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与君离别后何日君再来(3/5)

    我们下了电梯,我看着眼前排队等地铁的茫茫人海,喃喃自语,“你看,五点钟的地铁,有这么多人。我突然好庆幸我的人生,不用天天挤地铁。”董恩有点忍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欠揍?”我点头:“谁给了我这样欠揍的人生呢?”“你自己啊,以前是卖地铁票的,现在当上金牌经纪人,牛得都忘本了。”“是我自己吗?好像不是。”“那是谁呢,鬼吗?福妈你最近真的很有病!”直到上车,我都沉默着,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有个影子在我脑海里影影绰绰。那个一年上十本大刊封面的他好吗?那个提名金马奖、金像奖的他好吗?他睡觉还会被梦魇吗?一下雨他的腿还疼吗?我突然特别想他。“小宇哥。”董恩叫道。我陡然一惊,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怎么也来坐地铁了?大明星体察民情吗?这也太偶像剧了,街头邂逅啊?我该怎么演才不丢人?打不打招呼?我先开口还是等他先开口?我今天妆化得是不是太浓了?一路挤过来,衣服上会不会有褶儿啊?我转过头,却发现董恩盯着地铁里的电视,娱乐新闻正在播放郝泽宇暂停拍戏,去美国读书的消息。董恩若有所思地问我:“福妈,我怎么觉得最近大家都爱去游学呢?等过几年,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给我安排啊?”我答:“你走青春荷尔蒙路线,用不着,多泡泡健身房才是正道。”“非得为了拗人设吗?那要是我自己真心想去呢?”他不依不饶。“那我就亲自带你上名校、拜名师,再穷不能穷教育嘛。”董恩咧嘴笑了。我叹口气,把他滑下来的墨镜推上去一点儿,“闭上嘴低调点儿吧你,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怎么着。”董恩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声添上一句,“其实我觉得小宇哥也是真心想去,不过他一年那么多戏约呢,真想得开。”地铁电视上的主持人还在快乐地念着稿子,水逆又来了,你被逆到了吗?嗯,一定是水逆加大姨妈,才让我突然这么失落。隔天依然有点痛经的我去房产中介那里办手续。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小区房价涨得太快了。“您以前看过这房子?”中介问。我点头:“两年前吧,差点儿住进去。”“哎哟,可惜了,那时候房价正便宜,您怎么没买呢?”“因为爱情啊。”中介小哥赞我幽默:“您这爱情够亏钱的。”呵呵,何止亏钱,亏命呢,把一个与世无争的胖子,变成一个天天起刺儿的瘦刺猬。小区里推着孩子晒太阳的,依然是说着英语的菲佣,真好,这小区就像个世外桃源,别管世事如何变换,世人如何改头换面,它依旧在这里,不疾不徐,仿佛一切都跟它无关。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你不在我身边。这回水逆来得够凶的,我又抒上情了。合同都签完了,办资格审核的时候,中介小哥一头雾水,说,“姐,你这是第二套房啊。”去区房产局查,发现在我名下的确有一套房子。我按照房屋地址杀过去,一到地方却只觉得天旋地转,五雷轰顶。那是一套四合院。我心里突然浮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动,我努力回想起这种感动来源于哪儿,天煞的痛经此时来凑热闹,我疼得坐在了地上。终于想起来了,有个人,曾经在哈尔滨给我买了个貂,我也是如此感动来着。当年,是谁说,要给我买一套四合院的?我开玩笑的一句话,你怎么就当真了?路边一个好心的大妈问我怎么了,我突然哭了起来。痛经真疼啊。〔六〕“现在掰弯郝泽宇,还来得及吗?”小松子正在看房地产网站,估算了一下那四合院的市值,略有悔恨。“我找你过来,不是让你算这房子有多少零的!”我把电脑扔过去,“快给我查郝泽宇的一切采访。”“你要干吗?”“我要知道他怎么想的。”“还能怎么想?四合院都买了,说明他肯定还爱你呢……”我尖叫,要撕了小松子的嘴,“不要说了!再说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了。”我的疯癫让小松子很听话,然而他在搜索引擎上打出郝泽宇的名字,却搜不了。我以胸口碎大石的力度,猛拍我脑袋,“我忘了,我把他的名字设为屏蔽了!”这两年,我拼命回避着他的信息,我生怕他展露出一点柔情,打碎我所有的故作坚强。我又生怕他一直无情,让我在自作多情的毒瘾之中欲罢不能。我只好在微博上屏蔽“郝泽宇”、“小宇哥”、“下一站影帝”等所有他的关键词,公司的小孩都知道不能提郝泽宇,有时一些不明白状况的电影公司发来他主演的电影的主题礼物,这些公司都被我列入黑名单,再也不会合作。然而此刻,铺天盖地的他,在电视上、在照片上、在文字中不断闪现,他梳背头真好看,他练出腹肌了,他的那条残腿有两颗钢钉,他一直不买任何房产,他对感情只字不提……我看着那一篇一篇的新闻,脑子锈得很厉害,怎么都转不动。