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1)

    方才大雨中的挣扎,也叫慕朝游浑身衣衫湿透。她两瓣唇紧抿着,没有打伞,沉默地冒着大雨往来奔波在厨房与院中,挑水烧水。

    雨水在她眉眼间纵横流淌,让她整个人像是大雨中一块沉默坚忍的顽石。

    “慕娘子……”谢蘅忍不住唤她。

    慕朝游充耳不闻,只一遍遍重复着将院子里的水挑进厨房里的动作。

    一趟又一趟,她面色不变,连口气也没喘,沉重的木桶压得她肩颈腰背酸痛,但尚在忍受范围之内的操劳与疼痛,竟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心里的痛苦。

    只有这样,她的注意力才能从王道容的身上转移,她不必去想她和他之间的那一笔烂账,身子很沉重,心却很轻。

    某种程度上,重复这种自虐般的,机械性的劳动未尝不是她解压的方式。

    但谢蘅看不出来。

    谢蘅只能心惊肉跳地去看慕朝游来回往复的挑水,他终于忍不住了,拔高了嗓音又叫了她一声。

    没得到慕朝游的回复之后,他眉心跳了一跳,冲到了院子里,一把攥住了慕朝游的手。

    “慕娘子!”

    慕朝游挣了两下,没挣开,木桶打翻在了地上。

    谢蘅又气又急:“娘子心里不痛快,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

    慕朝游木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低头又要去扶那只木桶。

    谢蘅讲不信她,也来了世家子那副桀骜的脾气,狠狠心,一脚把木桶踢出去老远。

    木桶骨碌碌滚了出去,慕朝游眼睫动了动,这才好像回过神来,还想走过去捡,谢蘅拉着她的手臂一路把她拽进了厨房。

    谢蘅:“在这里待着。”

    慕朝游点儿迷茫地被他安置在胡凳上。

    谢蘅看了眼墙角那只水缸,打了水倒进大锅里,又取了火折子走到灶膛前,撸起袖子想要烧火。

    只可惜论生活技能他实在远不如自小四处云游的王道容。养尊处优的谢氏公子哪里接触过这个。举着火折子,谢蘅霎时犯了难,硬着头皮好歹把火升起来了。

    火苗升起的剎那,跃动的光焰倒映在慕朝游的眼底,她原本安静死寂的眼珠子,也好像一点点重新恢复了光彩。

    她猛然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灰头土脸的谢蘅。

    谢蘅手上沾着灶灰,浑然不觉地抹了把脸,没好气地说:“现在清醒了?”

    慕朝游心情有点儿复杂。做梦也没想到人世变化是如此突然和匆匆。如今陪伴在她身边的竟然是谢蘅。

    她看着眼前浑如一只花猫儿一般的谢蘅,心里犹豫到底要不要赶他走。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摇摇头,嗓音沙哑:“我没事了,多谢你。”

    她走到谢蘅面前,冲他伸出手,想要回那根烧火棍:“让我来罢。”

    谢蘅垂着眼拨动着灶膛里的柴火,企图让火势烧得更旺一点,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令他如玉的侧脸多了几分柔软:“还是我来罢,这些小事,蘅还是做得的。”

    慕朝游终于忍不住,指了指那灶膛里岌岌可危的火苗,开了口:“可是这火看上去快灭了。”

    谢蘅面色陡然一变。

    最终还是慕朝游接过了烧火棍熟稔地拨动了几下,原本垂死挣扎的火苗竟霎时间“垂死病中惊坐起”,旺旺的,腾腾地烧了起来。

    红通通的火光烘着慕朝游苍白的侧颜,她唇瓣皲裂,强作平静的眉眼下是掩饰不去的憔悴与疲惫。

    奇怪的是,望着这样苍白无力的慕朝游,谢蘅的心却冷不丁地漏跳了一拍。

    他慌忙低下眼,努力把目光转移到那烧得热热的灶膛里。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看似简单的烧个火也有这么多门道。

    “你想学吗?”慕朝游冷不丁地开了口。

    谢蘅:“什、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转移注意力了,慕朝游把烧火棍塞回了谢蘅的掌心,火势已经稳住,她耐心地指导他看顾火苗。

    烧火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谢蘅是自小锦衣玉食,未曾接触过这些,一时不解,她稍微点拨了两句,他便明白过来。

    待第一锅水烧开,慕朝游便不再管他了,只将谢蘅留在了厨房,自己进屋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大概是前段时日着了凉,今日又淋了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让她病情加重。刚爬出浴桶,慕朝游微感不妙。

    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走路都在发飘,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下一秒,她眼下一黑,竟再也支撑不住,咚得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短暂地失去了片刻的意识。

