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8)

    &esp;&esp;……忽然,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作为侍僧,我将老师该做的事全都协助完成了。对侍僧来说,出席这样的仪式原本是可引以为豪的,然而当日的主宾却是鹿苑寺的住持。主宾嗣香结束之后,必须要敲打一下白槌,用来证明新任住持并不是赝浮屠,意思就是并不是冒牌的和尚。

    &esp;&esp;这时,突然一辆发着光的出租汽车停在了我的面前。车门打开了,一个女人先上了车。我不由得看了一眼那边。原本紧随其后要上车的男子,发现了我,站在那里不动了。

    &esp;&esp;天气极其寒冷。尽管新年早已过去了,但是门前的松枝依旧插在那里,两三个看起来像从事黑市买卖的年轻人,将人家放在门前用来装饰的松枝上的松叶一把捋了下来,然后走了过去。他们张开戴着新皮手套的巴掌,开始竞赛。一人的掌心中只有几片松叶,另一人的掌心中却完整地将一小枝松枝留了下来。这伙黑市商人一边笑着,一边走过去了。

    &esp;&esp;住持心中对于就任新职感到万分喜悦,指着山门骄傲地说:

    &esp;&esp;无论怎样,老师的沉默,让我每天都感觉不安。老师的存在变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好像烦人地在眼前来回飞着的飞蛾的影子。照理说,老师接受邀请外出做法事时,会带着一两名侍僧,之前一定会带着副司,近期因实行所谓的民主化,于是就决定轮流带副司、殿司、我与另外两名弟子出席。直到今天,人们还经常在背地里议论舍监的挑剔,舍监入伍之后死在了战场上。所以,舍监这个职位便由今年45岁的副司兼任。鹤川去世之后,寺里又招了一名弟子。

    &esp;&esp;第二天,我等待着老师叫我过去训斥。应该可以让我解释一下。但是,和上次发生踩踏妓女的事情一样,自第二天开始,老师便开始了他那沉默的放任的惩罚。

    &esp;&esp;“浑蛋!你是跟踪我吗?”

    &esp;&esp;开始焚香了,举行向自法师奉上谢恩香的嗣法香仪式。过去的禅宗从不囿于惯例,反而十分重视个人领悟的源流,在那个时代,与其说是师父选定弟子,倒不如说是弟子选定师父。弟子不只接受最开始所拜的师父,还会接受其他各方面的师父以证明悟道的熟练程度,而且还一定要在献嗣法香时,解释的佛法妙语中将自己内心拟继承其法的师父的姓名公布于众。

    &esp;&esp;原来是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刚从我身边经过的老师,与那女子转了一圈之后又被我遇到了?反正,他就是老师,先上车的女人身上所穿的大衣的颜色,就是我刚刚看到的褐红色。

    &esp;&esp;我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笑。这样的笑好像来自天外,忽然朝着我的嘴角贴了过来。老师看到我的笑,瞬间变了脸色。

    &esp;&esp;不知为何,我居然开始关心起狗。可能是因为在狗的心中,固执地存在着一种完全不同于这个明亮的繁荣的屋宇错落有致的市街的世界。狗在来回地转悠。狗行走在只凭嗅觉的黑暗世界中,这世界和人类的大街相互重叠了。毋宁说,固执的黑暗的臭味威胁着灯火和唱片里的歌声笑语。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气味有最确实的秩序,在狗的潮湿的脚下纠缠着的尿臭味儿,确实与人类的内脏器官向外散发的轻微恶臭联系到了一起。

    &esp;&esp;我一面观看这种令人愉快的焚香仪式,一面深思:要是我继嗣鹿苑寺,当要献嗣香时,能依据惯例宣布老师的名字吗?我可能会打破七百年来的惯例,宣布出其他名字吧。初春的下午,方丈室内有些寒冷,室内充斥着五种香的香气,佛具后面摆放着的闪光的璎珞、主佛像背后环绕着的耀眼的光环、并排坐着的僧侣们的袈裟的色彩……我想象着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去那个地方点燃嗣法香……我在心中描绘着我变成了新任住持的形象。

    &esp;&esp;“浑蛋!你是跟踪我吗?”老师这一句大声的呵斥,令人越反思,越感觉不合适。再者说了,要是他是一名幽默、豪爽、光明磊落的纯正的禅僧,那么他便不会用这种庸俗的语言斥责他的弟子。相反,会讲出一句更加有效以及精辟的话。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事后回想了一下,那时老师肯定误会我了,认为我有意跟踪他,最后带着抓住狐狸尾巴一样的表情嘲笑了他。他多半是仓皇失措的,不自觉地便露出了那副怒相。

    &esp;&esp;熟悉五山文学[25]的人,肯定也通晓康安元年石室善玖进京都万寿寺时解说的《入院法语》。新任住持任职时,从山门出发,经佛殿、土地堂,最后进入万寿寺,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留下解释佛法的妙语。

    &esp;&esp;……就在此时,我可能在初春寒冷的空气的鼓舞下,用同样存在于人世间的耳目一新的背叛糟蹋这种习惯。只怕在座的各位僧人会在惊讶到瞠目结舌、气愤之余脸色也变得惨白吧。我不想说老师的名字。我要讲出其他人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然而,谁是真正省悟的师父呢?谁又是真正嗣法的师父呢?我结结巴巴地讲,这另外的名字因为口吃,无法轻易地讲出来。这个名字可能被结结巴巴地说成“美”,又或是说成“虚无”吧。因此而引发了哄堂大笑。我在这笑声中呆然不动……

    &esp;&esp;随着这一声斥责,老师斜着眼看了我一下,然后上车,用力关上门,出租车便离开了。此时,我才明白,刚才在新京极,我就被老师发现了。

    &esp;&esp;“天城九重内,帝城万寿门。空手拨关键,赤脚登昆仑。”

    &esp;&esp;这时候,同属于相国寺派的一位阅历丰富的某寺住持仙游了。老师应邀出席新任住持的太庙仪式,这次该带我一起出席了。因为老师并未刻意不让我一起出席,我便衷心地期盼:在往返的路上,我可以向他解释清楚。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决定多带一名新来的弟子,我的期盼,估计要泡汤了。

    &esp;&esp;不知何时开始,我居然跟着狗走了起来。狗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拐向了通往河原町的路。我就这样抵达了与新京极相比还要黑暗的电车路旁的人行道上。狗消失了,我又停了下来,东张西望,甚至朝着电车路的边上走了过去,寻找狗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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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esp;正好此时,母亲又一次寄信给我。结束语仍旧是:她活着的动力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够当上鹿苑寺的住持!

    &esp;&esp;这次我躲避不了了,我被吓到无法讲话。越是发不出声音,越结巴。我最终做出了一副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表情,我莫名其妙地冲着老师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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