“这个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彭松把电脑推到我面前,打开了一档真人秀的最新一期。澳门,包括郝泽宇在内的嘉宾们做完了游戏任务,坐在喷水池旁,等待看烟花。郝泽宇很自然地靠在老牌女星铮姐肩上,捏了捏铮姐的手腕,“姐,你可真胖。”铮姐的脸果然变色。郝泽宇见说错话,连忙说:“我上一个女朋友也挺胖的……”小松子调大了电脑音量,“注意,关键的部分来了。”节目里,大家因为郝泽宇的这句话,瞬间八卦了起来。“怎么,你喜欢胖姑娘啊?”“我不喜欢胖子,我只是喜欢她,她刚好胖。”“什么时候分的?”“两年前。”“为什么分的啊?”他垂下眼睛:“她觉得,我没那么爱她。”有人开玩笑:“这什么姑娘啊,连你都不爱,有病吧?”郝泽宇突然笑了。“她是有病,跟缺心眼儿似的,不管过得多不好,整天笑嘻嘻的,心大得不行。”“听你这话,你现在还喜欢她吧?”“哎。”他笑了一下,不说话了。“怎么突然欲言又止了?把话说清楚不行吗?”铮姐把郝泽宇拉到镜头前,“来,跟她说句话吧,没准儿她就能看见呢。”郝泽宇眼巴巴地望着镜头,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一只想讨好人的小狗,“你……”节目里,突然下起雨来,周围人连忙站起来躲,他眼前的摄像机也晃了晃。然而他一直盯着镜头,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正在这时,他背后突然窜起一簇烟花,在空中绽开,形成巨大的花朵。他回头望,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傻乎乎地淋着雨、看着烟花,那样的单薄萧瑟。傻呀你,下雨都不知道躲。我在心里骂,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可他在屏幕里,我在屏幕外,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止天南海北,甚至还隔了两个次元那么远。我什么都无法为他做。我站起来,满屋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来一把雨伞,把伞撑开,遮在电视里的郝泽宇头上。彭松惊恐地盯着我,大概觉得我疯了。我想告诉他,我没疯,我只是很想为郝泽宇做点儿什么,我只是希望全世界的雨都落在我身上,不要去淋他。可我还没开口,天煞的节目编导,突然配上一首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我撑着那把伞,眼泪突然气势磅礴地涌了上来,配合着郝泽宇在雨里看烟花的脸,最后一丝防线也宣告崩溃。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彻底地哭过一场了?自从爸去世后,我的心肠变得越来越硬。这两年来,不是不苦,也不是不委屈,有过几场逢场作戏的悲伤,有过几滴无足轻重的眼泪,却从来没有真正地难受过。人生中最珍贵的部分已经离开了,还有什么能够击倒我?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却又变得脆弱,每当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我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眼前模糊到再也看不清屏幕上的他的脸,我声嘶力竭地痛哭着,好像从前的福子又回来了。这一刻,我再也无法否认,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却也想念从前的我,想念那个明明不堪一击,却总是奋不顾身的胖福子。那个福子什么都没有,身边却站着她最爱的人。很久之后,我终于哭没了力气,渐渐安静下来。小松子任我靠在他肩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嗒,默默递过纸巾,“行了你,蹭我一身大鼻涕,你蹭他去啊,他这么浓情蜜意的,还送你一个四合院。世界上最爱你的男的,也就他了吧。”我摇摇头:“是咱爸。”“那他排第二!”我叹了口气:“他排第三,世界上第二爱我的男人,是你啊。”他一愣。我伸出手,抱住他:“真的,永远都是你在陪我,永远都是你在我身后,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发现呢……”话没说完,他突然噌一下跳了起来,“你打住!你瘦得脑子糊涂了?青天可鉴啊,我对你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我宁可变弯了去搞基,我也不可能跟你啊!”“小松子你听我说……”他后退几步,“你别给我来这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可不是你的阑珊处,你阑珊处在美国呐!”彭松说完,落荒而逃。我仿佛一尊雕塑,张开双臂,尴尬地愣在那里。虽然我瘦了,我牛了,我学会不要脸了,但丢人的技能,倒是一直熟练。其实我只是想说,小松子,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支持我、陪伴我,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永远是这世上最亲的姐弟。