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骗人的下场是这样(十二)(3/3)

    “只是,”林医生清了清嗓子,目光从资料上抬起,直视着你,“费用……大约是现在新方案的两倍。”

    “两倍?!”

    你失声叫出来,在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拼尽全力,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才堪堪在悬崖边缘垒起勉强支撑眼下治疗方案的那点微薄积蓄。

    两倍?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像两座凭空压下的巨峰,瞬间将你碾入绝望的深谷。

    林医生的表情依旧平静,带着职业性的疏离:“当然,这只是基于最优治疗效果给出的建议。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手上。但作为医生,我的职责是告知你所有可能性。想让病人获得更好的康复机会,最大程度地减轻她的痛苦……我建议你,慎重考虑。”

    走出办公室,双腿麻木地挪动。

    走廊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护士推着治疗车滚轮发出的单调声响……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不知不觉间,双脚已经停在了奶奶病房的门前。

    门缝里,漏出奶奶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正和邻床那位和善的老阿姨絮絮叨叨:

    “……那孩子啊,从小就乖,乖得让人心疼……从来不闹着要这要那,给她买串糖葫芦,都能抱着乐呵半天……”

    “是啊,念书也争气着呢!回回考试都是顶顶拔尖儿的!那奖状啊,把咱们那小破屋的墙都贴满喽……”

    “……总跟我念叨,说等她考上最好的大学,毕了业挣大钱,要带我住大房子……说让我享清福,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奶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和酸楚:“唉……都怨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拖累了她……要不是我这病……”

    后面的话,再也不敢听下去。

    你转过身,踉跄着冲进旁边无人的消防楼梯通道。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响。

    你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

    你捏着手里那张写着天文数字的治疗单,纸张的边缘深深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纸上,迅速晕开黑色的墨迹,模糊了那些冰冷得刺眼的数字。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的泪水冲开。

    七岁那年的冬天,冷得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福利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

    刻薄的王院长叉着水桶般的腰,唾沫星子在寒风中飞溅,尖利的手指几乎戳到你和奶奶脸上:“……没用的丫头片子!养着也是白糟蹋粮食!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尽往家里捡这些赔钱货!一起给我滚!滚远点!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方!”

    寒风像锋利的小刀,刮在脸上,钻进单薄的破棉袄里。

    是奶奶,那个平时总是佝偻着腰沉默着的奶奶,将瑟瑟发抖的你护在身后。她挺直了那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对着院长嘶吼:“我们走!我们自己走!用不着你赶!”

    那天,你们全部的“家当”,只有一个打满补丁的蓝布包袱。

    奶奶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你的小手,在寒风凛冽、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像踩在冰坨子上,肚子饿得一阵阵发紧,咕咕直叫。

    最后,在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角落,你们找到了一个被遗忘的车库。

    铁皮顶棚裂着缝隙,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水泥地面永远泛着潮湿阴冷的寒气,冬天像冰窖,夏天又闷热得像蒸笼。那就是你们相依为命的“家”。

    奶奶天不亮就佝偻着背出门,在路人嫌恶或怜悯的目光中,在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里翻找塑料瓶、硬纸板,一点一点积攒着微薄到可怜的铜板。

    晚上,就着昏黄灯泡那摇曳不稳的光线,用捡来的旧布头,一针一线地给你缝补磨破的衣裤。

    昏黄的灯光下,她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专注而柔和,总是不厌其烦地说:“丫头要好好念书,念了书才有出路,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像奶奶这样……”

    她把捡到的最干净的面包小心翼翼地留给你,自己则啃着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就着白开水艰难地下咽。

    直到后来,你靠着优异的成绩拿到第一笔奖学金,才让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车库里,第一次飘起了带着油香的饭菜味道——一碗简单的青菜肉丝面,奶奶却吃得像山珍海味,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也曾问过奶奶的过去——

    十叁岁,被亲生父母用两袋粮食,“卖”进了连绵不绝的深山,给一个从未见过面、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做媳妇。

    生儿育女,像牛马一样劳作,耗尽青春。最后,因为没能生出儿子,被那个男人和他的老母亲用棍棒无情地赶出了家门,连一件像样的换洗衣裳都没能带走。

    她一路风餐露宿,靠着乞讨和偶尔的好心人施舍,才流落到这座城市。

    她说:“丫头,奶奶这辈子没摸过书本,一个大字不识,苦水喝了一辈子。看见那些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孩子,就像看见当年那个在山沟沟里哭都哭不出来的自己……奶奶就想啊,能帮一个是一个,让她们能读上书,认上字,别再走奶奶这条黑道……”

    为什么?

    为什么像奶奶这样,一生都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却从未熄灭心中善意的人,到了风烛残年,还要被病魔如此无情地折磨?

    为什么命运要把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如此不公地堆砌在她一个人瘦削佝偻的肩头?

    窒息般的痛苦让你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缩回壳里的蜗牛。

    你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望向楼梯间高处那扇积满灰尘的透气窗。

    求求您了……

    神明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

    ……求求你,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吧。

    让她……等等我。

    再等等我。

    窗外,只有城市灰蒙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冷漠地俯瞰着这蝼蚁般挣扎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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