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节(2/2)

    那他就再等一等。

    那篇祭文中，交代了骆观临的一生。

    其上未曾刻意避开他曾跟随徐正业起事的经历，文中将此事称之为：【于汲汲然救民之心中，茫茫然误入歧途。】

    且看储君这般态度，来日追封骆公嘉赏骆家是势在必行之事，骆家子女必得厚待……

    骆观临的出殡之期，在骆家人入京后的第十日。

    两世为人，这是李岁宁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写祭文挽词。

    是，这样的夕阳还有很多。

    于是李岁宁便让无绝和天镜在京郊外为骆先生择风水宝地，以泽及后代，造福来世。

    她入此宫门时，先生躺在含元殿中等她来。

    这一篇足近千字的祭文，用词多平实淡然，未见半字哀呼，却也足以使人泪下，并让人看到了那位储君对这位骆先生的肯定及看重程度。

    吴春白便也转头望去，入目满眼绯丽烂漫。

    他脚下不自觉微顿。

    她曾说过，她的诗词造诣不算上佳，幸而文章写得尚可，只是与骆先生相比，自认还是云泥之别。

    女子眉眼端庄明朗，较之初识时多了一丝无声的沉定，气质仍是从容大方的，见他迟迟不语，才出声问：“宋大人？”

    是以她书写间，认真自语道：“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啊。”

    是夜，沐浴后的李岁宁披衣盘腿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焚着龙涎香，借着皎洁月色，执笔书写，落笔先见四个端正大字：《祭骆公文》。

    末了，书：【今观春满京畿道，此为千古第一春。】

    夕光中，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甬道尽头。

    【天下之大，凡为其主所领，即皆为故土，其心安处，方为归根。】

    此末句见哀思，先生作千古，这是先生离开的第一个春季。

    许多君王登基前，常会想方设法否认销去一切有污点嫌疑、有可能引起后世是非争议的过往。

    论起陪葬之物，仅此一物便胜过一切了——封棺前，金婆婆亲手将一篇《祭骆公文》放入了棺中。

    金婆婆含泪叩谢，如是说道。

    宋显目光一错，落在她身后远处的天幕：“今日夕阳……很好。”

    棺椁入墓，在众人的目送下，慢慢被泥土掩埋。

    今出此宫门去，送先生最后一程。

    骆观临的棺木中，未曾有珠宝金银玉器等陪葬之物。

    这是李岁宁入京后第一次踏出宫门。

    她看夕阳时，宋显才敢看她。

    宋显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一刻，只听她说：“往后这样好看的夕阳，还有很多。”

    被月色浸染的笔下，未见华丽词藻，唯有平静叙述。

    并且言明了骆观临在江都的另一重身份——钱甚先生。

    又走了十余步，宋显转过头，看向身侧着女史袍服之人：“吴娘子——”

    【能伴在明君侧，见太平繁华景象，便是他最大的福分造化了。】

    但彼时听着谭离的打趣之言，宋显未曾有半分自得自喜，反而有些心不在焉，正如此时。

    但宋显未敢多看，她微仰起的半张脸笼在霞光中，分外明艳好看，乃至让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十分冒犯。

    又言：【常存思过心，不改救民意。独往投豺狼，以身折己罪。】

    而一应丧仪规制，同公侯之礼。

    他们会常常走在这条下值的路上，一同谈论太平大小事，一同看很多次夕阳，春夏秋冬，来日方长。

    起先还有官员试图劝阻，但见罢那一篇《祭骆公文》，便无人再敢多言了。

    他知道，她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婚嫁之事上。

    宋显心间忽然盈满难言的触动。

    世人讲求落叶归根，李岁宁也曾询问过骆家人是否要扶灵归乡，但金婆婆没有迟疑地做出了决定，要将儿子葬在京师天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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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单作下了这篇祭文，在骆观临出殡之日也亲自到场。

    也见作此祭文者的雄心，这将是这尘埃落定的世间，开启千古太平基业的第一春。

    吴春白便也停下脚步，转回头看他。

    宋显乃状元及第，年纪轻轻已几经沉浮，人品德行皆被认可，此番更是得以随同皇太女一同入京，来日前途是真正的不可限量，必然是无数人争抢的佳婿人选。

    有官员便曾私下猜测，太女大抵不会正面认下骆观临所为，这没有必要，也实无益处。

    后世是毁是誉皆随意，她要为她的谋臣正名。

    春已尽，夏将立。

    有不少前来送行的官员权贵，将视线落在了那一双披着丧服，无声垂泪的骆家儿女身上。

    她告诉了世人，钱甚都做过哪些事，言其：【虽不多言，却呕心沥血，从无藏私。】

    含元殿骆观临之死，若无太女明言，没人会擅自宣扬什么。

    不料，这位储君亲自作下这样一篇祭文，明了了她曾救下罪人骆观临的内情，将骆观临原原本本的一生、连同钱甚这个身份，一并说与了众人听。坦坦荡荡，无惧无畏。

    这同样是金婆婆的决定，她儿一心赎罪，在江都时的俸禄也悉数捐入善堂，既如此，她便让他干干净净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