然而关键的内容我还没说出来,就被他抢先,还被他误会!气死了!我仰天长啸,好好的感人气氛全都不见了。很久以后,久到彭松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才告诉我,那时他在楼下听见我怪叫,以为我离了他活不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清白重要,他决心还是让我死了,跳楼吧,最多我死了之后他给我多烧几炷香。我把他痛打一顿,“真是没良心,就是跟姐乱伦,也别让姐那时候就死啊,不然我怎么去美国找我的‘阑珊处’呢!”〔七〕我决定马上去美国找郝泽宇。好在我的美国签证是十年签,没有太多烦琐程序。我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也没带行李,直接坐上了飞纽约的航班。难熬的十几个小时过去,我终于落了地。一打开手机,就看到董恩给我发了无数条信息,我找了个咖啡馆,跟他视频通话。那头的董恩几乎要疯了,“福妈诶!你是忘了我今天拍广告吗?”我微笑:“还真忘了。”对不起,我今天爱美人不爱江山。“忘了这不是提醒你了吗!快滚过来!”“滚不过去,我在纽约呢。”我给他看了看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啊?你去纽约干吗?找汉子啊!”“没错,我去找郝泽宇。”他一愣,突然咣当一声,屏幕黑屏。我以为信号断了,拿着手机上上下下找信号,却听见那边董恩欢呼的声音,“她要跟小宇哥和好了!”那边的助理尖叫:“和好?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小宇哥去美国不会就是他们约好的吧?”我恨铁不成钢,这孩子!嘴怎么这么不严呢!但助理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倒是风风火火地来了,可郝泽宇在纽约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啊?董恩发动一切资源,找郝泽宇的联系方式。然而郝泽宇在国内的号码早换了,给他发微信也不回,去他公司打听,公司的人嘴严得很,磨蹭了好一会儿,也只是知道他在纽约大学。我让董恩继续帮我打听,直接杀到了纽约大学。谁知道纽约大学地方这么大,我去哪儿找啊。公司小孩发来一个情报,刚刚在微博上,有人说在纽约大学的某个自习室遇到他了。我操着我的一口烂英文,一路连比划带用翻译软件,终于找到了那栋楼。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路上碰到一个中国留学生,求他帮我找郝泽宇。那孩子以为我是疯狂粉丝,死活不答应。正在掰扯呢,一个老外拎着一个扩音喇叭走了过来,我索性横下心,不管不顾直接把喇叭抢了过来。那一天,方圆十里的纽约群众都能听到一个疯女人的破锣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中文。如果身边有华人朋友,大概会给他们翻译,“郝泽宇,你给我出来!你不是给我买了个四合院吗?房本儿呢!我来找你要房本儿了!你给我滚出来!”我喊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果按照偶像剧的演法,这时候郝泽宇应该从我身后抱住我,笑着喊我傻丫头,然后我俩拥抱、接吻,身边的洋人都鼓起掌来。但对不起,福子一直都没有偶像剧女主角的命(除了郝泽宇脑门被挤了,非要爱上这个死胖子),瘦了的福子也是很倒霉的,我没喊来郝泽宇,倒是把校警给喊来了。他们非常有效率地把我“请”出了校园,“请”的过程也挺惨烈,我的妆花了,头发上粘着树叶,衣服蹭得一塌糊涂,高跟鞋还崴掉了一个跟。我坐在美国的土地上,拿出了一包中国带来的烟。目前的剧情也很美国式彪悍——北京的一傻娘们儿,虎了吧唧地漂洋过海来看旧爱,狠狠丢了回脸,大概又得灰溜溜地回中国了。对了,要不要让董恩在微博上发条寻他信息呢?我家董恩人气还行,这么多人转来转去,他肯定能看到吧?那也不对,回头顶上热门了,话题是寻找郝泽宇,好事群众还指不定想什么呢。我叼着烟,正满身找打火机,一只火机从头顶递了过来。我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拒绝帮我找郝泽宇的中国留学生。他怯生生地问我:“你们真的认识啊?他为什么要给你买个四合院啊?”敢情我刚才喊的,他都听到了,还跟了我一路。“问得好,我这不就是跑到美国来问他的吗?”“你是他什么人啊?”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苦笑道:“我说我是他女朋友,你也不相信吧。”小孩点点头,又摇头。我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走吧,好好学习,将来回报祖国和人民——哎,火机能不能送我?”小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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