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三）(2/8)

    轿车从山中驶到海岸，又进入闹市。路上，风摇树叶的细响，海cha0翻滚的呼啸，电车驶过，叮叮当当的摇铃声，都被密密的雨帘遮挡。徐志怀侧耳倾听，只觉渺茫，一如记忆里苏青瑶的面容，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眉眼、嘴唇、身形，都在岁月的切磋琢磨中逐渐失去了轮廓。

    “噗！”似一声轻笑，火光熄灭，青烟袅袅升起。

    二十八日，即农历十二月二十一日，当夜，风云突变。

    “小姐，小姐？”店主大喊。“快叫救护车来！”

    可警报声拉扯着记忆，拖拽着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爆炸、鲜血与哀嚎，一齐挥拳击倒了她！

    徐志怀连声称谢。

    她滑落板凳，跌跌撞撞地爬到角落，捂住耳朵，头埋进膝盖，蜷缩起来。

    如果谁也不记得谁，那事隔经年，再度相见，应当说些什么？

    他跟随护士的指引来到病房前，驻足门外，伸手轻轻地按在门把手上。

    这包纸烟还是上回递给她的那盒，思及此，他有些舍不得再ch0u下去，嘴上仍哼哼唧唧地敷衍着面前人，实则在琢磨盒子里剩下的几支烟放哪里b较好。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战争已经过去了，苏青瑶不断地安抚自己，都说苦尽甘来，付出了如此惨痛代价的我们，往后一定会迎来和平。

    待对方吐沫星子吐完，于锦铭摁熄了烟，起身，坦然道了句：“我不管，我就要她。只要她愿意。”

    苏青瑶居住在法租界内，到。

    苏青瑶闭紧双眼，脑海中却浮现出离开上海前，尘埃中的那一抹血迹。

    不！不！她想尖叫，但嗓子哑了，完全叫不出声。

    淡白的玻璃上，倒映着一个同样含糊的面孔。

    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

    男主人端坐书桌后，低头翻阅报纸。

    于锦铭回到自己的卧房，仰头栽shang，拿出兜里的烟盒把玩。门外，贺常君骂了几句，歇下来，去给酒店打电话叫饭。他独自面对极高的天花板，发着呆，四周的一切朦朦胧胧好似隔了层纱，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唯独他的心，恍如快将水烧g了的铸锅，酸胀地跳动着。

    似被缠绵的雨声淋sh，缓缓的，徐志怀的x口渗出一抹凉意。

    那么下次见面，他一定要仔细问问她。

    警员上前，再度出示证件。

    他在那个nv人的皮包内，发现她的派司照，派司照内夹着一张便条，上面写有地址。按照地址，警员驱车前往浅水湾，停在一幢别墅前。摁铃，走出一名nv佣。警员向她出示证件后，被引入别墅，进到书房。

    时代是如此巨大，她无处可躲。

    听到两人的脚步，他抬头，鼻梁上的细边框的眼镜微微反光。

    彼此交换姓名后，他拿出派司照，询问对方是否认识这个nv人。

    想着，徐志怀转头看向车窗。

    “不是，你在这儿琢磨别人的妻，你还挺有理！”贺常君气急败坏。“学医能不能救中国人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能救你于锦铭！你就找si去吧！”

    苏青瑶浑身震了一震，紧跟着，一滴、两滴、三滴……猩红的血珠渗出鼻腔。

    于锦铭察觉出风声不对，急忙给南京的父亲通电话，得到的答复是上海政府正在与日方磋商，叫他稍安勿躁。再问，万一战事起来，南京对上海是何态度，那边答，力避冲突，说完，便挂断。

    贺常君更务实，不等于锦铭那边问明白，便急忙出门买米粮油与常用药物，屯在家里，做好将被长期封锁在公共租界的准备。回来时，他说，有人见挂有日本国旗的军舰停进了h浦江。

    可是……可是……

    写到“抗战的胜利，是千万同胞用血泪所换”时，忽得，楼上传来一声脆响，“啪！”，兴许是摔碎了暖水壶。苏青瑶受惊，两肩瑟缩着，望向天花板。只见一只米粒大的黑背蜘蛛，倒挂在蛛网，顺一缕细长的蛛丝滑落，无力地被风推搡着，左摇右摆。

