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1/1)

    轰隆——

    天际猝然爆开一连串的雷鸣。

    夏日多雷雨。

    天黑沉沉如墨, 雷轰隆隆电鸣,大雨倾盆而下,雨脚乱跳, 撞在地上, 撞出刺鼻的土腥味儿。

    室内倏地暗了下来。

    慕朝游看不清王道容的容色变化。

    窗户被潮湿的风哐当一声推开,雨水如一个急匆匆闯入的不速之客。

    王道容的嗓音, 也是冰凉凉的,像打在胳膊上的雨丝, 还泛着淡淡的腥气。

    “为何?”他的语气无波无澜,疑问也像一个平静过头的陈述句, 言辞中淡淡的不解像是伪饰。

    “我不同意。”少年面无表情地说。

    慕朝游预料到会有此着。

    她和王道容满打满算交往也不足三个月,她也不以为这么短的时间他对自己情根深种, 或许及时止损对两人都好。

    或者,她错了。慕朝游紧紧地闭上了嘴, 从一开始, 她就不该那样轻易松口答应他的。

    她的话, 像凭空来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王道容微微抿唇, 眼皮抽动了一下, 被她言语中的决绝之意刺痛了一瞬。

    他不奢求山无陵天地合的忠贞不移, 他不解之处在于,为何她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在?

    他深深地凝望她,感情难道是想收则收,说不要就能弃之如敝履的不成?

    他不能理解她为何将爱情看得如此轻佻。

    她也不奢求他能明白爱情的唯一性和排他性。

    她从未奢求过两人能修成正果。

    他却在欺骗之下仍强求一段感情必须海枯石烂, 至死不渝。

    “朝游。”王道容慢慢地说, 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困惑,“容不明白, 容到底错在了何处。”

    慕朝游:“你没有做错。”

    王道容闻言更为不解了,他自幼便不通情爱,直至今日方才一点点摸索醒悟过来自己竟是爱慕朝游的。

    若说他平日里倒也算天资聪颖,博学洽闻,但此时此刻,大脑却处理不了如此复杂的感情纠葛,霎时卡壳。

    他不懂。

    “要提分手,朝游也该给我一个足可信服的理由。”王道容安静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盛满了浅浅淡淡的困惑,像一只初出茅庐般迷茫不安的小兽。

    “这样的理由,太荒谬了。”他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耳鬓厮磨的恋人,今日便能毫不留恋地抛弃他。

    像怕惊动了她一般,王道容嗓音很轻,固执地说,“我不同意。”

    她想,她已经将理由说得足够清楚明白了。

    慕朝游心里也有些惘惘的,她低下头,不欲去看他。

    她从未奢求过能与王道容修成成果,却没想到他当真想要娶她。这也无妨,若他报以真心,哪怕那千万分之一的未来,她也愿意与他一起争取。只是他所追求的未来却建立在欺骗与并嫡双娶之上。

    她满足不了他的期待,给不了他他想要的未来。

    “王道容。我曾经和你说过,在我的家乡,是只有一夫一妻的。”

    那是二人浓情蜜意,蜜里调油时她曾委婉提出,如今倒更像个讽刺。

    “我不责怪你想二娶,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我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那太恶心了。

    王道容抿了抿唇,“朝游,你知道,那只是权宜之策,容真正想娶者唯你一人。”

    “世道并不太平,活在王家的庇护下不好吗?”

    “那很恶心!”

    王道容微微偏头,语调清柔,那自说自话,不可沟通的淡淡的非人感,终于让慕朝游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高了嗓音强行打断了他,“你知道吗,这很恶心!”

    王道容宛如当头一棒,怔在了原地。

    从小到大,慕朝游觉得自己性格一向比较中正平和,也鲜少与人争执红脸,这算是她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当面骂一个人恶心。

    她清楚地看到王道容眼睫动了动,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害到了他。

    真不可思议,之前那个高高在上,惺惺作态的王家子,竟然还会受伤,原来爱真的会让人软弱。

    或许是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之故,现代男人出轨脚踏两只船也罢,至少人人都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需要遮掩的,至少三方都站在一个平等的立场上。

    她指的是人的平等。

    那共事一夫呢,这让她感觉到她身为人的一部分都被剥夺了,如果她真的接受了这样的提议,那她还是人吗?

