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2)

    秋桂眼前立刻浮现出父亲被打得吐血昏迷的样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也确实如此，成为漕帮弟子以后，他总能在过往的商船上接到一些卸货的工作，甚至还悄悄为自己攒了一笔嫁妆，就等着哪日女儿出嫁，给她办场风光的婚事。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正要在码头停泊到酉时七刻。

    这个声音……秋桂意识到自己撞到的是个姑娘。

    她没有忘记，当日父亲被打成那样，就是因为不小心撞了人，现在自己又撞到人……

    可这一切在他受伤的那天戛然而止。

    没有挨打，一只纤细素白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满是伤痕的粗糙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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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像山一样的父亲以后很可能是个废人，只能在渔船上躺一辈子。

    ——关于水神、水府的传说多，庙会祭祀活动多，这也是漕帮掌控的地界的一大特色。

    通过了三年考核，正式加入漕帮以后，他总是说他们的日子要变得越来越好了。

    怀揣着一丝希望，她从小镇上给父亲买了容易消化的食物，回船舱里喂他吃了，然后就守着时间。

    桥头镇在陈桥县的中心，这里的码头虽然只是个半码头，主要用于南北杂货小买卖交易，但每日船只跟人次的吞吐量都不少，过往船舶近百艘，有过半都会在这里停下。

    她眼前模糊不清，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状，更怕回去之后叫父亲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因为没有看路，就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人。

    秋桂呆了许久，口中念叨着自己刚刚听到的信息：“酉时三刻……把爹推出来……贵人……”

    身受重伤不能动弹，只剩下模糊意识的男人睁开了充血青肿的眼睛。

    少女忙振作起来，抬手用力擦干眼泪。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惨白起来。

    本来在江边他们有自己的小渔船，父亲还有一把好力气。

    芸芸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有着各自的情绪。

    从大半月前父亲在码头上卸货，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官家子弟，被他的护卫打得只剩一口气以后，秋桂的日子就一片灰暗。

    “对不起……小姐……”

    船还没有到总舵，要在这里停靠卸货，下午才继续出发。

    少女不够父亲高大，背着他前行，父亲被木板夹住的腿拖在地上。

    秋桂一边低着头往前走，一边想起婶娘的话，还没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靠在女儿的背上，在身上袭来的阵阵痛楚中，他艰难地问道：“桂儿……去哪里？”

    江南富足，加上这三十几年来漕帮的经营，使得这条运河前所未有的繁荣，这里的百姓人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别处没有的劲头。

    然而，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那个被她撞到的姑娘消失了。

    就像神仙降临到苦难的凡人面前，给了她以指引，然后就消散了。

    少女行走在人潮当中，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态。

    不过在他们当中，也有被生活压垮的。

    渔家少女霍地抬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在模糊的视野里寻找对自己说话的人。

    她嗫嚅地道，局促地收回了手，感到面前的人在看着自己，没有离开。

    他们所在的州城，甚至没有大夫能治好他身上这样严重的多处骨折。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安定人心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说道：“不要哭，回去之后等到酉时三刻，把你的父亲推出来，让他透透气，晒晒太阳，会有贵人能够帮到你的。”

    把小渔船托付给婶娘，带上浑身被布条跟木板包裹，身上的脓液跟药膏混合发出难闻气味的父亲，少女就收拾好行装，登上了大船。

    临行前，婶娘把辛苦攒下来的银子塞到了她手里，红着眼睛叮嘱她：“就算转到了总舵，你爹多半也是治不好了，你在那里最好快点找户好人家嫁了，这样他还有一丝希望。”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舱门，说道：“爹……我背你出去，晒晒太阳……”

    秋桂的天塌了，哪怕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父亲治伤，也只是杯水车薪。

    或许是因为这样，又或许是声音的主人正握着她的手，少女不可遏制的颤抖停了下来。

    码头方向，一个少女就失魂落魄地从船上走了下来。

    ——这是看得到未来，看得到明天，知道自己的努力能够换来好生活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气质。

    她用手臂下意识地挡着脸，向面前的人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撞你的！对不起……”

    她感觉到了搭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手的柔软，仿佛属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因为他们父女是被捎带的，船上不负责他们的食物，所以父亲一个人躺在船舱里，她出来想办法给他找吃的。

    每年七月农历十五，有成千上万的人会从附近的几个县聚集过来，参加水府庙会。

    “没事。”

    今日的码头定是没有庙会的时候热闹的，不过因为是上午，所以往来的船只跟人比那日下午陈松意来送行的时候要密集。

    一到酉时，她就立刻努力地把父亲背起来，背着他往外走。

    想象着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美丽，秋桂一时间感到自惭形秽，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她。

    因为可怜他们，负责掌管码头的漕帮负责人替他们向总舵上报了她父亲的伤情，让他转到总舵去，由帮中的大夫进行治疗。

    她听着面前的人的话，茫然的大脑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