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1/1)

    血葫芦般的两个人,翻滚着在地上抱成一团,不住拔河,这场面不可不谓滑稽。

    那剑刃不断在他手臂中来回,王道容竟还能抬眸为自己诡辩:“朝游。你我之间非得落到这个地步吗?”

    “容也算几次救你性命,对你一颗真心,平日里也待你不薄,你难道真要杀我?”

    “难道真心就该死吗?”

    临到了鬼门关,王道容语气还是沉静。他语气极其虚弱轻微,仿佛魔鬼不厌其烦地低吟。

    慕朝游置若罔闻,任由他如天魔乱舞,只坚定道心,见幻识幻。

    “阿砥年纪还小。你若是恨我,当初何必又与我一同回京?我知晓你是为了阿砥好,只可惜你的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反倒害了阿砥。当初若不相认,也好过今日阿母杀了阿父——”

    慕朝游恨恨骂道:“那也总好过,让她落入你这个妖魔掌心!”

    王道容:“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操!操!操!”慕朝游大骂着终于将短剑拔出,朝着王道容身上一阵乱砍乱刺,“恨。怎么不恨?恨不能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恨不能将你开膛剖腹,碎尸万段!”

    “王道容!你为何总有这样的天赋!为何总能在我对你动摇时,作出自以为是的选择,耗尽我对你最后一丝感情?”

    “我更恨我自己,这辈子遇上你算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道容一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剑刺中了他的命门,王道容倏地一僵,唇瓣一动,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还未来得及开口,眼里的神采迅速褪去,顷刻间便断了气。

    觉察到身下之人忽然没了气力,也不再抵抗,慕朝游心里一惊。

    王道容狡诈又难杀,她怕他突然暴起,不敢松开短剑。紧握着剑柄去探他的鼻息。

    他脸色青白青白,再没了任何声息。

    慕朝游如遭重锤,这才从刚刚那状若疯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怔在原地,伸手一摸,早已满脸血泪。

    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匆匆换下鲜血淋漓的单衣,拢了拢头发,转身正要逃,倏地,脚踝一紧!

    身后传来青年沉重的呼吸声。

    慕朝游汗毛乍起,差点儿从原地跳起来,王道容竟还没死!

    他眼睫动了动,努力睁开双眼,鲜血模糊了视线。一双漆黑乌浓的眼睫静静地注视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攥住她脚踝不放。

    任由慕朝游又踢又踹,也依然注视着她不肯放手。

    他苍白的手仿佛鬼爪一般牢牢嵌在了她脚腕中,慕朝游:“操!!滚!滚开!!”

    王道容吐出一口鲜血:“朝游。”

    “容不可能放手。”

    每说一个字,都牵连到胸前伤口,王道容又吐出一口混杂着肺脏碎片的鲜血,气若游丝,勉力继续道:“容即便做鬼你也休想摆脱我。”

    慕朝游力气消耗一空,就连踢打也软弱无力,她只能不断大骂,尖叫着,用尽一切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他。

    王道容静静地攥着她的脚踝,听着,看着,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最恶心的垃圾。

    每一道眼神落在身上都像是凌迟。

    他不辩解,不反抗。哪怕被踢打得咳出鲜血,心中犹如刀割,也不肯松手。

    在今日之前,他的心底仍抱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与幻想,幻想着从此之后一家人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春夏秋冬,喜乐安宁。

    他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慕朝游对他仍有那么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当慕朝游那一剑洞穿他心肺时,他身体因为疼痛不受控制地痉挛僵硬,尖锐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她真的全不爱他了。

    她对他,只有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厌恶。

    这厌恶当真比恨还刺痛人心。

    这一刻当真是从天上直坠入地下。

    拳脚如雨点一般当头落下,砸在他脸上,而王道容纵使吐血,匍匐在地,也紧攥她不放。那双乌黑的眼底放出冷冷的光芒。

    慕朝游有理由相信,但凡有一个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咬断自己的气管,拖她同入地狱。

    慕朝游见他偏执癫狂如斯,浑身发寒,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恐惧,正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你放开我妈!!”

    慕朝游一惊。

    阿砥!!

    她循声望去,慕砥面色苍白,对上她视线,不住大喊,“妈!”

    说着朝她跑来。

    慕朝游失色:“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叫你等我吗?”

