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杜甫:长安奥德赛(5/8)

    &esp;&esp;可惜,他过于看重谏官的职责却忽视了朝堂上肃宗清洗玄宗旧人的主题。肃宗从四川迎回了父亲玄宗,表面上父慈子孝,但肃宗心里一直焦虑自己做皇帝的合法性,总害怕玄宗再废掉他,于是看玄宗旧臣,便觉得人人图谋不轨。最要紧,就是把房琯支走——房琯曾经劝玄宗分封儿子为各地诸侯,人人带兵勤王,直接促成了永王李璘拥兵自重,与肃宗争夺王位。而杜甫恰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房琯说话,很快,他就被冷落排挤,便又跑去喝酒,还是长安城里他最喜欢的曲江。自言自语写了好几首诗:说别人不喜欢他——“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也说自己穷——“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esp;&esp;长安的物价与战前相比,有天壤之别。玄宗天宝末年,杜甫做从八品下的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是扔在高官云集的宣阳坊、平康坊里都没人睬一眼的小官。但按规定,他也有两百五十亩职田,年收入有一百三十四斛谷物,每个月朝廷还发钱,大约有三万五千六百。甚至,朝廷还配给他两个仆人、几匹马,还能报销一些其他日常开销。甚至在天宝十四载(755年),为了让在京的低级官员过得舒服一点儿,玄宗还刚给两京九品以上官员加过两成的工资。养活杜甫家十口人不成问题。天宝五载(746年),一斗米十三钱,但乾元元年(758年),一斗米要七千钱,一斗酒三百钱。物价飞涨,甚至想要一匹马,也难于上青天——战马是军需物资,已经收归国家统一管理。

    &esp;&esp;杜甫现在当官了,过得却比从前最凄惨时还要拮据。天宝十三载(754年),他穷到要靠定额售卖的太仓米为生,但也还能剩下点钱买酒去找郑虔勾兑勾兑痛饮一回。现在八品朝官左拾遗,买酒的钱,却来自典当春衣。

    &esp;&esp;这个贫穷尴尬说不上话的拾遗也很快没得做了。乾元元年(758年)夏天,杜甫因为房琯的牵连被放逐为华州司功参军。金光门在长安城西,华州(今陕西华县)在南边,出城的时候,杜甫特地绕道金光门与朋友道别。一年多前,在安禄山叛军占领的长安,他从金光门逃出长安奔向凤翔,满怀报效国家的热情。他一次次抛下家庭,不顾性命,在战乱里艰难地寻找朝廷和皇帝。现在,作为皇帝忠诚的臣子,他被放逐,领命离开。走出金光门的时候,杜甫驻马,再次回望这座已经被摧毁的破败城市。他花费一生最宝贵的十年,想要在城里扎下根来,但终于没能成功。

    &esp;&esp;他不知道,这一次离开,就是他与这座城市的永别。

    &esp;&esp;七

    &esp;&esp;杜甫到华州的时候,是一年最热的六月。安史之乱远未结束。朝廷的府库无积蓄,将士的军功无钱赏赐,只能以官爵做赏。将军出征,都配发空名告身[23],便于临时填写。于是官越给越多,越给越大,也越来越不值钱,写着大将军的告身,才能换一壶酒。华州是科考大州,各种各样“走关系”的请托都朝着专管科考的司功参军而来。

    &esp;&esp;没有丝毫休息的时间,杜甫到任之日便开始上班,暑气蒸腾,汗透重衫。案前是堆积如山的公文,饭碗放在面前也来不及吃一口,便宜了嗡嗡乱飞的苍蝇。挠着头发想大喊一声,但源源不断送来的文书并不体谅这糟老头内心的崩溃。

    &esp;&esp;司功参军、管理学校、庙宇、考试、典礼……一份枯燥繁杂的工作,并不是他想象里为皇帝出谋划策的“做官”,但他依然尽心尽力去做了。他为即将去长安参加吏部考试的学生们准备了五个策问的问题:怎样在公开市场中买不到马匹时提高驿站系统的效率?有没有办法修订征兵方式,能够保证军队兵源的同时也保证农业生产的劳动力?有没有提高粮食储备扼制通货膨胀的好办法?……都是他受过的苦。他想着,尽管如此,他还享受着家族“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的特权,一般的百姓,只能更辛苦。他受过罪了,便想着要保护比他更弱小的那些不用重蹈覆辙。“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儒家“爱人”最朴素的出发点。

    &esp;&esp;但似乎并不受欢迎。从前考试都是考诗歌文章,凭什么在他手下就要准备经济时务?最没有资格来出考题的,大概就是他这样一个考进士,考制科,投匦献赋,所有的考试都参加过,却从来没考中的人吧。

    &esp;&esp;夏天在忙乱却没有丝毫成就感的公务中过去,诚然他依旧怀有对朝廷百死不悔的忠诚,但一再被冷落、忽视、排挤,与烦琐却不重要的公务一道,都是一种累增的疲惫。下一年秋天,关中地区无法从战乱中恢复过来,物价飞涨,粮食歉收。心灰意懒的杜甫再一次陷入饥饿。向来心向朝廷一往无前的杜甫萌生了退意。

    &esp;&esp;正在此时,杜甫收到朋友热情的信邀请他移居秦州(今甘肃天水)。他没有仔细规划,立刻辞了华州司功参军的官,带着一家老小翻过陇山来到秦州。这位朋友却并未能履行诺言,杜甫一家在秦州陷入了孤立无援进退两难的境地。

    &esp;&esp;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

    &esp;&esp;杜甫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逃离枯燥公务的闲暇,一下子落入生存的泥潭。他还勉强振奋精神夸奖了秦州的风光:“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打肿了脸充胖子一般在诗句里享受他的世外桃源。气温一天天冷下去,自然能够提供的食物终于不再能支撑他对隐居的浪漫想象。更危险的是,秦州很快就成了战场。秦州与吐蕃相连,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趁机占领了许多边地,入夜之后,常有报警的烽火闪烁在群山之间。

    &esp;&esp;不得已,十月,杜甫再次带着家人远行。这次,是受同谷县宰的邀请辗转迁往同谷(今甘肃成县)。预想中的帮助又一次落了空。他只能重操旧业又做起了山里采药市里换米的艰苦营生。冬天到了,没有吃的,只能穿着短裤拾橡栗、掘黄独,勉强果腹。儿子与他一道去挖食物却空手而归,空荡荡的家里只听见儿女喊饿的呻吟。

    &esp;&esp;腊月开始的时候,为生计所迫的杜甫再次开始携家带口的迁徙。从甘肃翻山越岭,过龙门阁、剑门、鹿头山,终于在除夕之前到了成都。初来乍到,在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寄住在浣花溪边草堂寺的一间废旧空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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