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2)
而上京城里的百姓,自大夏定都于此,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凡八十年,不识干戈。
第二天能活着从帐子里爬出来的,仅十有三四之数而已。
华滟自他臂弯里仰头看到了腾着烈火的夜空。
随即,他用锦被将华滟包好后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出庭院,把她放在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上。
不知多少人的一枕南柯梦醒。
前线溃败的消息还没传来,那些世代养尊处优的勋贵豪爵们就已被吓破了胆,纷纷吆喝起家人收拾行装细软,不顾京兆尹下达的禁城令,连夜出逃。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仿佛还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时的她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最后那一句。
最后一句,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耳侧,明明没有什么温度,她却觉得那一处疼痛有如灼烧。
拉车的黑马无聊地打了个喷嚏。
城破了。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不会再私下会面,纵然因着华旻和温少雍的养在她身边的缘故,仍会偶尔聚在一起用餐便饭,可那,也只是用餐饭而已。
然而长生天啊,却仿佛成心要给祂的子民来一场考验。
却是温齐。
元宵节时温齐还京,朝野上下还在庆祝南乱平息,还不等南下归来的守备军换防完毕,北边就传来的敌袭的消息。
前一日还是春暖花开暖意融融一派欣欣向荣,转瞬间苍茫茫大雪就掩过了一切。
华滟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探头回望,看见的不再是华灯彩耀、软红醺醉的上京,而是一座焚烧着熊熊烈火的残破城池。
大慈恩寺的琉璃宝塔在猩红火焰的舔舐下逐渐熔化了,贴在塔身上的一片片光彩夺目、价值千金的琉璃宝瓦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连同寺内那一株千年的古樟树一起,轰然倒塌。
他说,别怕。
她牢牢抓住了抵在他身侧的手臂,面色煞白,喉头却如哽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拿一双黝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
可就连华滟,此刻也是茫然的。
永安公主府占地极为广阔,平日也最为幽静,可此时此刻,华滟却能隐约听见府外城中喧杂惊恐的人声与咆哮,还有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如同天际模糊的远雷,一阵,又一阵,规律地渐进着。
温齐平日里俊朗温和的面容,眉梢和面颊处却凝着血污,黑沉的头盔下,一双幽蓝的眼睛却燃着炽热的光,像是一炉钢水烧到最热时炙人的幽光。
一日下五城!两日下十城!
华滟吃过药后仍觉头疼,便由新来的小女使服侍着入睡了。
她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换来的只是温齐深深地一瞥。
温齐微微低下了头。
从上京到太原时,尚且能勉强维持着皇家仪仗。
这时她才发现,他的脸色也是一同地苍白。
这一夜,百年宫城被付之一炬。
睁眼时,入目是一片冰凉的铁甲。
宝塔和古木倒下时惊起的浮尘足有数层楼高,以至于刚刚逃出内城的华滟都能听到那宛如巨雷的轰鸣。
这一天恰是清明节气。
上京城破,醉梦惊醒,仿佛就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开始时没有人在意,可第二日,第三日,随着一封封军报奏折雪花般飞来,朝中内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他满身牛马的腥气茫然地从牲畜窝棚里爬出来时,尚未得知他将来的命运——作为鞑靼成年男子,披甲上马,南袭大夏,为他的族人抢夺足以渡过这场白灾的珍贵燃料和食物,并将以战士的身份战死在异国他乡。
冲天火光的照耀下,大半个天际都被映红。
华旻依偎在她身侧,手指下意识揪紧了她的衣裳,发出不安的呜咽。
按照往年的惯例,从午后起就飘着零星细雨。
西北角,皇城处。
色勒莫的家人作为台吉大妃的陪嫁奴隶,也冻死在了大帐外的窝棚里。只有他因为前一天被罚去打扫牲畜棚,和牛马们挤挤挨挨睡了一夜,才侥幸未死。
华滟忽然明白了。如同一盆凉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她霎时打了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上京……城破了。
好在他还明白她的意思。
他用微凉的手覆住了她的眼睛,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一段话,是关于她和华旻、少雍以及皇帝的出城安排。
这场粉饰了八十余年的太平盛世,终于随着世家豪族的出逃,被撕碎了假象,露出了真面目。
几乎是转瞬间,鞑靼铁骑就踏碎了边防,如同铁箭般直指上京——大夏的首都,占据了这广阔土地王朝的心脏!
“姑姑……琉璃宝塔……”
被染红的腥雨中,震地的鼙鼓声如巨浪般一阵阵袭来,军号和鼓点紧密地一阵接过一阵,催得人心脏发疼。
火势是那样的大,从西北角一路映照过来,以至于她可以清晰看见漂浮在天空的云朵,还有随着漫天零离火星飘下的带着腥味的雨水。
她是被骤然轰起的咆哮声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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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勒莫原是鞑靼大汗之子台吉大妃的陪嫁奴隶,他一家从遥远的北牧场迁徙而来,跟随台吉大妃远嫁至此,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白灾,冻死了不知道多少头新生的牛犊羊羔,而台吉大妃连同她刚刚生下的幼子,一同死在了春末的寒风里。
再往后来,温齐分出一列亲兵护送她们出城,温少雍学习拳脚初有成效,便也出了马车为她们护法,连路艰难砍杀闯入内城的鞑靼士兵后,终于在外城和被奇墨乔装成侍卫的皇帝一行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