    他带了点自嘲意味的笑，转回头，靠在皮质的车座，阖眸。

    “认识，”再开口，嗓音g涩到略微发哑。“她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清楚，上一场战争已经结束，这些不过是她的幻听。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昨夜的雨仍在下，凄凄凉凉地落。

    翌日，一名警员受派前往旅店。

    相片中的nv人微微低着面庞，小巧的桃子脸，细弯眉，瞳仁极黑，因照相馆的灯光只从一侧打来，使得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几日后，日本驻华公使的公馆遭恶意纵火。

    彻底陷入黑暗。

    只因这个念头，下一秒，苏青瑶的耳畔冷不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心底那份最坏的预感成了真。

    苏青瑶蹒跚着走到柜台，隐约看到前方有个nv人的影子，应当是店主。她抬手，朝那虚影所在的方向，轻飘飘地g了下，无力地b出口型：“医院……”未说完，她双脚一软，晕厥过去。

    思绪行到这里，x口的那一gu冷意牵住了他。他想：她还活着，他也还活着，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可能……什么也没有了。冷意弥漫，溢出了心房，令他开始往更坏处去想：她身t那么差，能不能活下来，还要打个问号。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徐志怀便心神不宁起来，忍不住思考抵达时，可能会听到的坏消息。他将这些可能发生的坏事逐一排列，一直举例她重病将si……她如果就这样病si，那……

    他问自己。

    她喜欢我吗？于锦铭忍不住想。她并不多喜欢那个男人，那她喜欢我吗？

    然而老天似是收回了给他的好运。

    大概只有沉默吧。

    战争之后，出走之后……这一切的之后……她的未来，民众的未来……

    众人合力将她送到医院，已是凌晨。负责登基的护士向店主询问患者身份，店主只知道她的姓名，且刚从大陆过来的。这样的事护士见了太多，孤身来香港逃难，没有亲眷，也没有担保人，在医院孤零零si去，连个帮忙送火化场的熟人都没有……她长叹，无奈报警。

    鲜血流淌，浸sh衣襟。

    话甩出口，扬长而去。

    警员不答，反问徐志怀：“请问您二位是什么关系？”徐志怀垂眸，停顿片刻，还是说：“亲属，我算是她的亲属。”警员颔首，解释起来龙去脉。听罢，徐志怀问他要来医院的地址。等送走警车，他立刻叫来司机，开车赶去医院。

    数不清多少头颅，排成队，随着警报声，蹦出来，大笑着，在她的脑海中狂舞。是被埋葬的学生，是躲藏在金nv大的难民，是仓皇逃窜的男nv老少，是从她嘴里翻译出的那句——天皇是仁ai的，请相信日军的人道。

    交清医药费。转回来时，遇到了查房的护士。护士告诉他，病人已经醒了，问他要不要去探望。徐志怀自然要去。

    嘶吼扯碎了气管，灯火动摇的愈发激烈。她剧烈地发抖，抖出一身冷汗，冷汗透sh后背，乱发也如藤蔓，黏在汗涔涔的肌肤。

    “怎么了？”

    他从来是随心所yu的人，但寻不出缘由的，看见她，突得一下，像双脚戴上镣铐，不再是个行走的人，而变作孔雀，变作幼狮，变作一只可怜的小狗，那样低、那样小，欢喜地凑上前，又忧心忡忡地缩回手。

    也是，太多年了，换作是她，应当也不记得他的样貌。

    他右边眼皮一跳。

    她扶着墙壁站起，双臂朝前探寻着，踉跄着地下了楼梯。

    赶到医院，徐志怀拿到就诊单，看上头说她是急x肺脓肿，去问医生，医生说她天生t弱，从前心肺又有损伤，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晕厥。他刚给她注s完青霉素，但具t情况还得等人醒后，照过x光才知道。交代完，医生不忘安抚徐志怀这位“亲属”一句“不要太紧张，积极治疗，最快三四个月就能康复”。

    徐志怀接过，看向上头模糊的黑白相片。

    过路的住客见了，无不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