青长老为首,明素青掌刑罚,怀君掌剑阁,松yan掌内责,云缨掌占星台。
临衍恍惚记起上一次目睹岐山日升的时候还是他刚被赐予首座弟子令牌之时,那时他挺直了身子跪在长生殿雕了浮莲的青砖上,高台上的仙者衣袂翩然,超凡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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