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1)

    王道容脑海里快不可察地掠过一个,细小的,没头没脑的念头。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慕朝游。

    或许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短短一霎间,他竟然很难想象没有慕朝游之后的世界。

    当然这意味着,也不会再有影响他的变数。

    可这当真是他想要的吗?

    他真的一定要杀了她吗?

    这细小的心音,虽然微弱,却如藤蔓一般迅速缠绕盘踞了整个心房。

    王道容微微抿了抿唇,润白的面颊上再次浮现出一缕淡淡的困惑和迟疑。

    他想要做大事。

    难道连一个小女子也容不下吗?

    一个慕朝游乱他心曲他就要杀,从此之后,他岂不是要见一个杀一个?

    王芳之,你何时成了这般胆小如鼠之辈?

    这些念头千回百转,似乎在他脑海中经过很久很久的时间。

    但其实快不过一剎那。

    最终,王道容只是顿了顿,选择提剑错身挥去攻来的刀光。

    斜刺里忽然又飞起两道剑光。

    慕朝游迅速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当心!”

    眼看着王道容和她一样都陷入了避无可避的窘境,危急关头,王道容竟将她一推,徒手接住了那雪白的剑刃!

    滴滴答答——

    锋锐的剑刃几乎在掌心割开一道寸深的,狰狞的口子,鲜血争相恐后地涌了出来,湿了半边袖口。

    王道容竟连眉头也没跳一下。

    骨节分明的五指鲜血淋漓,紧握剑刃。

    并不松手。

    胡匪携另一道剑光收势不及,一剑刺入了他腰腹!

    嗡地一声!慕朝游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人提起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砸得她愣愣的,呼吸急促,眼冒金星。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胡匪好像也愣住了。

    王道容却趁势迅速夺过剑,将剑刃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那胡匪的心口。手背因为用力爆出淡淡的青色筋脉。

    胡匪动了动唇,张大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嗤——

    又是刀剑入肉的闷响。

    他说不出话来了,嘴里呕出一大捧鲜血来,胡匪眼窝深邃的碧绿双眼中闪烁着震愕的神色,似乎不解于这不可置信的背叛。

    王道容却面色不改,冷静地提剑再刺,剑刃深入内脏。

    少年毫不手软在他体内一阵乱搅,让他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胡匪扑倒在地上,王道容平静地拔出剑,一连砍了十几剑,直到他如一团软绵绵的烂肉一般,没了任何声息。

    首领一死,其余的杀手都愣了一愣。

    眼前的少年神色平静,半只袖子被鲜血湿透,目色仍如墨玉般透着股冷酷的煞气。

    这些杀手谁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至此,一怔之后,便趁机迅速都作鸟兽群散。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迅速,结束得也仓促而荒诞。

    慕朝游也愣住了。

    很难相信领头的一死,这些人就这样……跑了?

    但跑了总好比留下来继续缠斗。

    她松了口气,心跳得厉害。

    记得王道容受伤,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想要察看他的伤势。

    “你——”

    话还未出口,王道容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手上,腰上两处伤口作祟,心脏乱跳,百般情绪攻心。

    他面色苍白得吓人,似乎气力用尽,竟两眼一合,径直栽倒了下去。

    慕朝游心里咯噔漏跳了一拍, 赶紧伸手去接。

    这一接牵连到她肩头伤势,一跳一跳的疼,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心有余悸, 慕朝游忙低头看向王道容。

    少年双眼紧闭, 静静地倒在她怀里,唇瓣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血色, 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乌发也从发冠中滑落出来。神态倒是安详得如同睡去。

    这样不是办法。

    慕朝游伸手想扶着他换个姿势。

    一伸手, 摸到一手的血。

    王道容腰腹的伤口血流如注,他来时穿着白衣,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血几乎将半边身子浸透了。

    慕朝游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掌心被划开一道寸深的伤口,两侧皮肉外翻, 鲜血从骨节分明的五指淋漓地淌了下来。

