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5)

    &esp;&esp;可是所有事件,我又没能跟这位新朋友解释清楚。鹤川终于笑了。

    &esp;&esp;“咳,你这个人还真有点奇怪!”

    &esp;&esp;他白衬衣下面的腹部微微起伏着,叶缝中洒下的阳光在他腹部摇曳,我觉得很幸福。我的人生如同他衬衫上的褶皱一样荡起一阵阵涟漪。不过,虽然布满了褶皱,但这衬衫是多么的白净闪耀!……如果我也这样呢?

    &esp;&esp;禅寺不管世俗社会,只按禅寺的规矩行事。由于是夏季,每天早上最晚五点起床。禅家称起床为“开定”。起床之后立马开始上早课诵经,称为“三时回向”,也就是诵读三次经文。接着打扫室内卫生。然后吃早饭,称为“粥座”。用餐以前要诵读“辨座经”。

    &esp;&esp;弱有十利

    &esp;&esp;饶益行人

    &esp;&esp;果报无边

    &esp;&esp;究竟常乐

    &esp;&esp;念诵完之后开始吃粥。吃完之后做杂务,如除草、打扫庭院、劈柴等。要是学校开学了,做完杂务之后就该去学校了。从学校回到寺院后,不久便开始吃晚饭。吃完晚饭,有时会听住持传授经典教义。九点“开枕”,即睡觉。

    &esp;&esp;我每天的作息就是如此。伙夫——称为“典座”——的摇铃声,是我们每日起床的信号。

    &esp;&esp;金阁寺就是鹿苑寺,原本该有二三十人,不过目前,有的人应召入伍了,有的人被征调去了别处,剩下的就一个负责向导和传达的七十多岁的老头,一个年近六旬专门负责炊事的老妇,还有执事和副执事,再加上我们三个弟子,就是全部了。老人们年事已高,少年们终归还是孩子。执事,也称为“副司”,负责会计事务,工作繁忙。

    &esp;&esp;数日后,他们安排我负责送报到住持(我们称为老师)的房间。报纸一般是在早课后打扫完卫生那个时间送过来。人手和时间都比较紧张,要打扫寺院三十几间房间寺院,擦拭全部走廊,工作就会流于形势。报纸需要去大门口取,要经过“使者间”的前廊,从客段后边绕上一圈,再穿过间廊,才能送到老师所在的大书院。这一路上每一道走廊都是先浇上半桶水,然后再擦拭,因此地板凹陷处都是积水。在朝阳的照耀下,积水闪烁着光芒,打湿了脚踝。时值夏日,感觉十分舒服。然后,到了老师房间门前,需要跪下,说一声:“可以进来吗?”等到“嗯”的回答声传来,才能进到房间里面。师兄们传授了一个秘诀给我:在进入老师房间以前,赶紧用僧衣的下摆擦拭干净打湿的双脚。

    &esp;&esp;我嗅着油墨散发出来的强烈的俗世气味,一边偷偷浏览报纸的大标题,一边急忙从廊道经过。于是,我瞥到了“帝都能够避免遭受空袭吗?”这个标题。

    &esp;&esp;以前我经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却从未将金阁与空袭联系到一起过。塞班岛沦陷之后,大家都认为本土免不了遭受空袭。京都市部分地区进行了快速疏散。尽管如此,我仍认为金阁这个半永久的存在不会和空袭的灾难扯上关系。我非常明白,坚不可摧的金阁和科学之火是两种迥异的事务,只要相遇,便会互相避之不及……然而,不久之后,也许空袭的战火就会将金阁毁坏。如此发展下去,金阁定会化为灰烬。

    &esp;&esp;……当我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以后,金阁再次增添了一层悲剧性的美。

    &esp;&esp;夏末的一个下午,学校开学的前一天,住持应邀带着副执事去一个地方做法事去了。鹤川邀我一起去看电影。我没什么兴趣,于是他忽然之间也没了兴致。鹤川的性格就是如此。

    &esp;&esp;我们两个人请了几个小时的假,穿上草黄色的裤子,打好绑腿,头戴临济学院中学的制帽,出了大殿。夏天烈日当空,一个游客都没有。

    &esp;&esp;“去哪里?”鹤川询问道。

    &esp;&esp;我回答道:“出门以前,我总想仔细地去参观一番金阁,说不准明天这个时候便再也看不到金阁了。可能当我们去工厂时,金阁便会遭受空袭,毁于一旦。我对这番话并无信心,结结巴巴地讲出来。”此时,鹤川木然又焦躁地听着。

    &esp;&esp;讲完之后,我的脸上全都是汗水,似乎讲了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只有面对鹤川时,我才能表现出对金阁那超乎寻常的执着。当我将这番话讲给鹤川听的时候,他表现出了一副我常见的烦躁情绪,努力想听清楚我口吃的话的人通常都是这副表情。

    &esp;&esp;我看到这副表情。当我公开一桩重大秘密时,当我倾诉对于美的感动时,或者当我对别人掏心掏肺时,我遇到的就是这副表情。这副表情满含不容怀疑的忠实,如实地模仿着我那可笑的焦躁感,可以这么说,它已经成了令我害怕的一面镜子。此时,不管面对多么美好的脸庞,它都会变得与我一样丑陋。当我看到这副表情时,原本打算诉说的重大事件,刹那间变得毫无价值,就像一块坠落的瓦片……

    &esp;&esp;夏日强烈的阳光直射下来,在我与鹤川之间。鹤川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晶亮的油光,一根根眼睫毛也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鼻孔呼出的热气四散开来。他在等我结束讲话。

    &esp;&esp;我讲完了。结束讲话的同时,我又开始感到生气。因为从我认识鹤川到现在,他都未曾嘲笑过我的结巴。

    &esp;&esp;“是为什么呢?”我追问了一句。

    &esp;&esp;我早已再三强调过,比起同情,我更喜欢嘲笑和侮辱。

    &esp;&esp;鹤川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的笑容,接着说道:

    &esp;&esp;“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注意到这种事情。”

    &esp;&esp;我感到十分惊讶。我在农村粗野的环境中长大,对这样的温柔很陌生。鹤川的温柔,传达给我这样一个信息:我发觉,如我的存在中没有结巴,我仍然是我自己。我全身心都体会到了快感,索性就坦然了。鹤川那镶嵌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无视我的结巴,接纳了我。曾经的我,一直莫名其妙地坚信,如果谁无视我的结巴,便等同于无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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