    独留在厨房里的谢蘅,本就担心慕朝游的安危。她去沐浴净身,他总不好跟过去。只得担心地竖着耳朵,留意堂屋那儿的动静,生怕她出个好歹。

    谁曾想,她这一次澡洗得太久,久到谢蘅也回味出不对劲来。

    堂屋寂静无声。

    他心里登时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喊了几嗓子“慕娘子”,都没等到回音。

    谢蘅心头大跳,腾得站起身,再也不顾那些男女大防了,掀帘就冲进了堂屋。

    慕朝游的卧房被她特地改造过, 做了个隔间,改造出了一间小小的净室。

    谢蘅临到卧房门口,还是踌躇了一会儿, 隔着门又喊了几句, 还是没等到回复。

    狠狠心,一把推开卧房门。

    没推动。

    慕朝游反锁了门。

    他不禁汗颜。

    犹豫再三, 一脚蹬开了。

    轰隆的动静,惊醒了屋里短暂失去了意识的慕朝游。

    谢蘅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趴在地上, 披着一头没来得及擦的湿发,身上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 发梢的水把整片胸口和后背都浸透了,洇出肌肤的色泽, 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曲线。

    谢蘅整个人愣在原地,心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里, 大脑轰轰作响, 他长这么大心还没跳得这么剧烈过。

    担忧, 紧张, 害羞,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都混杂在了一起。

    谢蘅阖了阖眼, 用力地赶去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再睁开眼时,眼里一派清明。

    他本来想过去扶她,但近到身前,又犹豫了。

    他其实连她身体都不敢多看。

    这也是他一桩经年的心病了, 因幼时曾经撞见过父亲与三个女妓行淫, 恶心他数年,一看到女人胴体, 想到那些猥陋的丑态,就不禁头晕恶心。

    他房里清一水的小厮,别人家里常备的贴心俏婢,在他这里根本近不得身。

    此时虽然没感到恶心,但是眼晕。

    谢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战胜了心结,矮身扶起她,“慕娘子,你没事吧?”

    慕朝游心跳得也很剧烈,视野发黑,眼冒金星。

    她毫不怀疑,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猝死在谢蘅面前了。

    因此当谢蘅来扶的时候,她也没忸怩,手紧紧地扒着谢蘅的胳膊,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

    触手的感觉温软、湿热,温香软玉的一团被他托在怀里,谢蘅心头乱跳,几乎不敢多看慕朝游一眼。

    她衣服本来就是匆匆套上的,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肩颈雪白的肌肤。

    乌发雪肤与她冷淡疲倦的神色,竟莫名冲撞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艳色来。

    她湿漉漉的发扫过他的肌肤,令他心尖漾漾的,湿漉漉的,像被猫舔了一口,腿都发软。

    谢蘅额角的汗都冒出来了,胃里翻山倒海般的,但与恶心不同,更像是紧张得想吐。

    好不容易将慕朝游扶到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而对慕朝游而言,从净室到床上这短短的一截路简直比西天取经还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床边,她整个人都已经烧迷糊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觉到谢蘅替她掖了被。

    她有些紧张和僵硬,想抻开眼皮跟他说句谢谢,叫他不必再留在这里,怎奈何思绪像陷入了泥沼,她上一秒这样想着,下一秒竟然就失去了知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朝游昏迷得太快,谢蘅看着她的睡颜一时没回过神来。

    竟就这样睡着了吗?

    少女睡着的时候,也是紧抿着唇角,皱着眉,一副紧绷的模样。

    但正因此时的不设防,反倒更显出几分令人痛心的脆弱。

    谢蘅看得入了神。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温。

    触手烫得谢蘅都吃了一惊,脑海中那些旖旎的心思这才烟消云散。

    这下倒好了,高高在上的谢家子头一回充当杂役。

    光一晚上,慕朝游就来来回回烧了三四次,他忙着照顾慕朝游,这一整夜基本上就没怎么合眼。

    ……

    王道容是一路冒着雨回家的。他浑身上下被大雨浇透。狼狈模样,足将朱槿几人都吓了一跳。

    少年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双颊却是红肿的。

    朱槿吃了一惊,旋即愤怒道:“郎君,是谁胆敢将郎君伤成这幅模样?!”

    王道容不答,只让朱槿几人烧水沐浴。

    濯洗过发肤之后,王道容这才抿紧了淡白的唇瓣,将墙上挂着的那张琴取来。

    郎君的状态太古怪。

    朱槿四婢交换了个视线,听着内室传来的纷乱狂放的琴音,又惊又忧。

    王道容的琴音已没了往日的流畅优容,琴音嘈杂狂暴,不成曲音,比之乡野小调更加呕哑嘲哳。

    帘外风雨大作,帘内的人拨弦愈急,琴音越走越高,锵然一声,弦断曲终,戛然而止。

    朱槿越听越不妙,不顾还没王道容的吩咐,咬咬牙,掀帘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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