    她只是男人放在屋里泄欲的物件,是虎子,是马子,唯独不是个人。

    她当然可以赌,可以赌王道容当真恪守承诺,守身如玉,不会变心。

    可以赌自己当真能保持本心,不会变成坐在屋里等待男人临幸的,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也可以赌那个未知的夫人,不会在意这一门畸形的婚事,不会在婚事中受到伤害。

    可是人性是很容易受到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形象而改变的。

    她赌不起。

    她没有孤注一掷,将自己的爱情,安危,人生,自由,人性都豪赌在男人身上的勇气。

    她当然知道权力的甘甜与美妙,但这并不足以令她心甘情愿被异化驯服为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活到头大不了一死。

    她像是一个被装在了瓶子里的人。

    这是来自一个时代的倾轧,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这一瞬间,慕朝游感到浓重的绝望,她甚至没法把这个道理讲给王道容听,因为他不会明白平等的道理。

    她的吶喊传不到瓶子外面,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理解她的人。

    王道容紧闭着唇角,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她。

    他能看出来她的绝望与不安。这不是使个小性儿,无理取闹那么简单。慕朝游是认真的。

    单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让他感到一阵恐慌。王道容略微定了定心神,心中安慰自己。

    或许她只是生气了,只是一时偏执,走火入魔。

    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欺瞒于她,他委实不该,但他也正是考虑到会有今日,这才一直悬而不决,未曾坦言相告。

    跟所爱的人低头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道容不以为耻,软着嗓音,恳切地说:“朝游,抱歉,是我错了。”

    他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头和脸埋在她掌心,乖顺,亲昵地蹭了蹭。

    王道容垂眸念念有词:“抱歉……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该……”

    王道容的态度几近臣服温顺,像围着她团团转的猫儿,心底却想着,她的情绪不太稳定,他要安抚她,暂且稳住她的情绪。

    “倘若你介意的话。”王道容轻轻拂去她的额发,柔肠百转地亲吻她,“容不娶了,你觉得如何?”

    装一装也没什么不好的。

    粉饰太平,也未尝不可。

    不过权宜之计。

    “我愿意同你抛下一切归隐田园。”王道容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亲昵地磨蹭着她的鼻尖,“但是再给我三年的时间,朝游。”

    “不必了。王道容。”慕朝游摇摇头,缓慢而坚决地轻轻推开他,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归隐不归隐。

    “我们分手吧。”

    王道容如被点了周身大穴般僵立在原地,

    少顷,他竟又动了动眉睫,竟面色不改做出什么事都没发什么过的模样,抬袖想要抚摸她的侧脸。

    慕朝游从袖笼里摸出那一只香囊。

    王道容目光落在香囊上:“那是?”

    慕朝游:“是我本来想送你的。”

    她原想把它丢进青溪,却舍不得连日以来的心血。

    “是不是不太好看?”

    王道容静静地盯着,他乌发披散,烛光下晦涩如鬼,一言不发。

    慕朝游不管他作何想法,只是说:“虽然我们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很感激你救命之恩。”

    “其实想想,我真不该仓促答应你的。爱情应该是纯粹的。”

    “当日我怕你这样死了,又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才仓促允了你的要求,如今想来,委实不该。”

    王道容死死地瞧着她,不能理解她如何能将这连日的欢好,轻描淡写归咎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对你的感情并不纯粹。”慕朝游说。

    王道容:“……”

    她知晓如何用三言两语令他痛彻心扉。

    “不过不过话既已出口,覆水难收,这些时日以来我是认真想同你试一试的。”

    慕朝游不否认自己对王道容仍抱有感情,她其实不太想伤害他,

    也不吝剖开自己的真心,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其实,你待我这样好,我也不知如何报答,仔细想来,唯有这颗真心了。”

    “你为了救我双目失明,这只香囊我绣了很久,本想着等你彻底伤愈的那一日送给你,但你却骗了我说那日你要复诊,转而去赴了袁氏的约,只为给自己择一个合宜的妻子。”

    慕朝游的语气和缓,眉目平和,但正因如此却让王道容心蓦地慌乱了几拍,他眼睁睁地,清楚地感受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一刀刀犹如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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