    她下意识想要遮掩,不愿让女儿看见她与王道容父母相残的场景,可她彼时伤痕累累,气力亏空,又如何遮掩得了。

    慕砥跑到她身前,见她满身是伤,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妈,我担心你——我怕——”

    她又跑到王道容面前。

    王道容:“阿砥——”

    慕砥却蹲下身,努力地去掰扯他的手指,一边哭,一边不住捶打他,“你放开、你放开我妈——”

    若说寻常女孩,见到父母相残,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嚎啕大哭,又哪里会如慕砥一般,飞快回过神来,帮着母亲去捶打重伤的父亲?

    王道容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儿。昔日天伦之乐似乎犹历历在目,而今每一拳砸在他身上又是往他心上再添新伤。

    突逢巨变,慕砥眼圈发红,却迅速作出抉择,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冷淡如雪,招招毫不留情。

    王道容从未如今日一般有过这样鲜明的感受。

    她的确是他的女儿。眉毛,眼睛,浑似幼时另一个他。

    就连骨子里那点冷淡也如出一辙。

    勉力坚持到现在,王道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七岁小儿的捶打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五指指节终于无力松开。

    慕砥见状飞快地拉起慕朝游,母女二人跌跌撞撞冲出了房屋,临行前,慕砥最终转身看了王道容一眼。

    王道容看到,那是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

    王道容抿着唇角,不肯放弃,他想要喊人拦下她们,但毒药发作,声音传不出寝屋。

    他十指紧扣地面,拖动着无力的身躯在地上挣扎爬行,还想再追。

    一寸,一寸。

    近了。

    更近了。

    好不容易爬到门槛前,他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意识沉入一片永恒的祥和与安宁。

    be结局(一)

    慕朝游和慕砥冲出房屋后, 借着夜色遮掩,匆匆离开了王邸。路上遇到仆人,因她如今是女主人, 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打发了去。

    今晚是她与王道容的洞房花烛夜, 王道容生性喜静注重隐私,不喜旁人打搅, 在仆人发现王道容之前,她们尚有一段宝贵的逃跑时间。

    她带着阿砥, 走秦淮河的水路,连夜出了城。一路上不断换乘船只车马, 几乎每到一地,乃至每到半路, 便换乘一辆,有时干脆弃车步行, 星夜兼程, 不留任何泄露行踪的可能性。

    她不确定王道容到底有没有死透, 北方虽然可以避免王家的追捕, 但太过危险。

    她还是选择带着阿砥南下, 回到三吴。这一次, 她更加慎重,等闲不露面,如此,躲了整一年。

    建康那边一直没传来动静,没人追寻, 没人抓捕, 王道容好像彻彻底底,死了个干干净净。

    但慕朝游知道他没有死。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他仍活着。

    在出逃半年后,她就又听到了王道容的消息,听闻了王六郎的近况。

    据说,他娶妻没几日,妻子便离奇暴毙,此后未曾再续娶。

    据说,他在朝野之中颇得重用,先后任江州、豫州刺史,处尊居显,风头无两。

    他再也未找过她们母女,好似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真的看破了执念,对她再无一丝旧情。

    以防万一,慕朝游又带着阿砥躲藏了半年,直待风头过去,这才慢慢现身于人前活动。

    她择一山清水秀的好居处,平日里便跟阿砥隐居在山脚下,四野没有村庄,也少有人迹。

    她每隔一个月才进一次城,采买一些肉菜粮油。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王道容那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倒是北边的胡赵不久前死了皇帝,民间一直有传言说南廷想趁乱北伐,收复中原的失地。

    这传言甚嚣尘上,没过多久,南廷竟然真的拉起了一支北伐的大军,王道容身为豫州刺史,也理当参与配合。

    当晚,母女二人吃饭的时候,慕砥问起这次北伐。

    慕朝游想了想,说:“恐怕不成。”

    这几年南廷也组织过几次北伐,计划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破产,要么就是两军交战,一战而败,仓惶退守。

    归根究底南廷不管钱粮兵马,还是人事方面,都还没那个条件。

    慕朝游对王道容这次北伐也没有信心。他看着风光无限,但有过大将军的前车之鉴,南廷不可能坐视王家再次做大。朝野中,对他的指责抨击从没断过,王道容过得其实并不算遂心,此次北伐,恐怕还有不少人盼着他大败而归。

    再者,南廷偏安一隅,早已习惯这样的风花雪月,对于收复神州失地的意念也并不坚定。

    朝野上下不同心,内部与外部条件都不具备,又怎么可能成事?

    慕砥听得很专注,一字一句都认认真真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发问,提出自己的见解,饭也几乎忘了吃。

    慕朝游催促她吃快点,时间不早了,吃完了好快些收碗,明日还得送她去私塾念书。

    王道容分身乏术,再没来找过她们。慕朝游考虑慕砥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留在家中由她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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