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1/5)

    山茶花喜温怕冷,冬季开得不娇yan,被厚重的雪压得垂下头。

    我恰逢冬天出生,家里的山茶花却奇迹般开得最明yan。家人都认为这是天降喜事,于是给我命名为“?”,以纪念在冬天降生的我。

    从出生起到九周岁,家人为我办的生成礼一年b一年盛大,礼物不重样,多得我都数不过来。

    当然,每年生辰我必吃长寿面。我喜欢吃海鲜,阿母会在里头放很多鱼虾。长寿面热乎乎的,暖脾胃,暖我心。我吃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腻。

    以前父母和兄长围着我,笑着看我吃。

    现在,是我一个人吃。

    边关战事紧张,小舅舅出征当天,是在冬天的,借此抄了郑家满门。

    这天来横祸来得这么快,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却也明白,皇命不可违。

    外祖父给了我陶瓷小玩意,沉重嘱咐道:“入了g0ng,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心软,不要分心。g0ng里的每个人,都是郑家的敌人。不求你斩草除根,只求你保全郑家。”

    他苦笑,“??,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小姐。”

    勇敢,也不一定要上阵杀敌。直面困难,也是一种勇敢。

    翌日清晨,朝yan初升,我要离开西北了,是时候与小舅舅道别了。

    我端庄地跪在小舅舅面前,行父母的拜别礼。虽小舅舅看不见我sh红的眼睛,但我的声音是难掩的哽咽。

    我压着哭腔说:“小舅舅,娇娇今日入g0ng伴读,往后的日子不能伴你身侧。这五年来,小舅舅对娇娇的养育之恩,娇娇无以为报。请小舅舅放心,娇娇一定会谨记教诲,不负小舅舅,不负郑家,不负天下。”

    小舅舅俯身将我扶起,他目光被水雾润得柔和,含着不舍和担忧。他千叮万嘱:“记得常写信来,遇到不快和我说,我带你回家。”

    若是遇到不快,那便是我的si绝之路,我绝不会拖小舅舅和郑家下水。

    所以,我不可能再回家了。

    我坚定地踏上前往皇g0ng的马车,虽很宽敞通风,但只有我一个人坐,四周y森森的。我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我不让小舅舅送我去皇城。国事永远b家事重要,我的离别太渺小,不值得小舅舅辛苦来回折腾。

    再多看小舅舅一眼,不舍的心魂牵梦绕,我会更放不下小舅舅。

    g0ng门高耸,g0ng墙深深,这便是我以后的住处。

    我见到了当朝太子,李永信。

    他长得清秀,皮肤很白,瘦瘦高高的,泛着y柔的气质,不像是皇室子弟该有的气魄。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我跪了好久,李永信没让我起身,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说:“你就是父皇给我配的太子妃?”

    我战战兢兢地回禀:“是的殿下。”

    他终于让我起来,“你叫什么?”

    “臣nv唤上官雪穗。”

    雪穗,我的表字。雪的来意很简单,因为我的本命“?”,冬天里有雪。长辈希望我美满健康,日后必成大器。于是在“雪”后加上“穗”字,寓意我在冬天诞生,我的一生春暖花开,五谷丰收。

    现在看来,我的生活没有白雪皑皑,亦没有大地回春。只有天寒地冻,苍苍凉凉。

    李永信微笑,“是个好听名字,今后本王唤你穗穗,可好?”

    这外号从他细柔的嗓音说出来,很是别扭,在叫宠物似的。我不甘愿地答应:“好,随殿下喜欢。”

    从此的每一天,我按部就班早起给苏皇后请安,为李永信磨墨伴读,聆听他诵读经典,再是管事太监和婆婆教我繁琐的g0ng中礼仪。

    每一天都很忙碌,很无聊,很郁闷。

    好在有苏皇后罩着,g0ng中的妃嫔没有为难我,我在g0ng里还算轻松,无需参与g0ng斗之事。

    有天,苏皇后难得召我前来面谈。

    她问:“雪穗,近三个月,与信儿相处得怎么样?”

    我口是心非:“还不错,太子殿下很温柔,我挺自在的。”

    李永信稀奇古怪得很。

    近些天,李永信莫名其妙送了我一枝红玫瑰,我看着那鲜yan的红se,神情僵住了。

    他似是询问似是笃定:“穗穗,特意摘来送你的,你喜欢吗?”

    我尴尬笑笑,不自在地接下了那支玫瑰,一番客套又虚伪的道谢。

    我把玫瑰忘在了书房的角落,然后安心的shang入睡了。雄辩与治国之策,在皇权的y谋中变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

    如今三舅妻离子散,官场失意,风光不再。他到处流浪奔走,找不到知己,找不到希望,找不到自己,只能回到亲信身边找安慰。

    小舅舅差人给他送酒坛,三舅刚拿到手,便豪迈地拍开酒坛,酒香四溢,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舅舅捧起酒碗g杯,爽快地喝光:“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拘泥于官场得失。”

    三舅喝得满面红光,偏要招呼人共饮酒,他y塞给我一个酒碗,不由分说地给我满上酒:“??,三舅的失意酒,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小舅舅正yu接过三舅的酒,我向他微笑示意,表示我想浅尝几口。我看回微醺的三舅,朗声道:“三舅,??敬你是个好官。”

    我先前在g0ng中节庆上小酌几杯,大概0清了自己的酒量,我有分寸地慢慢喝。

    三舅如水桶般能装水,一碗接着一碗地喝,很快他醉得不省人事,从胡言乱语到呼呼大睡,这般邋遢的酒鬼样真引人憨笑。

    愁绪似乎在醇厚的酒香中渐渐淡去,酒醒后一切又打回原形,醉酒的快乐是空虚的,三舅在这么酗酒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

    带三舅去游山玩水,他也是无所事事的,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宛如一具空壳在行走。

    我们眼中的世界好像不一样。

    我踏过的是高山流水,三舅踏过的是荒郊野岭。

    我看到的是满山花丛,三舅看到的是寸草不生。

    我听到的是鸟语花香,三舅听到的是哀声连鸣。

    我吃到的是山珍海味,三舅吃到的是蚊虫鼠蚁。

    我心知三舅仍沉浸于愤恨中,他不是愤恨昔日高官沦落平民的落差,而是愤恨自己昏庸无能,无法拯救百姓于水火。他觉得他是个罪人,这份羞愧如巨石般压在他的x口,让他选择隐蔽自我,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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