    掌心的伤口还好说,问题在于腰上的伤势, 似乎是捅到了之前的旧伤, 伤势看得她心惊肉跳。

    慕朝游抿了抿干燥皲裂的唇瓣, 飞快地扯下他身上的衣物, 转瞬之间就将王道容上半身扒了个一干二净。

    南国的士族喜穿宽袍大袖, 少年掩藏在层层纱衣之下的病躯, 洁白如玉。胸是胸,腰是腰,骨肉匀亭,肌肉纤薄,紧实而流畅。

    乍一看, 男色十分惑人。但慕朝游此刻压根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想法。剥衣只是为了方便看清他腰腹的伤口。

    少年劲瘦的侧腰破开一个黑黝黝的血洞, 伤口狰狞,还不断有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所幸南国士人喜穿宽袍大袖, 不愁布料不够,慕朝游一看王道容这个伤势,根本不敢耽搁。怕伤口感染,她没用外袍,而是用力将他的里衣撕扯成碎布条。

    事急从权,至于王道容醒来没有里衣穿这件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为了不让之前给他包扎时飙血的可怕记忆重现,回到建康之后,慕朝游特地去和建康的医者学过一些包扎止血的方法。

    这在乱世之中都是能用得上的。

    等到王道容的伤势终于止住血,慕朝游低头一看自己血淋淋的手掌,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

    看向眼唇紧闭,一无所知的王道容。她怔了怔,心底像被什么人狠狠揪了一下。有一千一万个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替她挡剑。

    他不是……一向冷淡自负的吗?

    有人愿意替自己挡剑,以命相护说不感动是假的。

    强令自己别多想,趁着王道容还没苏醒的间隙,慕朝游赶紧跑去察看阿笪和车夫的习惯。

    她心里或多或少知道这两人或许已经丧命。只是没亲自验证过始终不肯放弃而已。

    阿笪和车夫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

    但幸运的是,他们两个还活着!

    慕朝游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这才重重落地,原本冰冰凉凉的手脚好像都跟着回温了。

    两人都还有气,虽然气息很微弱。

    慕朝游照葫芦画瓢,扯碎衣摆给二人简单处理过伤势。

    或许是因为刺杀是冲着王道容去的,两人的伤都没伤在致命部位。

    包着包着,慕朝游不禁开始走神。一个人都没杀成,还死了个头儿,这些杀手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回去难道不会扣工资吗?

    处理好车夫和阿笪,慕朝游又看向王道容。

    这个昔日清润通雅的世家子,正灰扑扑地倒在田野荒草间,哪还看得出之前的高贵。

    王道容是他们之中伤得最严重的。她不敢随意挪动他。他伤得太重了,又生得高大,要是被她在地上又拖又搬的,魂归西天了怎么办?

    慕朝游想过回城去求援,但马受了惊,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单靠她两条腿跑到城中找医生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她也不敢把王道容他们仨丢在野外。

    且不说那些杀手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古代的野外可是有狼,甚至有老虎的。

    慕朝游可不想她去而复返,王道容他们落得个李逵老母一般的下场。

    她目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王道容他们身边,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动静。想到这里,慕朝游微微抿唇,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心里由衷地沉重了下来。

    大家都还活着固然很好,但还有残酷的现实在等待着她。

    白天还好,要是入夜,王道容还没醒的话那就麻烦了。她一个人很难护住三个人的安危。

    王道容合着眼,仿若只是恬静睡去。

    风有时候吹动草叶,掠起少年乌黑的发,慕朝游便会一个哆嗦,茫然惊醒,望向身侧的少年。

    可王道容依然阖眸睡得安宁,慕朝游有时候会疑心他醒来,有时候又恍惚他死去。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王道容要是永远醒不来了呢?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慕朝游就感到一阵无穷无尽的恐惧。

    日头一点点西斜。

    慕朝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实在没了办法。

    如果王道容还不醒的话,她就只能暂时丢下他,去附近拾点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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